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陈懿回到家，没想到池叔陈欣和池争都坐在饭桌前，表情凝重。
“怎么......了？”
他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自己开门换鞋的动静让所有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陈欣表情有些悲伤，她伸手招呼陈懿落座。
陈懿快步走过去，慢慢拉开椅子，小心地看着池叔的脸色，也是铁青的样子，只不过没有再盯着自己。
“小懿，你弟弟的腿，怕是要留后遗症了。”
陈懿心里惊讶，又不敢显现出端倪，让人瞧见他的心虚。
“什么后遗症，严重吗？”
“就是不能大跑大跳，站久了也会很痛。每逢阴雨天气，我觉得我的脚好难受。”
池争在一旁幽幽道。
陈懿感觉自己的手脚发凉：“那，那怎么办。”
“体育要申请免考，特长生的名额也只能拱手让人。本来打算让小争走传媒生这条路的，看来也是行不通了。”陈欣叹着气，仿佛老了几岁，“医生说如果还是觉得痛，那基本上是定性了。”
“再去检查，看看更好的医生呢？”陈懿有些急，他不想每次看到池争那条腿，就想起是自己害得他失去光明未来。
“没用的，陈懿。”
池争的声音堵得他哑口无言。
“我自己的腿，我很清楚。康复训练了这么久，一点用都没有。”
池争的双眼溢满眼泪，他捂着脸小声哭起来，看着十分可怜。
陈懿坐在座位上，感觉整个人都石化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无心的一个举动，会倒欠池争这么多，他更不敢去想，池叔叔知道自己的儿子被自己毁掉前程，会有多厌恶自己。
他们，他们坐在一起，都是彼此的家人，唯有自己，是多余的，是害人的，是惹人讨厌的。
陈欣被池叔搂着进了卧室，对这件残酷事实只能认命，池争的腿伤的无药可医，他们也只能放弃所有对池争的期许，让他把所有心思放到学习上，争取上个好大学。
池争长得帅气高大，本是万众瞩目的天才种子，可是这个跛脚，会耽误他一生！
陈懿呆呆地坐在座位上，半天没缓过神来。
再抬头，池争还坐在对面，直勾勾地看过来。
那眼神像淬了毒，要把他千刀万剐，陈懿毫不犹豫地相信，池争恨狠了自己。
是啊，谁不会憎恨一个害自己落下残疾的人呢。
还是在自己带着满腔的好心，却落得个这般下场的情况下。
“对不起......”陈懿知道这样说无济于事，但他还是很诚恳地祈求池争的原谅。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把你健康的腿给我，你用我废掉的腿好不好？”
池争的声音很尖，陈懿紧张地看向父母紧闭的房门，生怕被人听到池争的指控。
“你也会怕啊。”池争自然没落下他的顾虑，嘲讽地大笑起来，“你对我真的有一星半点的歉意吗？只不过是怕不受宠爱的自己被从这个家里赶出去罢了。”
“以前的我真傻，竟然想着讨好这样贱的你。其实仔细回想起来，你根本就是一无是处，不过是之前太天真，以为你是个好哥哥。”
陈懿被他这么一说，像被抽空了身体的力气。
没有试过被那个从小讨好腼腆的池争用这样尖锐的话语攻击过，自己倒是在小时候说过不少这样难听的话。
丢出的回旋镖终于还是扎在自己身上。
他听见自己声音嘶哑。“你要怎么样。”
“不怎么样。”池争冷冷地笑，“我的后遗症持续多久，你就欠我多少。还，可以，要还一辈子。”
“怎么可能！那时候，我不过是不小心的！”
“是不是不小心的，查查监控不就知道了。”
提起监控，这是陈懿的死穴。他知道，一旦自己做的事情被调监控发现，事情就绝对不是意外这么简单了，他可能要赔偿，可能要被调查，那就意味着可能要进派出所！
谁都不会放过他的。
陈懿咬着自己口腔内壁的软肉，不说话。
“你就用你的余生，慢慢偿还我吧。”
说完，池争扶着餐桌缓缓起身，抓过新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上楼。
陈懿在后面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错确实是因他而起，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甩开池争，池争就不会因为没有防备摔倒在地上，再被违法行驶的电动车碾断脚踝骨。
