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铭走出芣湘苑十里后，静谧的山林里无声无息地出现两道修长的身影。随后，一只橙红的细长虚影越过他们，披着盈盈的月色扑入了纪铭怀中。
纪铭下意识地伸手捧上那股暖烘烘的小狐狸，而后将冰凉的指埋入其中，轻抚着它赤红的毛发。
不一会儿，守在此处为纪铭放风的陆笕柔和瞿阎也来到了纪铭面前。
“里头那位同意了吗？”瞿阎现身后的第一句话，便是替陆笕柔询问她最为关心的事。
纪铭闻言点头道：“无论是相助，还是让我先试，前辈都同意了。”
“都、都同意了？”陆笕柔愣愣地再问了一遍，那双自纪铭向他们表明要献身后就红得不行的双眼仍是忍不住地发酸，她久久地看着纪铭，几番忍耐之下，仍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一定要吗？明明扶辰君已经答应了，你又何必去冒险一试？且不说成功的几率有多渺茫，就算最后成功了，也不过是把九成胜算提升到十成罢了，怎么看都是……白费功夫……”
说到最后，陆笕柔越发地说不下去了，她声音渐渐弱下，以掩盖被无端带出来的哭腔。
一旁的瞿阎察觉到了她声音的颤抖，心疼地皱了皱眉，随即拉住她的手，不轻不重地握了几下，试图安抚她。
而作为焦点的纪铭却只是看了眼二人相握的手，又默默将视线移到了怀中懒懒的赤钰狐身上，语气平淡，似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这件事情一定要有个了结，师兄也一定要安然无恙地回来。九成胜算，不够。”
清冷的月光下，他素白的指尖缓缓地摩挲着赤钰狐的眉心，像是在和陆笕柔他们说，又像是在自语般道：“我不会给它出现意外的机会，我不会失败。”
“你……”看着纪铭固执的模样，陆笕柔知道自己无论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她不再开口，只微垂下眉眼，无声地将要夺眶而出的泪忍了回去。
瞿阎见此，又轻轻地握了握她放在身侧的手，同她说道：“阿柔，你去将此事的结果告诉扶辰君吧，我送纪景行回去休息。”
愈发难以抑制的情绪被这刻意放缓的语调抚慰些许，陆笕柔深吸一口气，而后眨了眨水润润的黑眸，闷闷地应了声好，转身离开。
待她的气息完全消失，瞿阎才将视线收回，放在了一旁的纪铭身上。
“你……”他微微仰首看着这个比他高半个脑袋的冷峻青年，尽力用还算和善的语气问道：“要直接回去吗？”
纪铭闻言，覆在赤钰狐身上的手微微一顿，抬眸对上他的视线：“能去靖灵苑吗？”
两个月前他被送回苍云巅的同时，蒋昀和骆黎要大婚的消息也传遍了整个宗门，而靖灵苑作为两人最为熟悉的地方，自然就成了所谓的‘婚房’，不许任何人靠近。
所以纪铭这两个月都被安置在了渡慧峰，再没回过靖灵苑。
“啊？那可是……你确定？”纪铭这个要求属实有些出乎瞿阎的意料，毕竟他实在想不到有谁会想去参观喜欢的人与另一个人的婚房，即便是纪铭这种看上去很能忍耐的人。
“我想回去看看。”纪铭似是笑了一笑，轻声道：“无论它现在是什么样，它始终都是我与师兄住了十余年的院子。”
“……你倒是看得开。”瞿阎抿了抿唇，对此无话可说。
待二人沉默了片刻后，瞿阎朝纪铭神去了手，歪头问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你那份单相思，似乎还没有结果？”
纪铭低低‘嗯’了一声，抬手抓住了瞿阎的手臂，随之出口的声音因变化的场景而有些失真：“不会再有结果了。”
回到了熟悉的环境，赤钰狐竖起耳朵，略显高兴地摇了摇尾巴，而后跳离了纪铭的怀抱，四处溜达去了。
瞿阎看着那蹦蹦跳跳的小狐狸，又看了看靖灵苑内的满是喜庆意味的红绸，收回瞬移的术法，扬眉道：“那你甘心吗？”
“不甘心又如何？没有任何意义。”纪铭说着，抬步走向那间贴着许多‘囍’字的、属于蒋昀的屋子，指尖微触上那赤红的色彩，在短暂的停歇后，又如被灼伤般缩回，转而覆上冷硬的木门，缓缓推开。随即映入眼帘的，便是更加刺眼夺目的红色。
罗曼轻纱，鸳鸯软枕，龙凤花烛。
一件件不属于这里的物件，都在无声地昭示着一个对于纪铭来说，极为残忍的事实。
但即便如此，瞿阎也注意到了，那人轻颤的指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微凉的目光也静静地注视着整个屋子，似在透过这些鲜艳的东西，去看它曾经的模样。
纪铭就这样看了许久，瞿阎也陪着他待了许久。
但愈发令人窒息的气氛逐渐叫人难受，瞿阎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暗红的发尾，想要往外撤。然而走了几步却发现屋内的人根本无动于衷，于是他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转身回到了纪铭身边，伸手极快地扯下他一根头发，又捏诀将发丝送至床上化成了一朵墨色的小花。
