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易主,仙界颓败,人界隐忍不敢发作,因而经历了许久战乱的三界,奇异地迎来了短暂的止戈。
而在这难能可贵的和平时光里,有的人安于现状及时行乐,有的人暗藏锋芒蓄势待发,有的人则肃清反党立威于众。
蒋昀被接到魔都王殿时,看见的便是身居高位,轻易决定着他人生死的骆黎。
那人刚好在他踏足的一刻,轻飘飘地道了个‘杀’字,于是跪在地上的人头颅落地,鲜血喷射在狰狞血红的地面,染湿了蒋昀前行的路。
主位上,骆黎以一种极为恣意的姿态坐着,抬手朝蒋昀像招狗似地道:“师兄,来。”
蒋昀垂眸看了一眼地上那摊即将流至他脚尖的液体,抬步往侧面跨了一跨,慢悠悠地绕开了血迹,走到距离骆黎三米之外的地方。
他刻意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想靠骆黎太近,也不想逆着骆黎的意思,激怒于他。
骆黎自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不由嗤笑一声,站起身来,主动走向了蒋昀,挑衅一般拉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喜服置办好了,我带师兄去试试如何?”
温热的触感所代表的亲密让蒋昀整个人都有些僵硬,从骆黎口中道出的‘喜服’二字亦让他心情复杂。
他没有回应骆黎,无论是行为还是话语。
骆黎也不介意,或者说,是根本不在乎。
他只自顾自地牵着蒋昀往一旁的偏殿走去,带蒋昀去看挂在架子上展示的龙凤喜袍,指着那身明显是女款的喜服对蒋昀道:“就是这身,师兄试试吧。”
说着,便抓着蒋昀的手,触上艳丽丝滑的绸缎。
苍白的指在鲜红色彩的照应下多了几分生气,骆黎满意地放开蒋昀,笑着瞧蒋昀被灼烧似的缩回手后,无措又隐忍的模样。
“一刻钟。”他弯起眉眼,语气温和:“师兄最好动作快些。”
说完,骆黎退出侧殿,体贴地为蒋昀关上了门。
随着房门关闭,蒋昀微蹙的眉终是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他沉默地盯了眼前的女款喜袍许久,最后无声地叹了口气,褪下自己的青衫,穿上了它。
等到一刻钟后,骆黎推门进来之时,看见的便是一袭红裙长袍落地,低着头为自己整理衣襟的蒋昀。
那人脊背直挺,宽肩窄腰,收束的服装将他匀称修长的身形很好地勾勒出来,即便下身穿着女儿裙,也难掩青年温雅的气质。
骆黎无端磨了磨后齿根,心头莫名燃起滚烫的火焰,烧得他有些口干,亦叫他分外燥闷。
于是他理所当然地将这股火气泄在了蒋昀身上,勾着唇角故意用赞赏的语气夸道:“师兄与这身衣裳果真相配,穿上竟比女人还好看。”
蒋昀闻言,整理衣襟的手停了下来,侧目看向骆黎,语气淡淡:“你既看过了,那我便换回去了。”
“急什么。”骆黎出声拦下了蒋昀的动作,朝他走去,“我还为师兄准备了一件礼物,不一起试试看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一个木檀雕成的盒子中取出一只绯红鲜亮的耳坠,其模样,几乎与蒋昀耳侧的那只完全相同。
“置办喜事,自是要成双成对,所以我派人为师兄又做了一只一样的。”
骆黎眼中深含笑意,将手中捻起的耳坠在蒋昀耳垂上比了一比,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人不自然地偏了偏脑袋,露出难以掩饰的不悦,却又隐忍不发地克制着。
他嗤笑一声,无视蒋昀的抗拒,伸手触上他瓷白的耳垂,缓缓摩挲着那微凉软玉让它逐渐升温,而后指尖雷光一闪,极轻地在上面留下了一处瑕疵。
待耳坠挂上,朱红的宝石双双悬在鲜亮的衣衫之上,两两照应,相衬相依。
骆黎收回手,满意地看了一会儿自己的杰作,而后同蒋昀道:“祀官算的吉日在下月初七,我们五日后出发去苍云巅,时间正好。”
蒋昀皱了皱眉,依旧用沉默作为回答。
但这一次,骆黎却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骆黎看着蒋昀的双眼,笑问:“师兄为何不语?是不期待吗?”
蒋昀闻言对上他的视线,平静又好奇地反问:“我该期待什么?”
