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白

掖庭。

光影斑驳,恍生陆离。

多重罪罚,人衣若旧。

罪宫乖戾,成王乱入。

我藏在屏风后,静静窥视。

观人……如观景。

修城王恢复成王之位,空有亲王之尊,全无李王之权。

有尊无权,大王自认,他离圣人之位仅有一步之遥。

拼死多迈一步,而后一步登天。

李三怎肯休心?

怎肯在争储上不用功?

本朝公卿,要么是从庆襄二王之中谋定,择中了新君。

满殿大夫,多得是事事明哲保身,得以话事两朝之人。

老臣新贵,皆是人中之人,龙中之龙,他们强中自有好眼力,李三郎成不成,轻易得见。

各个人中龙凤,谁会去烧成王的冷灶?

李三复位后,围在他身边的,皆是些帮闲的,无用的,空无一物的。

成王想捕一条大鱼为他所用,网无渔获,钩上无活口,自己反倒成了小鱼虾米的碗中餐。

成王,难成势力。

国舅,无主可依。

王拢不住臣,臣无主可投。

那日太极宫中,舅甥二人相互指摘,恨不能踩对方入南郊死地。

昔日仇敌,今昔复好。

李成王,冯国舅,一对儿各怀鬼胎貌合神离,又不得不同床共枕的异心夫妻。

李王假作三四不分,冯仆装作四六不懂。

舅甥二人,一肚皮坏心思,变着法儿轮番残害如荻。

冯家二娘一见李三郎,忍不住放声大哭,她哭诉着,不说苦更不说痛,只说要出太极宫,要回长安城……

成王咬牙大怒,唾骂圣人皇后冷血薄情,李三郎亲口承若要背冯娘子出掖庭。

我于隐处,观王。

冯如漱在掖庭凄凉受苦,看顾她的竟只有她的成王表哥。

李三,纵是天家恶人,竟有一丝真情。

那一刻,我真当成王,是个人了。

宫娥送茶,大王打翻,茶泼盏碎,成王踢奴,婢子眩哭。

大王抬眸,多顾了那么一眼,婢子藏颜,懦怯怯偷瞧李王。

上一眼,下一瞄。

“表哥,表哥,表哥……”

“成王,成王,成王……”

“大王,大王,大王……”

任冯如漱哭求呐喊,无人回应。

三郎,带着兄长关切疾风而来。

转还。

成王,带着娇娥美人快步而走。

都说男儿本色,原来,这就叫男儿本色。

世间男儿皆是此类本色,皆是此类景象。

李三被美娇娥迷了眼,慌慌张张把冯娘子忙忘了。

美色当前,六亲不顾。

我抬袖遮面,险些笑出了声……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圣人几多慧,皇后几重惠,我可怜我上方两位明君能主,怎就生出了个李三郎?

成王带走的美娇娥,是郭氏娘子。

那年事发,郭氏女儿岁数不大不小,得以拘于掖庭,巧以逃过一死。

因得成王看中,郭家女终于再见长安城的天日。

成王,父母不顾,律令不守。

父母之仇,抵不过男儿□□之乐。

我不曾出声拦阻,只是默默看着李三郎,慢慢往死路上走。

冯如漱,成王没救成的人,让东宫救去了……

圣人不喜冯家,皇后不爱冯氏。

太子很是爱宠冯娘子。

那年夏,某一日。

我路经皇后宫中,我隐约听见冯皇后、皇太子竟在丽正殿中争吵。

盛年的皇后,少年的储君,那是太极宫母子初次交锋。

我立在殿外,只听到太子殿下一句,“左不过一个奴婢,儿臣行事,自有一番道理。”

话不用听全,话意可明了。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条条皆是淫龙。

**熏心便是**熏心,何来男女之外的道理?

皇后大怒,不再追问当中的一番道理。

成王不堪,太子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又能强到哪儿去?

太子自少时起便是如此。

用道貌岸然,冠冕堂皇,掩饰鲜明的欲,鲜红的色。

圣人在时,太子本色尚不敢全然显露,圣人往圣,东宫再无人能压制,那之后,七年间,新君也越发癫狂无常。

太子不仅残害如荻,更是变着花样谋害我,摧残我。

太子为了至亲表妹,初次违逆圣人,头回顶撞皇后,第一次摇晃摆动他心心念念舍不得撒手的储君之位。

天下儿郎全属一个样儿。

颜家男子,我早瞧过了,李家男儿,我看得更加清晰。

当天夜里,华阳研磨珍珠敷面,安阳收集孔雀尾花给她的娃娃做华裳。

而我,绣着方巾,绣着双鹤,绣着要给太子的仙鹤。

这一回,我不再磨蹭扭捏。

绣完第一只鹤,安阳问我,“姊姊……爱慕太子哥哥了?”

我缓缓摇头。

从前,长安只笑我是个犬杂种,那日后,长安又笑我是个不得宠的冒名妃。

太子厌恶我,我厌恶太子。

冯如漱想我死,我想冯如漱死。

太子喜欢冯如漱,冯如漱喜欢太子。

我盼他二人同死。

我只是生父不详,又不是真命下贱,根骨趋贱,人轻贱我,我还得笑脸喜欢?

绣完第二只鹤,华阳问我,“冯氏,你……惧怕了?”

我似是而非地点点头。

不错,我是惧怕了,惧怕冯如漱。

我记恨冯如漱,太子偏要护着冯如漱,东宫皇太子当着太极宫所有人的面打我的脸。

太子,齐王,成王,一等的恶。

李家王,李家郎,若不犯谋逆大罪,永永远远都是高高在上的王,我为臣女,如何杀之除之?

那时的我暗暗立誓,未有好机缘,若遇上好良机,我定要他们兄弟三人悉数死于我手。

我恶毒,冯如漱,难道良善?

我心思狠辣,冯娘子也不是心慈之辈。

若让冯氏得势,让冯家翻了身,那入掖庭做奴婢的,便是我。

我活不好,阿湘也得跟着活不好,到那时,如荻,只怕是活不成了!

我要好生活着,不要入掖庭,慢慢耗死。

短爱能织几夜?

唯有长恨能漫过千年。

短爱不留人,长恨才上道。

长恨,那时的太子殿下,还远远不够格。

杀不了李氏王族,冯姓外戚,难不成我也杀不得?

若不死死压着她,我无颜面对圣人皇后,更愧对我为相的伯父,还有做大将军的兄长。

我咬去多余彩线,绣线勾伤了唇角,不出一息,勾出了血,血流鹤眼,我不去擦拭。

我心道,冯如漱,从前是私仇,往后就是死仇。

你躲去东宫,藏匿少阳院,有了太子殿下做靠山,我就不追了?我便不敢欺了?

休要做此美梦!

此后,我日甚一日,变本加厉。

不错,后世盛宠多年的冯贵妃,年少时,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时常遭我欺凌。

那日之后,我日夜守着东宫,时刻围着储君打转,我借着照顾太子殿下的名义,打着亲近储君的幌子,不叫冯如漱有一日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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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青梅
连载中嬴洲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