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簪花(修)

修士的日常没什么好说,并不如许多话本子那般多姿多彩,反而可以用“枯燥”二字形容。

苏知月遵循礼节拜会过自己多年未见、垂垂老矣的父母,之后一门心思在自己屋子里练剑清修,日复一日终于等到灯会那天来临。

半月时光里除却练剑,还有两件在苏知月眼中勉强算是可以一提的事情。

一个是她的父母对小师妹的礼物喜欢的紧,小师妹似乎很好地融入了苏府;而另一件——

“早知道她不是个好的。她这么一来,老爷夫人全对她热切,连小姐的未婚夫也被她勾住了全部心思。”

说这话时,婢女愤恨地缴着手中帕子,假想这个是楚忘笙,用力之大几乎要把它撕碎。

怎么能不生气呢?

自小姐回来,世子爷没过来看小姐半眼,反而老往楚忘笙那里跑,数不清地名贵礼物被世子找来往楚忘笙屋子送,老爷夫人看了也不管。

被威国公府中下人找回来的婢女,似乎对小师妹的态度更加恶劣,时不时就在苏知月耳边念叨小师妹种种卑劣恶行。

苏知月给婢女泡了杯凉茶。

茶叶是小师妹特意送的,说是近来看春花姑姑火气深重,此茶可以清热解火。

看了一眼茶叶包装处画的笑脸,婢女的眼神便更加幽怨,苦口婆心道,

“您知道现在外面怎么编排您的吗?说您古板无趣不如小师妹讨喜,还夸是剑门小师妹是人美心善的真仙子。”

苏知月不紧不慢翻动书页以温习剑法,不以为意,“嗯。”

他们说的也没什么不对,小师妹是挺人美心善的。

镐都城虽为天子脚下,但郊外仍不免有极其凶恶的邪祟为祸一方。这些日子小师妹四处历练、斩妖除魔,忙得都跟陀螺似地脚不沾地,还是天天让傀儡送来一封书信报平安,动不动还送过来点儿特产美食。

“都是些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婢女红了眼睛,“当初求着小姐以自身气运护住赵国龙脉,现在一个个翻脸不认人。”

这才过了多久,一个个全都忘了个干净,反过来编排起救命恩人了。

“……您说,楚仙子不会是真打算鸠占鹊巢吧?”

从前小师妹天天来,婢女防着。

如今小师妹不怎么来了,婢女反而更加警惕,总觉得小师妹在憋什么坏心思。

苏知月觉得没必要。

世间万物都讲求一个缘法,会被人轻易设计夺走的东西哪怕抢回来,恐怕也不能长久保留在自己身边。

亲情如是,友情如是,爱情也如是。

“与其天天想着同旁人争恩宠,还不如自己立住争一口气,”玄衣女道叹息,放下书本在椅子上抬首看人 ,“从前教你的剑法,如今你是练到哪里了?”

有那么一瞬间,婢女仿若回到自己被教习姑姑抽查礼仪的那段时光。

她心虚地报出一个数字,玄衣女道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很温和地提点着。

“天赋不足就更不能妄自菲薄,需要我有空与你陪练吗?”

剑门大师姐陪练时从不知道收敛力气,她崇尚“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打法,虽说不会要人性命,但也要受很重的伤才会停手。

这种陪练方法进步大是真大,可疼也是真的疼。

见婢女疯狂摇头,苏知月也就歇了兴致,不再强求。

窗外一轮圆月挂在中天。

婢女先替苏知月更衣,又将铜镜置于桌面。她拆开苏知月发间的木簪子,小心翼翼替她梳发,手法娴熟,不多时就将那浓而密的青丝绾做镐都城当下女子中最流行的凌虚髻。

“小姐还是第一次和世子爷逛灯会呢,”婢女兴致勃勃地打开妆奁匣,“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才是呀。”

苏知月任由婢女打扮,眼底却并无半分热切之意。

她与沈思翊是家族长辈定下的娃娃亲,本来见面就不算多,苏知月自认为儿时相处对彼此也没什么好印象。

沈思翊小时候非常淘气,每次见面都要狠狠拽苏知月辫子,之后就会被苏知月当作挑衅当场一顿猛打。

他打不过苏知月,就给人起外号男人婆。

威国公夫妇也骂过、苏知月也打过,但沈思翊屡教不改,越战越勇,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这个毛病直到沈思翊长大后才好,并换成了新的毛病。

少年人年少轻狂,会自故国跑出来,远赴千万里来到剑门,灰头土脸站在苏知月面前,也不抱怨这一路上有多少艰苦,只是笑嘻嘻地从怀着掏出支极漂亮的簪花。

“男人婆,你要不要戴簪花啊?”

