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白

我惧怕李家,故不敢明目张胆欺凌冯如漱;太子忌惮颜家,亦不能光明正大庇护冯如漱。

三日里,我需见东宫太子十回,才能见东宫宠妃一回。

一秋过到一春,冯如漱,我欺得越凶,东宫护得越发紧……

对弈。

我不关心胜负。

我只“关切”冯娘子。

一百八十只白子尽归少阳院,我常执黑,装子的棋奁,就让冯如漱近前捧着。

太子殿下好慢棋,黑子常一步十悔,我等得了慢,东宫容人悔,一局棋多久,冯娘子便单手捧棋子多久。

冯如漱,不敢不听我的话。

太子尽心护着她,回回叫人走开,我也不阻拦,只在心里道一声……来日方长。

热茶。

我不在意是否爽口。

宫娥烹制滚热茶水,我“请”冯娘子饮下,她的眼泪含在眸间,娇俏着可怜模样。

可惜,没有一滴泪是为了罪恶悔过,没有一丝泪是因从善愧疚。

打从冯娘子入了东宫,她心口不比从前多事,渐渐敛了心事,慢慢没了声响,我看着,人也越发有了算计。

李家的二郎出了阁,有了辅臣,前面来了人领路,大王一改往昔,心念越发灵透,李二从前,是最急切最不藏事的,不过才几日,他逐渐有了城府,也越发会藏匿心思,最终,李二成了齐王,越发得不好对付。

李三郎无人领路,好好的福王降作成王,处处无算计,步步走歧路。

冯娘子如此不同以往,想来,定是太子殿下悉心叠着苦心,用心教导了。

“干净的山泉水,东宫的好茶叶,不是柴房里的脏水,你不爱吃热茶?是想吃冷水?”我问她。

冯如漱不敢怒不敢言,流着泪将热茶一饮而空。

东宫皇太子正事繁忙,总不能时时刻刻护着他的小娘子。

太子不在,祝贵人却在。

祝公,最爱告状,同样,最会告状。

我不好当着宠宦的面夺宠妃的命。

日日相对,东宫见了我心烦乏味。

我日夜散乱,识数不识字。

太子见不得我悠闲不思进,死按着我写了两个字。

我的字,长腿短手,不成方圆。

东宫笔下歪歪斜斜,像两只多足的蜈蚣,也不比我好多少。

我记得太子头一次教我习字,殿下手颤得厉害,他的掌心粘着我的手背,浑身气不顺,心怦怦地,乱跳,不经意还带坏了我的心。

太子停手,我跟随,四目相对之时,我见他脸红耳热,额上止不住冒着汗。

圣人不寿,昏君短命,太子身有病根,我想,从那时起便是伊始。

“殿下身子不适,可要急召医官?”我试问。

“你为何这般关心孤?”太子不答,反问。

“奴在东宫,就在殿下身边侍奉,皇太子若有半点不好,奴可赔罪不起,颜家也担不动罪,圣人皇后恐是受不住……”我答曰。

一瞬间,我见太子面色恢复如初,顷刻间,殿下的愠怒积着无言从心口跳到五官。

我浑似个神医。

东宫到底,还是传唤了医官。

祝贵人领路,引至东宫。

只是,并非是为了太子看诊,殿下指着我与医官乱诉病情,“阿颜,病得厉害,医者多开几贴活血治脑的,要灵验,有功效,好生给她治一治。”

祝公东躲西藏,医官满头大汗,太子存心挖苦,我无动于衷。

东宫训我三两句,亲教我三百千,每日不多为难,令我只习一字,等到次日考究查验。

我无心太学、四门学,四五日学一字,也算是交差。

那时,我的耳朵还灵光,我常盯着这对表兄妹,亲夫妻,看和听,许是我在,他们夫妇纵有私心话,想来不肯说与外人听取。

冯娘子一入东宫,朝中大臣上奏,言明皇太子懈怠享乐,不似从前。

丽正殿总来人,常笞叱冯氏,我面不改色,煞有介事,看着冯家受罚。

为了冯娘子,太子遭圣人皇后训斥。

为了冯娘子,殿下强忍着恢复清明。

那一日,太子殿下照旧教我认字习字,我看着冯如漱心不在焉,自顾研着墨。

“你过来。”我唤着冯如漱。

“冯娘子一肚子墨水,我再给你添一些。”冯如漱捧着砚台,我“请”她喝下墨汁,“这是南召上贡的药墨,不是错了药性的假方子,对你的身子有益处。”

我杀她的威风,冯如漱双膝跪地。

她满腹委屈,满面可怜,她这副神情,仿佛欺辱残害如荻的,不是她。

杀害如荻未能顺遂的,倒像是我。

如荻的病总不好,就连这药墨也用了不少,可始终不见成效。

对冯如漱,我怎会有半点动容?

“娘子,娘子,你放过我罢,你饶过我罢,我请你开金口,我再也不敢欺负姐姐了,奴婢知道错了,求你放奴婢离开太极宫,奴婢想回家,奴婢想回长安城。”

冯如漱拽着我的衣角哭求。

太极宫,是想进就能进,想走就能走的?

我也想走,我尚不能走呢!

况且,冯家人,冯家人的话,毫无信用可言。

冯家,就是一群见利忘义,趋炎附势的小人。

豚犬不如,田舍不如。

“东宫对你不好?”我问。

她哭声戛然而止,东宫正看着她,“不休,带她下去。”

殿下护着冯如漱。

太子吩咐,祝公的手脚不敢不勤。

冯娘子不肯走,好半天,她才说出一句,“好,太子殿下待奴婢,好极了……”

“是啊,东宫待你这样好,你走了,你如何对得起太子?你的父亲怎么拜相?你的母亲怎么当国夫人?你的几个兄弟,又怎么称王袭爵?”我问。

“不要了……不要了……奴婢什么都不要了,奴婢只想回家,奴婢只想回长安城……奴婢只想回到阿爷阿娘身边……”冯如漱哭着摆头,推搡着祝公公,“娘子,你放过我罢,只需娘子一句话,奴婢就能回家了……”

她有家,她有爹,她有娘,她有兄弟,她有亲人,可如荻有什么?

如荻只有一个姑姑,一个抵万个,皇后姑母啊,竟也能遭他们一家欺凌侮辱,他们不放过如荻,我又怎会放过冯如漱?

“少胡说,我非东宫之主,岂能做你的主?又怎能更改少阳院宫人的去留,你侍奉东宫,侍奉得很好,太子殿下舍不下你。你多多想清楚,你阿爷阿娘狠心送你入太极宫,未必肯接你回去。”我照实言说。

“娘子不肯放了我,太子……太子,殿下更不会放过我……”我听她喃喃自语,说得含糊不清,又见她昂首,清晰喊道:“娘子,你不如此刻就将我杀死!”

她真心求死,我早有此意,我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

她,她的父母,她的兄弟,冯氏一族,凡是残害过如荻的,我一概不肯放过。

我随手扯了带子,上前勒住她的脖颈,很快,冯如漱此人几近死亡。

当着东宫皇太子的面儿,绞杀他的宠妃,为如荻报仇雪恨。

我气极了,恨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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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青梅
连载中嬴洲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