“楚忘笙！！！”
极致的黑与极致的白交融混杂的交界，那一抹红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又像一滴浓稠的血滴向深海坠去。
天边垂下根纤细红线。
乌压压的云层中破开一道天光，只见玄衣身影直冲向下，若天上星辰陨落。
情况危急，时不我待。
剑门大师姐甚至来不及休息，在高空中让断剑朝下，一头就猛冲下了下去！
断剑寸寸崩裂成碎渣，玄衣女道咽下一口血，越来越快地追下去。
在这疾速的追赶之中，剑门大师姐终于在触碰海面刹那牢牢抓住了那一片染血青纱，竭力把人往怀里抱紧。而后，她奋而转身，让自己的后背先碰到茫茫煞气凝成的黑海！
“轰！”
砸下去那一瞬间，巨浪翻滚，苏知月眼前所有景色瞬间模糊，耳朵“嗡——”地发出震荡鸣响。
玉石从观星高楼坠地会如何？无外乎是粉身碎骨四字！
苏知月知道自己此刻必然狼狈，七窍在这股巨力冲击下尽数溢出极其浓稠的鲜血，就连每一次呼吸都是带着血腥味道的剧痛。
黑海沉浮之中，小师妹紧紧抱住她，有咸湿的水滴在她干裂嘴唇。
苏知月看不见小师妹此时脸上六神无主的神色，也听不清小师妹带着哭腔的呼唤，只有股无名火气在她胸膛里发了疯地烧。
剑仙两辈子没遇见过这等崩溃的事情。
剑仙不怕死，但她怕死后自己一身精妙剑法与道统意志再无人传承。这丁点儿微不足道的害怕，是苏知月五十多年前身死刹那产生出的些许遗憾。
可惜她的剑法也好，道统也罢，都对后继者有极其严苛的要求，而剑仙对于传人态度又一直是宁缺毋滥，故而前世今生她迟迟没有传人。
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天赋性情具合她眼缘的后辈，结果心仪的小传人却直接在她眼前跳了崖——
其中刺激情感，堪比一个垂垂老矣的君王终于找到的继承者竟突兀地在君王眼前喝毒药暴了毙。
哆嗦着举起手掌想打在小师妹脸上，玄衣女道闭眼又抖着手放下，只死死揪扯住小师妹衣领。
“嗡——”
苏知月偏头大口大口地呕出血让自己得以发声，在长久的耳鸣声中，她声色俱厉地瞪大疼痛的双眼，汩汩的血泪顺着苍白面颊落下，整个人凶煞到像是从地狱里刚刚爬回来复仇的恶鬼。
楚忘笙手忙脚乱地用衣袖替她拭那满脸血。
剑门大师姐从没有这么失态的时候，脑子浑浑噩噩地爆出粗口。
“他妈的……你他妈的……”她额角青筋暴起，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逐渐由低喃自语转为凄厉至极的震喝，“混账东西！！！你他妈的这么年轻凭什么在这里轻贱自己一条命！？你他妈的又是跟哪个王八蛋学的什么玉石俱焚！！！？”
巨浪“砰”地往他二人所在空缺处砸下，所有带着哭意的怒嚎尽数淹没在层层深海。
在巨浪砸下前，楚忘笙把玄衣女道脑袋往怀里一按，无声将自己身上最后一丝救命的灵力覆在苏知月身上，就这般牢牢地护住了她。
——
妖鬼们全都傻眼了。
在偏头呕血时，玄衣女道那双猩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崖山的妖鬼们，像是恨不能将它们生吞活啖。
一只四目妖鬼最先认出了那道目光的主人。
它浑身不可抑制的瑟瑟发抖，哀哀痛哭道，“那杀星变鬼来找我们索命了！”
众妖鬼七嘴八舌，呜呜哭泣，上演了一出真正的鬼哭狼嚎。
“等等，刚才那家伙不是我们推下去的对吧？是莫名奇妙自己跳下去的对吧？”
“我都看见了！那家伙先看的手指红线，又说的什么看看那杀星在不在乎自己尔尔才跳下去的……肯定是知道那杀星在天上才跳的……我要找上三宗的仙长要一个公正审判……呜呜呜，这不是污蔑陷害老实人吗？”
“我就知道那家伙妖里妖气不是好东西，老红他死的好惨啊！就随口调戏了一句结果被捏爆脑袋了呜呜！”
五十年前，白发玄衣。
早就死在古战场的“前辈”对魔种印象尚且在一个很厉害的小辈，但对于死在她剑下的魔修而言却是谈也不敢谈的可怖阴影。
“没出息的东西，你们究竟在怕什么！？”
一老妇拄着拐杖，缓步在最前面朝崖下一望，“破邪剑又名惩恶之剑，它虽被人拿走，但仍留有一道还未散去先天之炁镇压底下煞气。我们尚且无法靠近，更何况是心魔缠身的魔种？那小辈怕是早要化成灰烬了！”
与周遭奇形怪状的妖鬼不同，老妇除却胸部凹陷外和正常人并无不同。
但如果真把老妇看做“正常人”恐怕要吃尽苦头。
