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坐牢

西城角,季家。

“把本官引来此,不会真为了这顿,饭菜吧?”

入夜时分,微服私访,又要避人耳目,还只让陌尘一人陪着。负手而立,魏子晋瞧着眼前女子将饭菜一一摆入一只老旧的食盒。

“魏主考见笑,学生别无他想,真的只是为了这顿饭菜。”落落大方,一脸的真诚坦荡,季寒一边盖上最后的盖子,一边回道,“师兄身娇体贵,吃不惯牢里的饭菜,民女亦无法随意进出县衙牢狱。还请魏主考代为转交,民女不胜感激。”

然后,深深地行了一礼。

魏子晋虚虚抬手,“免礼吧。只是本官不明白,清粥、萝卜、咸菜、白面馒头,你师兄褚停云是何时开始吃得惯的?以及,你们两个,又是从什么时候变得感情那么好了?我记得,褚停云是第一次来沅陵吧。”语气不掩讥讽。

却无恶意。季寒心下了然,这就是褚停云说的“好友”吧。她微微一笑,“回魏主考,师兄确实第一次来沅陵,或许是因为师父的缘故,我与师兄自然一见如故,再见便亲如一家了。至于这饭菜,民女是担心师兄荤腥太多,正好解解腻。”嗯,是有点恶心,反正魏子晋也不会信。

反正信不信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来了。

捧起食盒,递过去,她期待地望着他。“不急。”魏子晋示意她先放下,自己则顺势在一旁的凳子坐下,“时辰还早,不如季娘子先与我聊聊天。”

聊天?余光扫过食盒,季寒迟疑了一下,终还是不敢拒绝,“魏主考想聊什么?”

“唔,就聊聊褚停云,是怎么进大牢的?既然你声称与他一见如故亲如一家,又为何将他告上县衙?又是为何,撕破脸啊?”

据陌尘所说,季寒跑到县衙门口击鼓喊冤,称常郡王褚停云在最后一场科举考试中往水缸里下药,意图阻止自己完成考试,证据就是水缸里验出的荨麻草。

可只要参与考试的人都知道,那日得了荨麻疹的是另一男性学子。魏子晋身为主考官,更是知晓那个学子的姓名。所以,他们两个明显是存心胡闹。

“当然是为了公平正义。”

口水噎在喉咙不上不下,魏子晋连咳了好几下方才缓过来。掖着衣袖擦拭眼角溢出的泪水时,偷偷回头瞧了一眼身后的陌尘——很好,连个表情都没,不亏是褚停云的人。

一个睁眼说瞎话,一个套不出一句话。

“好,好一个公平正义。那你为何还给害你之人送饭?”他们是不是当他好糊弄的?魏子晋的胸口起伏,被气憋的。

“不忍师兄挨饿。”睁大的眼眸,尽显无辜之态。

也就是说,她不会说实话的——但她也不会骗他,他若是非要继续追问,得到的会是更荒唐无稽的回答。

有那一瞬,魏子晋仿佛看到了褚停云的影子。

“员外郎,时辰不早了。”还有陌尘,一个忠心耿耿的侍卫。

魏子晋狠狠瞪了季寒一眼,才不甘不愿地一甩衣袖,“走了。”

院门阖上,逐风从墙头一跃而下,笑侃道:“你是我见过的,第三个能将员外郎的话堵住的。”

季寒正想着其他事,随口问了声:“哦,还有两个是谁?”

“我家郎君和他夫人。”

往屋内的脚步蓦然刹住,季寒愣愣地开口:“褚停云成亲了?”

“啊?”转念间逐风便明白是自己说得太快,“不是,我说的是员外郎魏子晋的夫人。我们家郎君啊,至今还未娶妻,府中也无妾室,一心都在公事上。”后面那句,他说得意味深长。

季寒“哦”了声偏过脑袋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摇摇头继续朝屋里快步走去。

她的神情分明有话要说。逐风忙不迭追上,“诶,季娘子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没有。”

答得太快,那就是有。跟到书案前,见她铺纸提笔,逐风讨好地赶紧磨墨,顺便,“你想说啥,我一定转达给郎君。”按捺不住的好奇心。

“没有。”

笔尖点在砚台,季寒方要蘸墨,被骤然凑近的逐风吓了一跳。他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季娘子,我家郎君都为你去坐牢了,你就真没什么想跟他说说的吗?那大牢里血腥潮湿阴森恐怖,郎君何曾吃过这种苦……”

嘴角抽了一下,伸手推开遮挡光线的脑门,季寒再次提笔。

“郎君……”

“够了啊。”

倏然闭嘴,逐风趴在书案后,一脸地乖巧。

无声叹了口气,季寒一边宽慰自己别和逐风大侠小朋友一般见识,一边解释道:“方才我只是惊讶常郡王还未娶妻,并无其他想说。”

可是她的惊讶更像是以为郎君成亲了。如是想着,逐风觉得一定是女子羞赧不好意思说实话,遂决定再添一把柴,“可不是嘛。郎君今年二十五,京中与他年纪相仿的,有的孩子都会走路了,就我们家郎君,连个中意的都没有。季娘子,你说这是为何?”