陈懿双手撑着自己太阳穴，颓然坐倒在椅子上，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从此以后，池争一改乖顺软弱的弟弟形象。
只要两人正面接触，无人在旁，池争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刁难他。
丢掉他写好的作业，把他珍视的东西当成垃圾扫进垃圾桶。
睥睨他狼狈不堪地去捡回来却不敢有怨言。哪怕心里再有气，看到池争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陈懿就不得不将这口气咽下去。因为这是他应得的。
这样的生活周而复始，陈懿变得很讨厌回家，但是在池争的催促下，他又不得不回，哪怕心里对这个阴晴不定的弟弟只有讨厌，他也要尽力在家长面前假装两人关系和睦。
一半是为了赎罪，一半是为了稳住池争和他的“秘密”不被外人所知。
陈懿只要见到池争，就会想起这件事，如同始终咽不下去的果核一般卡在他的喉咙里。
而母亲陈欣，因为小儿子的身体原因则对他总是更多关照，不让他出远门，让他用最新款的手机，每天都要打电话询问池争上学的情况，而对自己的大儿子鲜少过问。
所以这么久，连自己儿子是个同性恋的事情都没发现。
陈懿捂着眼睛笑，真滑稽。
他们要是知道自己是个同性恋，那成熟稳重的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不过想法总归是想法，再疯狂也不可能付诸行动。
也许正如母亲所说的那样，他是该抽空回趟家了。
段以桓在铁皮衣柜前面整理好领口，淡淡地看过来，提醒时间：“快要打铃了，劝你最好不要迟到。抓很严。”
“遵命~”陈懿放下手机，嬉皮笑脸。
他和段以桓的关系倒是越来越好，这位传说中的纪律委员，终于袒露出他和初次见面不同的一面。
这一面远比他想象的要温柔。
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温柔的人，段以桓行事端庄，考虑周全，总是带给陈懿意想不到的惊喜。
比如有次他作业没写完，被老师抓包，忐忑地站在办公室门口。正好偶遇日常汇报的纪律委员。
段以桓一低头看到他手上的作业，就猜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敢当面求助，只能用眼神可怜巴巴地望向对方，表示自己倒霉。
结果段以桓居然走到班主任面前，摊开一本写完了的作业。
“他拿错了我的本子。”
非常蹩脚的谎言。
但以为是段以桓，所以变得很可信。
“那你没发现自己少写了一项作业吗？”班主任推推眼镜，有些质疑。
“我们不是一个班的，进度不同。”
这个谎言没有漏洞，班主任事先知道隔壁班进度稍慢自己一个小单元，作业确实没布置到这里。
“你们不是同桌，怎么会写错本子？”
“晚上互相讨论数学题，弄混了。”
班主任赞叹他们的学习激情，改说教为赞赏：“你们这么勤学肯干，我很欣慰。不过还是要劳逸结合，宿舍是睡觉的地方，不要占用太多休息时间来学习。”
“明白。”
陈懿就这么愣愣地被段以桓拽出办公室。
他怎么会想到，这么正值的纪律委员会为了自己说谎，还把前后逻辑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得清清楚楚。
“牛。”陈懿对段以桓的尊敬陡然倍增。
“下次不要傻站着。”段以桓很平静，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
陈懿因此而逃过被班主任当众点名批评的大出洋相。
段以桓这种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沉默男生，却会悄悄在一旁在意自己。哪怕心里其实有很大的波动，却还是死撑着不肯表现出来。
陈懿心里一动，在没人看见的死角，勾了一下段以桓的手指。
只是轻轻擦过，不留痕迹，像是无心之举，也是故技重施。
这些接触，都是他从谢嶂身上学到的。
两人还在一个学校的时候，谢嶂就经常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撩他。只是两人本就是铁得不行的兄弟，没人会把他们真的往那处想。
可这种事和段以桓去做，就变得尤其暧昧。
他看到段以桓把手指慢慢收起来，重重地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