后来苏知月才从舅母口中得知,沈思翊是瞒着家里人偷偷跑出来的。

少不经事的少年人仅给家中留下一封书信,一个人就远赴千万里外去从未去过的剑门,只是想赶在未婚妻生日那天送一支自己做的簪花当礼物。

那时的交通不如现在方便,世道也非常地混乱。

舅母说沈思翊险些死在了半路,但这些都是沈思翊从不曾对自己订下娃娃亲的未婚妻说过的。

在苏知月面前,沈思翊永远都那样玩世不恭,好像天底下没有值得让沈世子伤心难过的事情。

这么多年,他只在苏知月面前哭过一次,在苏知月确定随霁雪剑君走无情道统那天。

“为什么非要选无情道?”十八岁的沈思翊红着眼眶,“苏知月,你这人没有心。”

他也许知道自己的反抗无法改变自己未婚妻意愿,故闷闷地转过身,“算了,无情道就无情道吧。我知道我没有修炼天赋,配不上你,也不奢求你能站在原地一直等我。”

“那你能不能保证,如果我有一日琴道大成,真到了可以与你比肩的时候,你可不可以留些目光看看我?”

琴道,是极少数以凡人之身可以登临巅峰的道路。

少有人知,未来的琴道大家沈思翊小时候一点儿也不喜欢弹琴。

十八岁的沈思翊会对未婚妻的态度患得患失,但还是倔强地不肯对未婚妻示弱。

“你不许不同意。苏知月,我是人,不是一件没有感情的死物,长时间得不到你的回应也是会感到难过的。”

人世间只有真挚的感情最能打动人心。

苏知月那时只淡淡地回了他一个字,“好。”

无情道不会爱上什么人,但留些目光给谁还是绰绰有余。

“凡人能活多少年,又不会耽误你多久,你装模做样骗我几年还能拿本世子的遗产呢……”十八岁的沈思翊似乎从没有想过未婚妻会这样痛快地答应,后知后觉陷入狂喜之中,“咦?你同意了?那可不许反悔!”

婢女别簪花时没有把握好力气,尖端划过头皮的痛感让苏知月回了神。

“多漂亮呀,”婢女脸上洋溢着笑意,“这还是世子爷当年亲手给小姐做的簪花,款式与材料放到今日也不算过时。”

苏知月没有说话。

是时候与沈思翊有个决断。

邪祟入身也好,做预知梦也罢,今日总会有个分晓。

如是后者,苏知月虽不知沈思翊梦到了些什么,但她也该提醒沈思翊装一装样子,不要再让亲人为他那些改变忧心受怕。

“走吧。”

刚出屋门,苏知月就看见在门外的小师妹。

红衣美人睫毛处冻着薄霜,提着盏兔子灯不知在门外等候了多久,抬眼柔声问,“姐姐今日要与沈世子逛灯会吗?”

小师妹的指尖被冻得通红,苏知月想起下山前小师妹有多期待这次灯会,难免生出心虚之意。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苏知月忧心沈思翊是真的被邪祟入体,介时邪祟暴走,反而会伤了修为尚浅的小师妹。

她同样也不能把这件事现在说予小师妹听,不是怕小师妹嘴快泄露消息,而是知道如果小师妹知道此行恐有危险,绝不会放任苏知月一人与沈思翊待在一起。

“难为你急匆匆赶回来,”苏知月攥紧对方冰凉的手用体温捂了捂,“是长辈们的安排,非我所能推辞,你与春花都乖乖待在家里。”

楚忘笙没有撒娇或胡闹,而是抽出手,牵引着大师姐的手贴了贴自己左脸,而后松开,无言地送苏知月到苏府门口。

苏府门口,沈思翊抱臂臭着脸等人,只有看到红衣美人时神色缓了缓。

小师妹看也不看沈思翊。

楚忘笙什么也没有问,将苏知月衣襟处紧了又紧。

之后他挑着兔子灯站在雪地里,身后是温馨至极也温暖至极的家中灯火,身前却是街上寂寥的风雪,

“好,那姐姐记得早些回家。”

苏知月莫名地会感到心虚,就好像她现在是瞒着贤妻出去鬼混的丈夫。

“等等,”楚忘笙忽然叫住了她,“姐姐的口脂没有涂匀。”

小师妹发凉的食指压在苏知月嘴唇,从左到右,蜻蜓点水般不带半分冒犯意味。

站在原地认真端详片刻,才满意地对苏知月点点头,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渐渐变小,很快要消失在路尽头。

于此同时,苏知月本来都走到路尽头拐弯处,却下意识回头,那明亮的灯笼烛火仍停在苏府门前不曾消失。

苏知月对小师妹挥手,示意不必再等,而后才去大步追赶不等她自顾自前行的沈思翊。

沈思翊有意甩开她,但剑修脚力明显比他强,不多时就赶上他的步伐,并亦步亦随地跟在他身后。

这对曾经是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妇此刻却冷淡的像是陌路人,直到即将抵达看花灯的宽敞街道,人渐渐多了,苏知月担忧沈思翊走丢,终于开口唤他,“世子。”

快步走在前面的沈思翊停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停在那里的苏知月。

他的目光不经意移向她头上那支自己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簪花。

愣神半晌,沈思翊忽地发出一声冷笑,“苏知月,现在事情一切都如你所愿了,你又在同我耍什么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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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文女主过分直女
连载中春去折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