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月没有回话。
她亦察觉沈思翊的不对，故不动声色地把神识笼罩在沈思翊身上，来来回回探查十几遭没发现异常，而后合拢袖子推脱告辞。
连看都没看地上挨打的未婚夫一眼。
不多时，楚忘笙紧随苏知月步伐跟了出来。
苏知月站在离祠堂不远处，目光深邃地紧盯祠堂，后阖眼思索，连楚忘笙走来都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姐姐？”
“嗯，刚才可是被吓到了？”苏知月垂眼温声道，“表弟冒犯于你，我且代他向你先行道歉。”
“与姐姐无关，我不喜欢那个登徒子。”
沈思翊看他的目光古怪至极，像是在评估一个可以被自己珍藏在橱柜里的宝贵物件，又像是在看自己未来势在必得的情人。
楚忘笙不喜欢如此冒犯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剜去沈思翊的眼睛，再毫不犹豫地踩碎成烂泥。
他的爱恨向来分明至极。
一柄凶器内里永远无法更改其残忍本性，但这柄剑化形后一直都在克制，一直都在努力地模仿人、变成人、融入人。
他怕疼，所以他体谅人，也不愿意故意折磨人，他只会给伤害自己的坏人以仁慈的无痛之死。
除此之外的原因便是——
楚忘笙垂首，非常郁闷地踢开脚侧石子。
不能那样做，姐姐会生气的。
尽管他从没见过苏知月生气，也没听说过剑门大师姐对谁生气。
也正是如此，楚忘笙才越发不敢触碰那条不能触碰的底线。
“还在生气？”
“嗯，”只有被偏爱娇纵的孩子才会如此直率说出自己全部感受，楚忘笙甚至觉得自己得寸进尺，“忘笙生气为什么沈世子已经有了未婚妻，还要不知避嫌像色胚般盯着自己未婚妻的师妹。”
“连未婚妻师妹都生出色心的人，如何保证未来不会朝三暮四喜欢上一群女子！倘若姐姐日后势微，他怕不是要把外室什么的带到姐姐面前恶心人。”
楚忘笙潜意识暗暗拉踩了一把沈思翊。
他的话出自真心，无师自通的茶言茶语也听起来格外真诚，“如果忘笙是姐姐的未婚夫，定然先剜掉自己眼睛，保证不看除姐姐外的半个女子。”
苏知月微怔，觉得这样荒唐的言语只有小师妹会说出，故调侃地摸摸小师妹的头。
红衣美人怕苏知月因他年纪小而当此话为戏言，故板着脸，死死按住师姐憋笑到微微发抖的肩膀，“不许笑，忘笙是认真的。”
苏知月越发忍俊不禁，又见小师妹被惹得恼了，才收回嘴角淡淡的笑意，正色道，“师妹把自己的眼睛剜了，又拿什么来瞧我？”
“……！”
楚忘笙从没有想过这茬，哑然半晌，背过身心虚嘟囔，“反正，反正世子绝非良人，姐姐莫要再喜欢他。”
“与其嫁给坏男人，还不如早日退婚为妙，”楚忘笙侧身而立，抱臂很严肃地补充道，“天下男人一般坏，真要痴迷哪个男人，不过是给自己徒赠烦恼罢了。”
楚忘笙对此言论理直气壮。
反正他是一柄剑，连人都不是，坏男人这个概念与他楚忘笙有什么关系呢？
苏知月赞同颔首，“既如此，我有事情想拜托师妹帮忙。”
“表弟如今不愿见我，”思及过去情分，她掏出一个小瓶放到小师妹身前，“劳烦师妹替我把这伤药给他送去。”
姐姐怎么对谁都这样好？
楚忘笙分外幽怨地看着人，“姐姐还管那登徒子做什么？不如让他断一次腿，好好歇歇自己那些花花心思。”
话虽是这样说，楚忘笙还是把小瓶拿好，算是无声地同意苏知月使唤。
——
“真是想不到，苏师侄的未婚夫居然会给我这个陌生人通信，不知道世子您有何贵干呢？”
水镜之中，一坐轮椅的病弱男子掩唇咳嗽，苍白色的脸上适时出现些许迷茫与不安。
语气谦卑而恭敬，一幅对谁都好脾气的模样。
刑堂如今的堂主，剑门客卿韩春生。
他是前任堂主沉璧道君父亲的私生子，按年岁算可以被沉璧道君称一声“兄长”。
当然，但这点是不被韩家所承认的，直到韩春生的妓子母亲死了，沉璧道君的母亲觉得这孩子可怜，才主张着把韩春生从花楼里面接回来——总不能韩家血脉做低贱的男妓。
韩春生修炼天赋一般，远不如沉璧道君优秀，故而能当上剑门客卿也算借了沉璧道君的光。后来沉璧道君闭死关，刑堂堂主的位置就由韩春生接手。
比起沉璧道君雷厉风行，韩春生做事若春风细雨，根本镇压不了剑门作恶者。外加他一无资历、二无能力，很快地被架空成了名义上的刑堂堂主。
但韩春生是个很随遇而安的人，谁打他欺他辱他害他，韩春生一概无声忍受，伤他的人见自己像是打在棉花上不痛不痒，久而久之也不再有人欺负他。
当然，这些在沈思翊眼中都不重要。
他死死盯着悠闲喝茶的鹤氅男子，语出惊人，“姓韩的，你暗恋苏知月，是也不是？”
韩春生多年隐藏情绪，如今险些随着一口茶喷出去，他不由咳嗽得更厉害了。
韩春生敛去眼中思索，“您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当然是因为自己是重生的。
沈思翊自是不能这样说，只是眼神复杂地盯着韩春生那张阴柔的脸。
谁又能想到，上辈子苏知月殒命后，居然是这个平平无奇的韩春生替苏知月收敛尸骨，明明韩春生从没有对苏知月表示半分喜爱，他们两个就像毫不相干的陌路人。
“你不要隐瞒，我全都调查过了，”趴在床上养伤的沈思翊大手一挥，“你刚入剑门做客卿那会儿天天挨欺负，是彼时当刑堂堂主的苏知月替你伸张正义，你会喜欢上她不足为奇。”
韩春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来淡然至极的刑堂堂主此刻弓起身子，浑身都在古怪地颤抖着，沈思翊姑且把它当作是被人揭穿爱意的羞涩。
“那您又想要我做什么呢？”
“你不是喜欢她吗，我要你勾引苏知月，让她神魂颠倒地爱上你。”
如此，他才能光明正大地以受害者身份休妻。
沈思翊不无冷淡地想，也算是赔给苏知月一场好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