她怎么知道为何?提笔蘸墨,季寒胡乱敷衍道:“许是还未遇到……默契之人吧。”

果然,还得是季娘子。难怪郎君临去蹲大牢还叮嘱他听季娘子安排,无论何时先以季娘子安全为先。

想到这,逐风藏不住的乐呵,视线不经意落在宣纸上的字,“季娘子,这是要带给郎君的吗?”

“不是,”季寒不知道他的心思已经拐到了别的地方,径直道,“给你家郎君的字条我已经让魏主考带去。这个,你想办法放到徐景文的书房。”

她神情认真,他也收敛了玩笑,点头,“放好之后呢?”

季寒没有再说话,直到最后一个字结束。

“县衙外面有陌尘守着,里头有魏子晋,你家郎君的身份摆在那,他们目前没那个胆子敢动他。但是时间不多,一旦放榜,你家郎君不仅此行白来一趟,真正勤学苦读的学子的前程可能也就此被毁。”

季寒望着跟前这个稚嫩却身手了得的少年,照褚停云所说身边可信任之人唯陌尘和逐风二人,他视他们为手足心腹,她也可以完全信任他们。

“明天,你将这封东西放好之后,盯住徐府。若是一个时辰内府门紧闭无人再出,便不用再等;若是出府的是徐辰或宋筠竹,”握笔的手不自觉地顿了顿,她缓缓道,“立即到风雨亭来,救我们。”

“我们?你去风雨亭见谁?”

“冯清。”

此时,另一边的县衙牢狱中,魏子晋不费吹灰之力就见到了褚停云。

偌大的牢房,细软锦被,红炉煮水,青瓷泡茶。茶,还是上好的双井茶。

“江南西道的茶叶,徐知县还真舍得?”

撩袍入座,魏子晋眉眼俱是掩不住的讥讽,他的对面,褚停云正将食盒层层打开。

略过清粥小菜,直接拿了白面馒头掰开,露出里面卷起的纸条。魏子晋随手拿过半个,果不其然字卷是从馒头底下塞进去。

“如此拙劣的法子,也不怕被狱卒搜出来?”

“不是有你嘛。”

“这倒是实话。若是我不配合,她也没法将这桌美味佳肴送进来。”说着,就着咸菜咬了口馒头,末了不忘评论一句,“的确不错。”

褚停云瞥了一眼剩下的半个馒头,摇摇头打开了字条,看完便丢进了红炉里。

字条很快成了灰烬。魏子晋还是没忍住好奇,问他:“她给你写什么了?”

“报平安。”

“报平安?”重复着这三个字,魏子晋有些捉摸不透。

但笑不语,褚停云给他的茶盏中满上。

“怎么,还有事?”

“要不说知我者子晋兄是也。一会儿,还要劳烦子晋兄帮个忙。”褚停云冲他眨眨眼,语义隐晦。

上下打量,魏子晋警惕地看着他,“什么忙?”

“小忙。”

一刻后,合衣躺在锦被中,魏子晋想骂人。堂堂礼部员外郎,官家钦点的沅陵主考官,一着不慎误交常郡王,沦为“阶下囚”,他……想骂的那个跑了。

跑去了殓房,去找冯郁死的那日仵作的勘验记录。让魏子晋替他坐上几个时辰的牢,不是季寒出的主意,是褚停云自己。

那日,季寒在道出计划中提到了需要仵作勘验记录。她曾得罪过宋筠竹,徐景文绝不会让她进县衙更别提给看记录,就只剩下褚停云了。

褚停云自认凭着常郡王的身份,要一份仵作勘验记录轻而易举。季寒也是如此认为。只不过,如果堂而皇之去要,就会打草惊蛇。

故而,季寒才会想出“状告常郡王”这一出,不仅是为了拿到勘验记录,还希望借着“坐牢”期间,施压徐景文,劝其“识时务者为俊杰”。

勘验记录到手来不及细看塞入怀中。他返回牢房时,魏子晋已经睡得昏天黑地。褚停云环抱双臂在一旁看了会,扭头往一旁的草堆躺了下去。

头枕着胳膊,透过唯一的窗户,入目所及的是月色皎洁,繁星满布。

如今他的任务都已完成,现在只剩下等季寒那边的消息,“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喃喃着,褚停云心不在焉地翻开勘验记录,下一瞬腾地爬起。

魏子晋早已醒了,故意占着床榻假寐,察觉到他突然的动作也跟着翻身起来。但见褚停云眉头紧锁,脸色阴沉。

“怎么了?”

“被她说中了,勘验记录上隐瞒了冯郁的伤情。”

“重要吗?”魏子晋对刑狱之事不甚了解。

“重要。”

然,褚停云师承前任提刑司,更是是在刑部待过三年,“尸身无法长期保存,能留下作为证据的且有可信度的就是仵作勘验记录。但若连这都作了假……”

沙哑的嗓音,紧绷的下颚是他竭力克制的情绪。

“那,现在怎么办?”

褚停云攥紧拳头,当即决定道:“开棺验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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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推官
连载中闲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