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忘笙挥剑速度慢了那么一瞬。
他已经很久不联系他的“朋友们”了。
大家似乎默认霁雪剑君的弟子必然要走无情道，故而在入门那段时间都不与楚忘笙深交。在楚忘笙最寂寞的那段时光里，不合适的朋友就这般出现在他面前。
“朋友们”非常喜欢逛花楼、去赌坊，这些都是开销极大的娱乐项目，楚忘笙有钱，他们就这样盯上了剑门小师妹的钱包，先获取小师妹好感，再肆意妄为地要榨干楚忘笙所有价值才肯罢休。
在楚忘笙意识到这群人可能不是好人的时候，已经不再有其余弟子愿意接近剑门的小师妹。
因为他们认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充满傲慢地鄙夷着“自甘堕落”的小师妹。而朋友们则抓住剑门小师妹非常地害怕寂寞这一点，变本加厉地压榨着楚忘笙。
“不与我们做朋友，难道还会有别人与你做朋友吗？”
“我们是朋友啊小师妹，难道你要因为流言蜚语放弃你的朋友吗？”
“就管你借点钱，又不是不还，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啊，以后不带你玩了。”
每一次，他们都能在楚忘笙与他们争吵的时候倒打一耙指出楚忘笙多么无理取闹，然后短暂地在小团体里冷暴力楚忘笙，等待楚忘笙“想明白”后老老实实跟他们道歉。
就像驯服一条狗一样试图驯服着楚忘笙。
在这个小团体里，有主事的纨绔老大，有恭维老大的狗腿子，还有……受暴力与权势胁迫在最底层的可怜虫。
其中一个软弱的可怜虫叫做袁大，是楚忘笙最好的朋友。
他会在楚忘笙难过时安慰楚忘笙，会在楚忘笙被先生罚抄书时和楚忘笙一起抄，还会分享给楚忘笙自己从山下带来的美食。
以及——
“小师妹，求求你对王师兄他们认错好不好？”
瘦小的朋友落泪了，紧紧地抓住楚忘笙袖角，凹陷下去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显然在楚忘笙离开的这大段时间里，这位瘦小的朋友过得极不如意。
“王传宗他们又欺负你了是吗？”楚忘笙撸起袖子，“我去帮你打回来。”
袁大眼中满是惊惶之色，“不，你打了王传宗，他只会变本加厉地欺负我的！”
楚忘笙颇觉头疼，“我早就同你说过你随时可以搬来主峰住——难道王传宗还敢在主峰欺负同门吗？”
“不……还是算了吧。”
袁大唯唯诺诺，“王传宗说了，只要你给他当众下跪认错，就可以让你回去……”
他低头，像是在羞愧，又像是在卑微至极的恳求，“小师妹，求求你再帮我最后一次好不好？那可是器峰峰主的孙子，你如果不帮我，我回去肯定死定了！”
对朋友百依百顺的剑门小师妹，平生第一次没有立即答应朋友的请求。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错，”红衣修士一根根地掰开袁大抓自己衣袖的手指，眼神锋利如剑，“我给过你换峰的令牌，送过你保护自己的宝物，甚至也给你随时登上主峰的许可让你躲避灾祸。但是现在看来你没有用，你是舍不得器峰峰主挂名弟子的身份吗？”
剑门有七座峰头，其中器峰多有家里有势力的纨绔弟子，拉帮结伙，风气也最为差劲。
袁大，一个出身小家族的平庸修士按理来说不会爬上器峰峰主挂名弟子的位置——他如今的一切，大半是靠给王传宗顺从地做狗取得的，因而他的命脉被牢牢掌控在王传宗手中。
被点破小心思的袁大羞愧难当，下意识否认道，“不……不是的。”
“你不要低头，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为什么不用呢？”
楚忘笙露出茫然地神色，有智慧的生物都会趋利避害。
而袁大却从来不会躲避，他也从不让楚忘笙躲避，他告诉楚忘笙要好好地忍耐，因为事情确实是楚忘笙的错误。
楚忘笙以前认为这是对的，并一直将袁大的话奉为圭臬，包括“哭出来就不疼了”这样哄人的话。
对于楚忘笙的疑惑，袁大回答不出来。
他猛地跪在地上，“王师兄说了，我要是请不回你，他就要去欺负我的家族……你若是不同意，我今日便不会起来。”
“我从前最听你的话，跟王传宗认错过那么多次，可他只会变本加厉欺负人。”
红衣修士缓慢地步至袁大面前，他的手死死钳住曾经最好的朋友肩膀。袁大错愕于小师妹何时有了这样大的力气时，就已然被这拔山扛鼎的力量稳稳地扶了起来。
