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翊过去虽然喜欢在未婚妻面前犯贱吸引未婚妻注意,却从不曾用如此犀利的言语对未婚妻冷嘲热讽。
或者说,他从不曾对一个人流露如此厌恶的情绪,甚至都不愿意装装表面上的样子。
苏知月对沈思翊的厌恶与恨意并不会难受,只是颇感莫名其妙。
如果说做预知梦的是小师妹,又或者是那些对小师妹追悔莫及的剑门修士突然对厌恶苏知月尚且可以理解一二,沈思翊又是站在什么立场上突然厌恶自己未婚妻呢?
苏知月无法理解。
她自认为自己从没有对不起过自己的未婚夫,这世上谁都能恨魔种,独沈思翊不能。
沈思翊生不足月,自幼落下病根,苏知月远赴连元婴期大能都不敢涉足的绝地寻得灵药替他改善体质。
沈思翊没有灵根,不能修炼,苏知月费尽心力、倾尽自己攒下的全部积蓄为他备全能催生灵根的奇珍异宝,但沈思翊忍不了药浴断骨的痛,催生灵根的事最终不了了之。苏知月没有气恼他不上进,而是年复一年为他送去延寿保命的丹药。
沈思翊表面玩世不恭,内心却颇为敏感,苏知月知他为了这桩婚事受过多少人冷嘲热讽,故也提出过解除婚约的事情,但少年人红着眼睛说自己会修琴道与她比肩,死活不同意解除婚约,苏知月也只能作罢。
这么多年,剑门大师姐从不会因为未婚夫是凡人而掩饰自己有未婚夫。
不是没有天之骄子试图撬墙角,但苏知月始终会刻意与异性保持合适距离,洁身自好,绝不做出任何违背婚约的举动。
沈思翊给她多少敬重,她就回给沈思翊多少敬重。
现在的沈思翊却像看仇人一样看着她,问她在耍什么把戏。
“世子何必这样警惕,”苏知月摘下头上簪花置于沈思翊面前,漫不经心道,“你大可不必忧虑我会对你死缠烂打。”
“既然如今世子对我无意,那这定情用的簪花我自当退还与世子。”
“是么?”沈思翊并不接下,他冷漠地看着她,试图从她那张没有情绪的脸上看出什么阴险得逞的笑意。
在沈思翊眼中,苏知月所有言行无疑是透着心机的狡辩,不然母亲为什么要安排这次灯会相见?必然是苏知月求来的。
“本世子不要。苏知月,欲擒故纵也是要有个度的,你难道指望本世子会看旧物而思念旧人吗?”
话音乍落,是“嘭”地炸响声,夜空之中炸开了绚烂的烟花。
几乎同一时间,一道火花猛地从苏知月掌心炸开。
沈思翊不可置信地盯着苏知月手心燃烧做燃料的簪花,大脑已经完全处于空白状态。
望着苏知月掌心的灰烬,他心底隐隐有一道声音告诉他——沈思翊,你与苏知月永远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借此时机,苏知月不由分说抓住沈思翊手腕,让灵力在他身体里来来回回探查个遍。半晌,回过神的沈思翊猛地拍开苏知月的手,恼羞成怒地质问着,“苏知月,你究竟在做什么?!”
女子洁白的手背被打出一片红印,这是陷入愤怒的沈思翊所无法看见的。
他拿出帕子来来回回擦拭自己手腕,像是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警觉地看着苏知月动作,生怕她再莫名动手。
“恭喜你啊,沈世子,”苏知月微一颔首,无数藏在阴影角落的死士行动如潮水飞快退去离开,“恭喜你通过考验,可以很幸运地活了下来。”
沈思翊下意识瞪圆眼睛,想也不想惊异道,“你、你难道想谋杀亲夫?我就知道你这家伙想杀夫证道许久了!”
但他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对,面子上登时挂不大住,好在苏知月并没有嘲笑他。
“我又不会眷养私兵,”苏知月拍去手中灰烬,仍是之前波澜不惊的样子,“沈世子,既然你不是邪祟入体,也不是被什么人夺舍,那就不要天天在别人面前做出与从前大相径庭的奇怪举动,舅父舅母会觉得自己儿子得了失心疯的。”
“你让母亲安排逛灯会,就只是为了试探我是不是邪祟入身?”
