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段，最近的影院只有这部。”
苏郁接过徐影泽递过来的手机，查看上面展示详情页的电影名字。
是一部爱情电影。
看简介，讲述的是一对原本非常投契的恋人，在经历了恋爱、同居、工作现实磨合等一系列事件后，最终结束五年的感情分道扬镳的故事。
因为即将下映，加上临近午夜，场次寥寥。
“看吗？”徐影泽问。
苏郁其实对爱情电影没什么兴趣，但又不大想立刻回家，犹豫再三，还是点了点头。
这头徐影泽出完票，苏郁拿着爆米花套餐走了过来。徐影泽无奈一声叹息：“早说了，我一起买。”
“计较这做什么。谁买不都一样？”
徐影泽又叹了口气，隐隐有点不大高兴的样子。苏郁察言观色，轻声问：“生气了？”
哪怕一起相处这么多年，徐影泽有时候生气的点她也不是很能理解。一份爆米花套餐，也值得气一场？
而且花的又不是他的钱。
不懂。
“现在的时间是……九点十五分，”徐影泽看了看表，“还有十五分钟开场。在那边坐一坐，等等吧。”
他指着不远处的小圆桌，接过苏郁手上的东西，径自走了过去。苏郁跟在后头说：“你今天不工作？”
徐影泽帮苏郁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了下来：“上个项目做完了，最近没有新的安排。”
“哦。”苏郁坐下，看着影院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有些感慨地说，“感觉上次看电影是好久之前了。”
“大律师，”徐影泽阴阳怪气地调侃，面上云淡风轻，“忙得没时间吧。”
是啊，平时约着一起吃顿饭都难得紧，更别说电影了。这种二人世界今年过来更是稀罕事。结果呢，今天，这人和男同事相约一起吃饭，自己还是个备选，还是他死皮赖脸打电话过去的！
徐影泽啊徐影泽，忍者神龟都没你能忍。
“看你这话说的，”苏郁低头看着手机，眼睛都没抬，“你忙起来不也是几天都不出门？”
“跟大律师比不了，”徐影泽说，“多少我心里还能装着点别人。”瞧瞧这话，说的像闺怨小娘子似的。他心里忽然一阵愤恨，拿起可乐喝了口。
似乎是一场电影刚散场，不远处俩小孩手拉着手从出口跑了出来，叽叽喳喳讨论着刚才看过的剧情。苏郁注意力在俩孩子身上停留了一小会儿，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唤徐影泽说：“喂，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第一次一起看的电影么？”
徐影泽怔了怔。
“嗯。”
“我记得当时是我第一次去电影院看电影，之前都是学校的放映室。”
“是吗。”徐影泽淡淡说，看不出有什么情绪，“记不清细节了。”
“我还记得，当时看的好像是《英雄》？主角死的时候，我哭得眼泪哗啦啦的。哈哈哈。”
“还有五分钟，”徐影泽站起来，拿起桌上的东西，“进去吧。”
“哦。”
验完票，找到位置坐下。无言中，影厅内灯光落幕，黑暗将两人笼罩其中。
徐影泽陷在座椅中，看着幕布反射出的光在身旁女孩儿白净的脸上砸下深深浅浅的影子。随着龙标熟悉的音乐响起，他的思绪也跟着回到十多年前，有关两人第一次共看电影的那段过往……
******
这天徐影泽和王虎一众踢完球散伙，满头大汗地回到家。母亲从包里掏出两张纸片儿交给他，脸上挂着笑：“单位发了两张电影票，这周六下午的。你不是交了新朋友么？带要好的朋友去看吧！”
徐影泽其实并不清楚他现在是否有了朋友，也不知道王虎他们究竟算不算朋友。
但如果非要和一个人一起去看，他还是想和苏郁去。
于是徐影泽带着电影票，一溜小跑去了苏郁家楼下。
今天苏郁没有和他们一起玩，说是她出差的父亲回来了，得和家人一起吃饭。然而徐影泽到楼下后才发现，她家窗户里黑漆漆的——
仿佛没有人在。
可放学回家时候，他亲眼见到她进单元门的。
徐影泽在楼下站了一小会儿，因为担心约晚了，苏郁周六有别的安排，最后还是决定去她家找她。
苏郁的妈妈徐影泽见过，是个很温柔有气质的阿姨，应该不会介意他冒昧打扰的。
“哼哧哼哧”爬到四楼，徐影泽在苏郁家门前喘着气站定。
他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抬起手正准备敲门，门内传来隐隐约约的哭泣，引起了他的注意。
现在虽然不算很晚，但楼道里安静得气氛很怪。
临户家电视机细碎的杂音隔着门透过来，好似暴风雨中的车载电台。
那压抑的啜泣声每响起一下，门内就是一阵踢里哐啷的物体碰撞，响亮的巴掌声一下接着一下，直到那啜泣被生生塞回嗓子，变成闷哼，变成痛苦的喘息。
接着又是溺水般的静默。
早慧如徐影泽，立刻明白门内正发生着什么。
他不太清楚门内挨打的人是不是苏郁。
他此刻能做的……只有敲门。
“咚咚咚”。
徐影泽急切地拍着门，口中不忘喊：“苏郁！苏郁！”
他不知道自己敲了多久，也许因为他的执着，过了一会儿后，门开了，苏郁穿着运动服站在了门口。
因为屋子里没有亮灯，窗帘下，外间的光也透不进来。她的背后一片漆黑，如同幽邃的深渊。
深渊里野兽低沉粗重的呼吸若隐若现。黑暗中的某个角落，徐影泽知道，一定有双眼睛在窥伺着门外发生的一切。
“怎么了？”苏郁轻声问。