纪铭看着他的举动，皱起眉头：“你做了什么？”
“一个小术法。”瞿阎道，“等过段时日，你师兄坐在那儿，触摸到那朵花后，它就会替你表达相思之意，爱慕之情。”
“不需……”
“打住。”瞿阎打断了纪铭，一双好看的眼中满是不耐：“我最烦你们修仙界这副虚伪的面目，明明想的要命，却还要装作克制、矜持的样子。那种类似‘反正已经要死了，不如就让他忘了我’的话，你能说出来，但又真的信吗？”
瞧着纪铭怔愣着难以反驳的模样，瞿阎耸了耸肩，好以整暇地踱步往外走去：“承认吧，你很想在他心上留下烙印，很想让他永远记住你，也很想让他为你伤心为你落泪，更甚至，你还想让他再也走不出一个名为‘纪铭’的阴影。”
“所以说，不要装得那么高尚。”他走至门边，侧目觑了一眼木门上贴着的‘囍’，抬手将它撕下，“毕竟卑劣、自私、和满腹的占有欲，才是你那份情感的真实面目。”
被撕下的红纸在顷刻间化作碎片，瞿阎随手一扬，任它乘风四散。而后不多时，便见屋内的纪铭缓缓走了出来，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只是望着逐渐飘远或是落下的碎红，神色如旧，平淡又漠然。
“走吧，陆师姐该回去了。”
“……哦。”瞿阎低低地应着，视线却越过纪铭，看向了他身后的鸳鸯枕被。
上面的黑色小花已经不见了，纪铭的手上也多了一根了无生气的发丝。
随着那根发丝被纪铭随意丢弃，瞿阎的眉头不自觉地拧在了一起。
他试图去思考，试图去理解，但到最后他依旧不明白，这么克制的爱，究竟有什么意义。
等到纪铭和瞿阎回到渡慧峰的住所时，陆笕柔已经先一步到了。
摇曳的烛火下，她手拿一张细纸条坐在木桌旁，直到听到外面有动静，方才抬头看向纪瞿二人。
“你们……去哪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陆笕柔显然镇定了许多，除了微红的眼尾之外，一切好似都回归到了最正常的状态。
“去靖灵苑看了看。”纪铭放下怀中的赤钰狐，回答道。
陆笕柔闻言微微一怔，想要说点什么，但见他面色如常，便又什么也没说，只将手中纸条放置在桌上，朝二人的方向推去。
“段师兄查到的消息。”
陆笕柔口中的段师兄，就是曾经几乎包揽苍云巅一切细碎事务的内门弟子，段鹄安。
自仙魔大战开启之初，他就一直游离在这场纷争以外，直到陆笕柔和瞿阎遇到他，与他交涉了一番，决定联手重新攻打魔界。
如今陆笕柔和瞿阎依靠瞿阎魔修的身份穿梭在各大宗门之间，段鹄安则在外界收整人手，打探消息。
“居然是他？”瞿阎拿起纸条粗略地看了一遍，眉头皱起，“我说当初夜袭城主府时，新上任的城主为何一直不与我交手，原来是怕暴露自己是道修的身份。”
他说完，将纸条递到纪铭眼前，给他看上面极为飘逸的一行字：“官湘君在乌悯城，是现任城主。”
“如今骆黎前往魔都，乌悯城正处于防卫薄弱的阶段。”陆笕柔道：“不如就趁现在，去杀了他。”
修仙界落败的原因有极大一部分都归功于官湘君动过手脚的灵石，所以要想反败为胜，最先要攻克的，就是灵石的问题。
而在前不久，段鹄安传信来说，那些动过手脚的灵石并非是被毁坏，而是被限制。
有人用自己的神识作为媒介，压制住了它们的灵力。
所以要想解决灵石问题，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杀了压制灵石灵力的那个人——官湘君。
不过官湘君并不是说杀就能杀的，因而纪铭并不认同陆笕柔直截了当的做法：
“不可。先前我们能潜入乌悯城伏击骆黎，是因为有魔尊屠嵘在从中作祟，可现在的乌悯城已并非权力争夺的中心，防卫也恢复了往日的森严，要想在乌悯城杀官湘君，实在困难。况且就算成功了，此举也会打草惊蛇，让骆黎有所防备。所以最好还是等到彻底解决了骆黎这个麻烦之后，再去处理他。”
陆笕柔闻言想了一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点头道：“这样也好，那我派人时刻注意他的去向。”
说完，就召来屋外徘徊的灵雀，而后提笔在纸条背后写了一行字，卷成一圈系在灵雀的脚上。
待放飞了灵雀，陆笕柔忽然抬头看向瞿阎和纪铭，开口问道：“你们说，官湘君还会回来吗？”
“回来？”瞿阎先是露出不解的神情，随即很快就领会了陆笕柔的意思：“这官湘君现在和骆黎是一丘之貉，等到骆黎回到苍云巅，他肯定也会跟着过来。那么……”
“那么……”陆笕柔接过瞿阎未说完的话，“我们何不提前为他准备准备呢？”
芜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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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第 9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