“不错。”
“……我知晓了。”沈思翊顿生羞耻,很想找一处地缝钻进去,他从没有哪刻觉得自己是如此自作多情。
花灯如地上的星子,明亮而繁密,与天上皎皎明月两相呼应。
收了敌意不说话的世子从外表看也如谦谦君子。威国公府鼎盛一时,不需要继承者学会任何狡诈心思,沈思翊生于光明之中,有着世家子少有的赤心坦荡,他从不屑与任何人虚与委蛇。
喜欢就是喜欢,憎恶就是憎恶。
只是如今他憎恶的对象换成了他的未婚妻。
这位无情剑修身量极高,今夜月白色的长袍勾勒出她修长身段,举手投足间贵气十足,颇具一股风流气韵。
沈思翊偷偷看苏知月冷淡神情,想起这冤家最后结局,不免心生感慨。
终究是青梅竹马一场,有些事情提醒她一下也无恙,能不能活全看她自己。
“苏知月。”
锦衣世子停步,硕大的烟火在他身后的天空绽放,五颜六色的光半映在他脸上,神色晦暗难明,“离楚姑娘远些,多年情分,我最后奉劝你一句,你不该与楚姑娘作对。”
“她从没想过要抢你什么东西,前些日子送我伤药,甚至假借了是你让她送的名义试图修补你我关系。”
苏知月:……???
晦气死了,什么东西啊。
看尸山血海也淡然处之的剑仙头一次产生了难以言明的反胃感。
救命,自己从前怎么没有发现过未婚夫居然会自作多情到了这种程度?
早知他这样会幻想与假设,苏知月就算把药剁碎喂了狗也不会托小师妹帮忙跑腿送药给受伤的沈思翊。
“我与师妹关系好得很,也从未疑心过师妹会是勾引自己未婚夫的下作小人。不知世子此番胡言乱语,又是在跟我挑拨些什么?”
真是冥顽不灵。
沈思翊显然没意识到苏知月会如此反问,只当她在装聋作哑做样子,故仰头扬了扬下巴,
“哼,你对楚姑娘的态度最好是你说的那样。”
他言尽于此,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苏知月听还是不听都是她自己的事情。
如若她还是如梦境那般嫉恨欺辱于未来的正道魁首,落得如梦境那般凄惨下场也纯属是自作自受。
沈思翊肯“放过”苏知月,苏知月却对沈思翊的暧.昧态度不依不饶。
她拔下头顶簪子,以尖端死死抵住沈思翊喉结,骇得从未遇过这等凶险的世子身体僵住无法动作。
“翊表弟,听闻你最近买了许多衣服首饰说要送给楚师妹?”
这么多年,无论前世今生,沈思翊从没有被苏知月以利器抵住喉结,他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因为濒临死境而紧绷。
沈思翊极其缓慢地想,苏知月居然也会吃醋?
时至今日他才真正窥见魔种如此骇人听闻的内里,他毫不怀疑那一瞬间苏知月是真动了杀心的,连平日里眼睛颜色的隐藏都因这杀意而褪色,还原为原本的猩红色。
是鲜血的颜色,充满蓬勃又疯狂的野性。
在鬓角处豆大冷汗坠地刹那,玄衣女子终于消去杀意,冷冷淡淡地给予警告。
“离小师妹远些,多年情分,我最后奉劝你一句,她不是你能随便肖想的女子。”
原、话、奉、还。
莫大的羞愤感让沈思翊俊俏的脸猛地涨红,浑身更是无法抑制地哆嗦着。
苏知月慢吞吞地收回簪子,甚至还有心情替沈思翊整理凌乱的衣领,“师妹天赋不错,我其实非常欣赏她。因此我认为师妹不应该爱上一个短命凡夫枉费前路,这一点我想世子可以理解吧。”
明明是好声好气的商量,但却没有什么比苏知月这番话更杀人诛心。
你不是喜欢小师妹到想让自己未婚妻离小师妹远点吗?那你就更应该知道自己压根配不上小师妹,老老实实滚远点儿不要出现在小师妹面前。
怎么从前不见苏知月这般伶牙俐齿。
极度的愤怒中,沈思翊无端想到他好像也见过自己未婚妻伶牙俐齿的样子。
彼时他因为婚约关系而被追求苏知月的男修嘲讽,正巧被来寻他的苏知月撞见。
苏知月先打了那男修一顿,在对方骂沈思翊废人一个只会靠女人时又打了那男修一顿,才坐在对方身上慢条斯理地用极具逻辑的话语喷的那男修羞到哭出来。
一个极其离谱的想法突兀地出现在沈思翊脑袋里,令他震悚难安,甚至必须当场问明白才能放心。
“苏知月,你现在该不会是有了磨镜之好吧?”
苏知月:“啧。”
淫者见淫,不堪大用。
她忍住了想一簪子刺穿沈思翊喉结的心思,阖眼平复心绪,再睁眼时眸如沉静湖水,“我所作所为绝无对师妹阴险思慕之心,天地日月可鉴。”
活了不知多少春秋的剑仙,只是不愿让一个心怀苍生的后辈受尽磨难,除此之外,更无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