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韩飞去乘车之前，苏郁收到了一条信息。
“晚上一起吃饭？”
是徐影泽。
地下停车场的信号不好，苏郁回信没发出去。韩飞帮她开好车门，问：“想吃什么？”
苏郁收起手机坐上副驾，正想回话，韩飞已经自然地侧身去帮苏郁拉副驾安全带。
男人陌生又熟悉的气息临近，身上淡淡的古龙香水味环绕，苏郁战术性地把身子后仰缩了缩，嘴上拒绝说：“别别别，我自己来。”
她推开韩飞，自己去拉带子，嘴上还不忘碎碎念：“跟我还整什么绅士这套，不嫌难受。越界了哈越界了哈。”
“好好好。”有几分无奈。
韩飞见她慌慌张张，完全没有平时工作场合的自如和利落劲儿。这种微不可查的青涩局促和反差，让他忍不住轻声笑了。
“笑什么？”苏郁不解。
韩飞坐回去，边拉安全带边笑着回：“没什么。”语气轻快。
“神经。”不解风情。
顿了顿，韩飞又重复了一遍：“想吃什么？”
“韩大律师请客，却问我要吃什么？”苏郁调侃。
“什么都行？”
“你看。”
韩飞没犹豫，踩下油门。
车在光影中穿梭，霓虹灯下的城市夜景形成一条鲜亮璀璨的带子不停向后拉扯。沉默在两人之间轻轻流淌，苏郁看着窗外，有些出神。
韩飞感觉她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
“你今天有点怪。”他伸手，打开车载音响，目光又忍不住在她脸上的敷料贴上停了停。
与一本正经的工作状态不同，韩飞的私人歌单里几乎都是流行摇滚乐。音乐响起，男主唱富有节奏和爆发的声音立刻填满了清淡的空气，也把苏郁从低迷的思绪里拉回了一些。
“嗯……在想一些事。”苏郁把头摆正，看向前方。车头破开夜色在道路上行驶着，路边的绿植枝柳微垂，缓缓靠近又飞速撤走消失，长长绕绕的马路，想象不到它的尽头。
就在这时候，她的手机震了震，又是一条短信飘了过来。
徐影泽：在干什么？
苏郁回复：吃饭路上。
韩飞叫她回消息，犹豫再三，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试探性地问：“……男朋友？”
苏郁被这三个字逗乐了。
“你们今天是怎么了？怎么都这样问我？”她失笑。
“你昨天……不是没回家么？”韩飞看着远处，幽幽地说。
“没回家怎么了？有时候加班没回家不是很正常。再说我也不是没有女性朋友，”苏郁无奈，“你们为什么就认定我是去男人家留宿呢？”
是啊，为什么？
她很不能懂大家对于男女八卦的热衷度。好像不管什么聊天，最后的落点永远都是这些。
同事之间的八卦流言，陌生网友之间的风花雪月，甚至有时候，毫无情愫的一男一女仅仅是简单相约吃个饭都能引来他人无尽的绮思。
苏郁之前在某社交软件上看到有人说：人类最大的爱好就是看别人搞对象——
李妍一姑娘家也就罢了，真没想到韩飞也有这种兴趣。
韩飞双唇张了又闭，最后终于挤出两个字。
“……香水。”
苏郁忽然想起什么。
她把衣领往鼻尖拉了拉，徐影泽屋子里的海盐香若隐若现，顿时了然。
苏郁平时并不喜欢用香水之类的东西。没回家，衣服没换还乱糟糟的，身上忽然沾上男香，也难怪一个两个多想。
她很无奈：“韩律什么时候也这么八卦了？”
“关心一下战友的情感生活而已。”韩飞答得漫不经心，抬起一只手去切换音乐。
路灯在行道树的枝叶间漏下一地斑驳。
车窗被摇下一条缝，苏郁鬓发被吹乱，眉心皱着，精致小巧的鼻尖在灯光下忽闪忽闪，比平时更多了几分生动。
这种有着几分小女生模样的娇俏样很难见，韩飞偷瞄几眼，压下心头难言的情绪，新播放的歌曲响了一会儿前奏。到副歌的时候，他跟着唱了几嗓子。
嗓音低沉，带着几分沙哑，发音流畅，隐隐还透着几分专业。
“好听啊，”苏郁看向他，诚心夸赞，“练过？”
“我私下有和朋友组乐队玩。”韩飞语气有几分小得意。
“好，”苏郁表情却很复杂，“你真是个叛徒……”
“怎么？”韩飞笑了笑。
“本来以为你跟我一样，除了工作再没什么私生活了。结果不但有吧，还挺潮的，”她苦笑，“到最后，好像只有我把工作当成了生活。”
车开着，驶进热闹的街区。这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
徐影泽：在哪？