她嗓子沙哑，鼻子不通气，明显刚哭过。
徐影泽往屋里探着看了看，但是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犹豫着说：“王虎说找你有事，让我来跑趟腿。”
他撒谎了，因为他不觉得说实话，能让她顺利跟他离开那个恐怖的地方。
苏郁回头扫了一眼屋内，摇了摇头。
“我不能去。”
“真的，很重要的事！”徐影泽尝试去拉她的手。
楼道的灯闪烁了一下，苏郁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很坚定，她重复着：
“我不能去。”
于是徐影泽只能眼看着她回到那片黑暗里。
门关上的一瞬，苏郁看着他，然后浅浅地笑了。
徐影泽忽然想起那个不久前的月夜。
那时候，她眼睛里的东西和现在是一样的——
徐影泽跑回了家。
他把苏郁家里发生的事情转述给了徐妈妈：“妈妈，能不能帮我把她带来咱们家呀！”
“影泽，我不能，”徐妈妈沉默了一会儿，“这是别人家的家事。”
“可她家……”
“影泽。”徐妈妈叹了口气，打断他的话，“这不是你和我能管的。”
接着，徐妈妈向徐影泽讲述了她从街坊邻里间了解到的情况。
苏郁家的事在小区里并不算是什么秘密。
苏郁的父亲在银行工作，母亲则是全职家庭主妇。
大约从两年前开始，邻居就经常能听到他家夫妻俩争吵，闹得很凶。有时候大半夜，隔着楼栋都能听见两人对骂，以及小孩的哭声。
再往后，吵架不知道怎么不太能听见了，换成了包裹严实的苏妈妈，躲着人流高峰买菜的怪相。
有人说，那遮住的，都是被她家男人打出来的伤！
偶尔闹得凶的时候，楼层上下依然能听到女人的哭喊和求饶。有邻居看不过去，报过警。可警察来取证的时候，却又总是被苏妈妈找借口拦了回去。
“夫妻之间的小事，”她总是说，“没什么。”
邻居怒其不争，她却公开哭嚎说这是他们家的家事，不需要外人来管。久而久之，也就真的没人再多管闲事了。
“可怜的还是孩子。”徐妈妈感慨。
徐影泽想：是啊，苏郁又做错了什么呢？
第二天上学苏郁没有出现。
徐影泽心中不安，一放学就去了她家楼下等。等啊等啊，没等到人。
第三天。
老师说苏郁要回老家，请了小一周的假。
同学间互相使着眼色，对此见怪不怪。
因为苏郁几乎每隔两三个月就会请这么一次“探亲假”。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因为学校离得和小区很近，这背后的隐秘早已是公开的谈资。
课间徐影泽誊笔记誊写到一半，听到班里有调皮好事的男孩儿在高谈阔论说：“我听我妈说，她老爸这次出差回来又动手打人了！她哪里是去探亲，是被她爸爸打到躺在家里出不来！”
“三好学生也有这种时候！”
“打得好！你愣是不知道她平时好管闲事那样儿，班委也没选上她，天天拿自己当大队长耍威风呢！”
“就是就是，那天我值日跟隔壁班的吵了几句嘴，她还跑来教育我说我这不对那不对。多管闲事！”
“这回让她老爸好好收拾收拾，活该，哈哈哈！”
旁边尚不懂善恶是非的小孩跟着“哈哈”大笑，仿佛觉得他人的痛苦只要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只是一桩可笑的趣闻。
徐影泽被笑声激怒。
他看了眼空荡荡的邻座，放下笔，忍不住站起来，走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对着笑得最欢的人就是一拳头！
“啪！”很响的一声，对方站不稳，连着板凳摔倒在了地上。动静之大惊得全班噤了声。
“你干嘛？！”旁边个头高的推了把徐影泽。徐影泽又是一拳头，砸在推他那人的下巴上。这时被打翻在地的小孩也爬了起来，和高个头一起，你一拳我一拳跟徐影泽打了起来。
有女生尖叫着跑去叫了老师。班主任风风火火赶到的时候，已经多出三四个人加入了战斗。徐影泽眼睛挨了一拳头，脸颊也挂了彩，直接肿了起来。
之后自然是叫家长。
徐昀在办公室一个劲儿向其他家长说“对不起”，作为心高气傲的能力型技术主任，他这辈子怕都没这么低声下气过。
“臭小子，先动手的，道歉！”徐昀一边按着徐影泽的头一边陪着笑。徐影泽侧着脸，倔得很，就是不肯张嘴。
因为孩子年纪还小，也没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几名家长数落了几句也就散了。
有惊无险。
回家路上，徐昀走在前头，徐影泽跟在后头。夕阳昏昏，两人影子一长一短。
父子俩也不说话，慢悠悠地往家走，如果不是徐影泽高高肿起的脸，这一幕就像餐后亲子散步，温馨得很。
然而都是假象。
徐昀的教育方针和妻子的温和包容是相反的，他不觉得小孩放养就能走向正直，如果小孩有变坏的迹象，那一定是要通过父母责任进行干预的。
走到小区里往来人不多的地方，徐昀刚想拉着徐影泽坐下好好谈谈今天的事，就听徐影泽先开口问了。
“爸爸。”
徐影泽情绪很低迷，徐昀本以为是打架加请家长的事让他沮丧，结果儿子说出的话让他直接愣住，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人为什么会伤害自己的家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