哪怕落魄至此，却仍能在破邪剑下镇压至今保持人型，甚至是自天机楼初建以来唯一还存活至今的古老存在，足以看出她实力怎样可怕。
在被天机楼祖师镇压之前，鬼母是东洲土地上真正的邪道霸主。
她生前就是因为喜爱貌美女子的心头血沐浴而被正道杀死，做了鬼修后比生前还要残暴。
时势造英雄，她选择了东洲这个战场做根据地，吸收着这里的亡魂煞气飞速成长。
鬼母鼎盛时可媲美半个真神，她的眷鬼遍布东洲，她可让轮回破碎、时空无序，东洲生人性命如草芥般被她与她的眷鬼们当做畜牲厮杀食用。
就连天上神明也因鬼母的一个特殊能力而没有选择轻易动她。
但这不代表天神杀不了她，只是因为当时天上也出了大事情，外加鬼母不过下界东洲这荒凉地方的恶霸，故而没有出手整治。
鬼母很聪明，她始终把握一个“度”字，从不轻率地扩张领地，这也是她能长久活着而不被天神大规模讨伐重要原因。
鬼母的话显然不足以稳住早被魔种吓破胆子的后辈们。
鬼母回首时，她身后除却她自己炼化的眷鬼外已经空无一鬼。
不，还是有一个的。
最先乱了阵脚的四目妖鬼跪在地上很努力用手刨着土坑，试图在苏知月从黑海里出来前把自己埋了。
鬼母：……？？？
六眼相对，四目妖鬼警觉地盯着鬼母的脸，“就算你是前辈，我也不会把我挖的坑给你用的！！！”
鬼母：……
她现在还真有些好奇，五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这群魔修小辈怕成这个怂样。
“没出息的东西，一个金丹期的小辈居然把你们吓成这个鬼样子！”
老妇抬脚踹在四目妖鬼屁股上，俄而面容一喜。
就在刚才，她的眷鬼告诉她一件好事情。
十大名剑排行第七的皇道之剑，无数鬼修梦寐以求可以逆转乾坤、倒转阴阳的宝物，它那身负大气运的主人已经暴露于她面前。
——
滔天巨浪落下了。
铺天盖地的黑色煞气如山陵重重压在楚忘笙脊梁，鲜血顺着他嘴角落下。
姐姐真是气急了，她从没有连名带姓地称呼什么人，也没对谁一次次地说脏话。
剧痛难忍，楚忘笙惨白的脸上冒着冷汗，但他只越发搂紧苏知月的腰身。
他后悔自己怎么不化出个更高大的身体，这样他就能在巨浪拍下时用自己身子牢牢地护住受伤的意中人。
小剑灵此刻心里复杂地厉害，既窃喜姐姐是真会来救他的，又因姐姐为救他受伤而难受至极。
楚忘笙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往悬崖跑的，就算那个“心魔”没跳，他自己也会抱着剑跳下去血祭自身还此地一个干干净净。
《剑器百解》这本书无趣至极，楚忘笙真的不喜欢那些又臭又长还无聊的篇幅。
之所以能勉强记住破邪剑名字，不是因为坐逍遥终于教他开了窍，而是因为他听破邪剑这段内容时权当听爱情话本子似的顺带记住了这把剑。
与其它门派开创者不同，天机楼的开创者实际是一对夫妇，男名谢青烈，女名章冠英。
男执惩恶之剑破邪，女执扬善之剑如登。
他两人本是东洲一修真门派里伉俪情深的爱侣，却因鬼母灭宗一夜间失去所有亲朋好友。他们背负上血海深仇，在鬼母的追杀中相互扶持、共同患难，最终逃出东洲。
历经无数生死磨难，他们终于有了能与仇人抗衡的实力。二人重返故里，率领着不愿继续做血肉畜牲的东洲人反抗统治残暴的“鬼半神”。
但不幸的是，在即将大功告成封印鬼母的前昔，狡猾阴险的鬼母抓住了谢青烈做人质。
虚弱的鬼母将破邪剑置于谢青烈脖颈，威逼利诱章冠英放了自己，否则就要在章冠英面前杀死谢青烈并亵渎他的尸身，让他变成自己的眷鬼与昔日爱侣厮杀不休，直到分出生死二字。
放，还是不放？
选择就立在这位温柔若水的大家闺秀面前。
如果放了，他们从前做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此后再不可能有封印鬼母的如此良机。
如果不放，她将失去自己人世间最后一个亲人，与相伴扶持尽千年的爱人的尸身兵戈相见。
多年默契，这对爱侣几乎同一时间做出同样的选择。
章冠英含泪以扬善之剑同时贯穿爱人与仇人的胸膛，谢青烈大笑以脖颈撞在惩恶之剑上抱剑坠入黑海血祭自身，彻底终了这位万鬼之母统治东洲近千年的噩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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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