苏郁正准备回复，就听韩飞说：“工作之外能做的事很多。”
“比如呢？”
正巧，红灯。
韩飞刹住车，一手搭上方向盘，侧过脸微笑着看她。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在阴影下半遮，眼睛却很亮。
“去看我的livehouse演出？”
声音低沉，仿佛响在耳边，带了几分意有所指。
这突如其来的认真凝视，让苏郁心头不由得跳了一拍。
“啊，”她有些尴尬，垂眼去拨耳畔的碎发掩饰，“有机会一定去。”
韩飞一只手却忽然拉近，指尖触向她受伤的那半边侧脸，问：“还疼吗？”
晚风轻轻吹，钻过车窗缝隙悠悠探入。
音乐一转，王菲清澈柔和的嗓音铺开，一首《暧昧》婉转吟唱了起来。
有种很难说清的感觉在心头弥漫开来，重重的，仿佛一枚秤砣，压在胸口，让她开始有些喘不上气，以及——
……
恶心。
苏郁抬手捂住嘴，脸色发白，试图压下这种感受。
这时候绿灯亮了。
韩飞注意到她状态不大对劲，伸回手，一边开车，一边频频侧头看向副驾：“不舒服？”语气里满是关心。
苏郁没回话，别过头面向车窗，迎着风大口呼吸，脸色惨白。
韩飞以为她晕车。便开进一条小路，找了家便利店，停下车去买水。
他刚离开，苏郁就瘫倒在座位上，冷汗涔涔从背后滑下。
韩飞长相不错，能力不错，除了工作时一板一眼外人很稳重，在律所挺受欢迎的。偶尔能听到一些年轻女律师、女助理在茶水间扎堆闲话八卦他的个人生活。苏郁和韩飞虽然关系好，但行事风格又偏强硬，像个铁“直男”，几乎没有人会觉得她和他之间会发生什么。
可老毛病偏偏在这时候发作，她不觉得是自己太过敏感。
就像一根天线，一旦触发机制被拨动，就会持续的——
恶化。
今天这顿饭是吃不了了。
苏郁心里忽然有些发闷，拿起手机在微信联系人里划了一圈，在一个名字上停了停，犹豫着犹豫着，最后还是点了进去。
上一次对话聊天停留在半年前。
“祝医生，”苏郁敲着字，“这周能预约见一见么？”
那头像是有空，回得很快。
“又发作了？”
“……不算吧，但有迹象。”
“治疗要坚持。”对方话不多，“这周日下午可以。”
“好的。”
放下手机，苏郁闭上眼睛。心绪更纷杂了。
韩飞是重要的工作伙伴。
她在心里重复。
嗯。
伙伴。
这时韩飞带着柠檬水回来，见苏郁在解安全带，不解地问：“怎么了。”
“对不起，”苏郁一脸抱歉，“我忽然有些不舒服，得先回去了。”说着，解下安全带就要下车。
韩飞拉住她：“我送你。”
苏郁强忍住想甩开他手的下意识反应，慢慢把手抽出来：“对不起。”然后落荒而逃。
韩飞没追。
他是聪明人，对方隐隐的拒绝让他有些受挫。回头，车后座包装精美的纸袋静静放置着，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送出去了。
*******
城市街道很吵闹。
车辆穿行，人声沸语，偶尔几声鸣笛声夹杂在其中。苏郁慢悠悠地走着，走啊走啊，往人群中走去，似乎这种来自外界的热闹能够填满内心深处的空洞，驱散她心头萦绕不散的阴霾。
路过街角一家露天咖啡店的时候，一对年轻情侣的聊天飘了过来：
“你爱不爱我？”女孩儿甜美可人，依偎着男友的臂膀，娇娇地问。
“爱。”男孩儿无奈又宠溺。
年轻情侣之间的聊天内容实在没什么质量可言，腻腻歪歪，仿佛要把两人间多出来的糖份晒成糖霜分洒给所有人，让他人帮忙见证，以为这样就能使这份感情得到终身表彰。
可是……
不觉得可笑么？
苏郁扫了两人一眼，嘴角一抹冷笑乍起又飞快地隐没。继续往前走，那两人的对话很快被甩在了后面——
“有多爱？”
“……”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想敷衍我！”
“……比你爱我，多得多……”
作为半个旅游城市，D市的步行街很不一样。绕着护城河围了一条金光璀璨的带子，夏夜里尤其美丽。两岸的灯光会在河面捏成一池星火，随着水流粼粼飘荡、游走。
苏郁找了处公共座椅坐了下来，看着人流来往，接踵比肩，她抱住双臂，不知怎地有些冷。
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巧得很。
还是徐影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