“我今日可以冲他下跪认错，谁知明日他又会想出什么折磨人的办法？人能一时退让畏惧，总不能一辈子退让畏惧——”
袁大已然听出楚忘笙言语中欲与王传宗之流决裂之意，他浑身都在哆嗦。
小师妹离开的这段日子，袁大在小团体里过得非常不顺心，他顶替了小师妹，成为当中地位最低下的那个人，曾经被施加在楚忘笙身上的痛苦被尽数施加在他身上，让袁大痛苦不堪。
他对小师妹的态度看似同情友好，实际不过是担忧小师妹走后那些痛苦会落在他身上——如今噩梦成真，他惯用的道德绑架毫无用处，怎么不让袁大感到惊惧恐怖？
“你不能走！”袁大不可抑制地尖叫出声，又后知后觉以前辈的语气劝慰道，“你以为你现在前途很光明吗？你以为靠着大师姐撑腰就可以无忧无虑吗？小师妹，你不经事，想没想过大师姐对你为什么这样好？”
“你明明筑基了却还会伤寒，而且伤寒始终不见好，难道你就从不怀疑大师姐吗？各宗大比主峰只有一个名额，你觉得掌门会把名额给谁，你应该好好为自己考量打算啊！”
“够了，”楚忘笙从没有哪刻这般冷淡，“如果你是特意来诽谤姐姐的，那你现在可以滚了。”
楚忘笙垂眼想，如果只有一个名额，而且把这一个名额直接给了姐姐，于情于理，似乎都非常地合适。
剑门大师姐修为高、实力强，而且她也很需要一个机会证明自己沉睡五十年风采如旧。
见楚忘笙神色淡淡，转身欲走，袁大索性豁开去了。
“她在利用你！那可是魔种啊，从古到今，哪里会有善良正直的魔种，魔种都是自私自利的怪物哇！记载里他们为了活命都是不择手段，除却靠夺运吸魂延寿的万鬼老魔活过两百岁，其余都活不过八十岁，而且被心魔侵蚀死状都非常地凄惨。”
“……什么？”
红衣修士终于踉跄停步了，眼尾泛红，面无表情地举剑相对“你在咒她。”
“这种事情你完全可以查史书，我骗你做什么？”
这种事情，袁大确实没必要骗人。
八十载寿龄——剑门大师姐算上沉睡的五十年如今又是多大岁数？
红衣修士脸色苍白，那一瞬间发软的双腿险些撑不住身体重量。
楚忘笙的灵魂内里像是在发出极其尖锐的叫喊，震得他耳朵生出耳鸣发痛。
凭什么她不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凭什么按照常理而言她很可能活不过三年？凭什么……
凭什么剑门大师姐一辈子好事做尽，却很可能如前人那般不得好死？
这种可能光是现在随意地想一想，简直就像是。
——他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憎恨天命。
剑门小师妹像只惶恐不安的幼兽，急切地想要和那个人求证是不是真的，又怕她亲口告诉他是真的。
是假的吧。
一定是假的吧。
楚忘笙阖眼遮掩眼中汹涌的情绪，再睁眼时，语气异常平淡道，“如果你真想脱离王传宗，我会出资帮袁家度过这次难关。”
如果两个人长久待在一起，许多习性会不由自主地混合模仿。
袁大骇然于小师妹眼中冷淡光色，那恐怖的压迫感竟如剑门大师姐亲临。
“不用小师妹操心，只需要你……”
红衣修士颔首，“好的，我已经知道你的态度了。”
袁大感到有什么已经超出掌控，接着就见楚忘笙冷冷抬眼。
“麻烦你回去告诉王传宗，叫他给我爬。”
——
光阴似箭，转眼到了各宗大比前夕。
内门弟子尽数列队立于广场中，霁雪剑君宣布本次大比人选，楚忘笙站在队伍前沿却始终心绪不宁。
他同霁雪剑君言明自己生病不去各宗大比，当晚就被苏知月狠狠训了一顿。
训完后苏知月让他放心，但他怎么又可能放心？
不知为什么，楚忘笙总觉得好像老天爷有意相让他与姐姐站在对立面，这种感觉让楚忘笙越发地感到不安。
楚忘笙想，希望不会出什么差错了。
器峰领队王传宗生的人高马大，浑身穿着亮晶晶也最是显眼，被众狗腿簇拥在人群中央。他是器峰峰主的孙子，自然会处于各宗大比名额内。
袁大早就不是楚忘笙初见时的可怜虫，事实上，他已经算是这个小团体里尚可的人物了。
他谄媚地对王传宗说道，“您放心，掌门他怎么会让一个替身去各宗大比呢？”
霁雪剑君正好宣读到主峰名额，“主峰，楚忘笙。”
楚忘笙猛地抬头，他怕苏知月疑心是他同霁雪剑君说了什么，焦灼地试图握住苏知月的手。
玄衣女道神色平淡，看不出是不是生气，楚忘笙越发惶恐。
王传宗脸色不是很好看，袁大复谄媚道，“这不也很好嘛，不用您出手，这回被红颜祸水蒙骗的大师姐肯定会对楚忘笙心生怨怼，一石二鸟啊。”
霁雪剑君：“领队名额，苏知月，韩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