“或是我们的婚礼,或是回到苍云巅,或是见到故人。”骆黎俯首靠近了蒋昀,在快要抵上他额头时停了下来,继而伸手捧住蒋昀的脸,用拇指摁着他的双颊,扯出个上扬的弧度,“无论是期待什么,你最好都这样笑上一笑。”
危险的气息从骆黎深邃的眸中流露而出,令周遭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但蒋昀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一般,始终无言地看着骆黎,没有陪他演这一出虚伪至极的戏。
看着他这副不为所动的模样,骆黎眯起双眼,置于蒋昀耳根的指亦不自觉地用了些力道。
“师兄就这么不愿意笑吗?哪怕是回到苍云巅能见纪小师弟一面,也不愿意吗?”话越说到后面,骆黎的语气也就越为森寒,他死死地盯着蒋昀的神色变化,眼中是令人捉摸不透的执拗。
蒋昀看不懂那份执拗是从何而来,更不懂是因何而起,他只是抬手将骆黎的手拂开,往后退开两步,如实回答道:“只要还在这场荒唐的闹剧之中,无论如何,我都笑不出来。”
“荒唐?闹剧?”骆黎似是轻笑了一声,眉眼中多了几分嘲弄的意味,“师兄觉得荒唐的是这身婚服,还是眼前站着的人?”
他如此问完,也不等蒋昀回答,便又说道:“不过师兄可以放心,不管这场闹剧究竟有多么荒唐,我都会将它进行下去。毕竟你我皆是世间极恶之人,你我合该纠缠一生,永远、烂在一起。”
另一边,乌悯城城主府内,卫锡一手执玉笛,一手提笔在纸面上画着凌乱复杂的阵法。
正在他画得入神之际,门外忽有脚步声响起,卫锡立即将纸与玉笛藏入怀中,遂皱眉看向直接推门而入的官湘君道:“勿要擅入他人卧房,还是你教我的。”
官湘君抬了抬眉,敷衍似的夸了一句:“能记到现在,我没白教你。”
卫锡:“……”
“我来只是想和你说一件事。”官湘君适时止住卫锡即将上涌的怒火,坐到了他的对面,将手中的请柬推到他的面前,“下月初七,魔尊与魔后在苍云巅大婚,我受邀前往婚宴,可以帮你给蒋晏时带些贺礼。”
卫锡要拿请柬的手一顿,来不及感慨婚宴之事,就先为官湘君所说的话感到了诧异:“你这意思是,我不去?”
官湘君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你当然不去。”
“为什么?”卫锡刚压下去的怒意又忽地升起来,他愤然地盯着官湘君,正要质问,便见官湘君垂眸示意他去看桌前的请柬。
待他不解地打开请柬,将里面写着的“官湘君台启”展示出来后,那人方才悠悠地反问道:“请都没请你,你去做什么?”
“我……”
卫锡看着红纸上的笔墨沉默了片刻,而后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官湘君,问道:“没请我,你就不能带我去?”
官湘君耸了耸肩:“不能。”
“……”
卫锡再次沉默了。
在蒋昀和他的计划中,自己是最不可或缺的一步棋,他这一步棋走得好与坏,直接关系到整个苍生的存与亡,因而他设想过很多阻碍,也一一拟了许多应对的方案。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场婚宴官湘君压根就没打算让他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计划夭折在了最开始的一步,卫锡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他一边思考着自己逃离城主府,前往苍云巅的概率有多大,一边怔怔地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官湘君道:“只不过是因为苍云巅的模样已经不复当初了,担心你去了触景伤情。”
“触景伤情?”卫锡觉得官湘君说的话实在是有些好笑,且不论苍云巅走到如今的地步是因为谁,就说他们这不亲不近的关系,又哪里轮得到他来关心自己会不会触景伤情?
想到这,他于心中冷哼一声,正要借此奚落一番眼前这个虚伪的小人,但还未开口,就猛然察觉到了官湘君的目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停留在了他怀中藏着玉笛和纸的位置。
卫锡顿时汗毛倒竖,喉间紧涩,危机感让他在一瞬间宛如一只炸了毛的猫。
他紧紧地盯着官湘君的双眼,祈祷着对方视线只是巧合,过会儿就会毫无察觉地移开。
但终究事与愿违,那人抬眸轻叹,对上了自己微缩的瞳孔,用几近警告的的语气同他说道:“不要有多余的心思,不要有愚蠢的想法。”
“我……你……”卫锡下意识地避开官湘君的双眼,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佯装出一副困惑的模样:“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官湘君轻笑一声,铺开手中折扇,没有选择点破他,而是继续问起了一开始的问题:“所以你有想好送什么贺礼吗?”
卫锡沉默半晌,方才闷闷地答:“没想好,明日我出去逛逛。”
“也好。”官湘君点了点头,又极为体贴地道:“钱若不够,记得唤那些暗卫出来。”
此刻提起暗卫,当然不全是为了解决卫锡的经济问题,更多的,是在敲打卫锡,告诉他,他所做的一切皆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所以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卫锡自然听得出来,他紧皱双眉,忍着一拳挥到官湘君脸上的冲动,咬牙切齿地应了声好,而后用眼神示意门口,毫不客气地送客:“没其他事就请回吧,记得把门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