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熠熠，孤月长明。清冷的银光透过密叶之隙洒在低处，照见了一人青衫玄发，于山林之中缓步而行。
幽幽的冷风徐徐吹来，拂过他的青丝衣袂，自顾自地为他添上一抹苍白与寒凉。
因而那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的躯体，在静谧的夜无声地呼出雾气，又在那白净的额角养出细密的汗来。
勉强撑着身体行至芣湘苑外，纪铭看着距他半步之遥的院门，扬手轻敲三响。
“吱呀——”
伴随着略显刺耳的声响，紧闭的门慢慢朝着纪铭打开，而门内，於仸正在灵灯的照耀下，悠闲地荡着秋千，楚兰非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的石椅之上，向纪铭投来淡淡的目光。
片刻后，他放下手中的茶盏，温声询问道：“小道友深夜来访，是为何事？”
纪铭沉默着往前走了几步，俯首朝二人作揖以拜，道：“晚辈有一事相求，还望二位前辈应允。”
闻言，於仸脚尖及地，停下了秋千，转而静静地凝视着纪铭，启唇道：“天道有运，地道有法，人间之事我不该管。”
虽说她从未离开过芣湘苑，但这段时日外界的动静都没能逃过她的眼睛，因而她也清楚如今的人间是怎样的情形，亦能猜到纪铭此行的目的为何。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纪铭并未被她的拒绝劝退，反倒不卑不亢地直视上她的双眼，道：“可这不止是人间的事，还有关上古魔族。”
听到‘上古魔族’这四个字，於仸青灰色的瞳孔微微一缩，双眼不自觉地眯起，无形的威压让院中的两人皆感觉到呼吸困难。
好在她很快就意识到了楚兰非的异样，立刻收敛了气息，以尽量平稳的语气同纪铭说道：“小娃娃，你可不要蒙我。你又未曾见过魔族，怎就能知你所见的是魔族？”
纪铭道：“晚辈虽未见过，但师兄手中的神剑应当是见过的。”
“它？”於仸似是思索了片刻，再抬眸时神情未变：“当初我勘查过天运地法，确信此人间只有一只魔物，而后也将这只魔物设法绞杀了，不可能还会有魔族余孽。”
於仸声音淡淡，语气却是笃定，显然比起相信纪铭口中不知真假的神剑所言，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实力。
然而纪铭亦是深信着蒋昀，即便於仸如此说，他还是坚持道：“前辈能确信这世间只有一只魔物，但又真的确信已将那魔物彻底绞杀了吗？”
於仸闻言，青灰色的瞳微微一动，随即又放空般望向了一片虚无，似真的就着纪铭的问题仔细思考了起来。
而此刻一旁的楚兰非亦从她的神情中品出了几分不对劲的滋味，不由凝眉问道：“仸仸，你曾说在最后力竭之时，借神剑之力造了一方神域，用于彻底清除魔物。那个地方，可是在谷丰山西处？”
於仸闻言看向楚兰非，点头道：“是在那儿。”
“那便糟了。”楚兰非道，“谷丰山在几百年后更名为踏花楼，而踏花楼中，有一道用神剑劈开的裂痕通往那方神域，并且那方神域在五年前就坍塌消失了。”
於仸的神情在楚兰非话音落下的瞬间变得错愕：“阿昭是说，那魔物被放出来了？可它应当活不到现在。”
楚兰非摇头否认了於仸的想法：“从时间上来看，劈开神域之时魔物尚未完全死去，而那时踏花楼有不少弟子死在了其中，大抵都被它拿去续命了。”
说着，他将目光放到纪铭身上，问道：“你说的魔物，可是附身在什么人的身上？”
纪铭闻言点头道：“的确是附身于一人身上，那人也曾在五年前与我和师兄一同误入过神域。”
听纪铭这样说完，於仸便再也没有别的理由不去相信，魔物是真的逃离了她设下的杀域。
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於仸青灰色的瞳中浮现出几分寒意，周遭安静候在她身边的轻枝树蔓也因感知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不安地从她指尖攀附到了瓷白的细腕。
过了许久，她舒眉看向纪铭，问道：“你既来求我助你，那又要我如何助你？”
先前纪铭替蒋昀来为芣湘苑设结界时，曾同她了解过自己为何需要蒋昀的躯体，因而他也是知道自己本体受困，离不了此间峦山的。
纪铭闻言，自也清楚於仸是何意思，他抬眸望向那双青灰色的瞳，认真而又坚定：“前辈可借我身躯脱离此处。”
“你？”
“是。”纪铭道，“我乃资质上佳的变异冰灵根，而能容此灵根的躯体，定然也是世间汇灵之至宝，比起单灵根来，更适合供养神躯。”
“你说的很有道理。”於仸轻抬眼帘，饶有兴趣地看着纪铭，“但我们相性难融，你不合适。”
“合适。”纪铭十分确定地说，随即朝着於仸走了几步，将手呈至於仸身前。
於仸垂眸看了一眼，控着一条细枝从秋千绳上探了出来，触上纪铭的手。
“修为全无，灵根尽毁，废人……”於仸微微眯起眼，空灵的声音在最后勾起一抹奇异的愉悦：“无相根。”
见於仸已经有了些许思量，纪铭继续道：“前辈虽是山木之神，但其相性与木系相合却也未必完全属木，因而若以木系天灵根为本，定然限制颇多。但若是以我这被毁去修为和灵根的躯体为本，或能更加胜券在握一些。”
如此说完，纪铭不再多说，只静静地看着於仸。
於仸则低眉思索了片刻，片刻后，她青灰色的眸子缓缓抬起，道：“你虽是无相根，可也是个修为全无的废人，没有强大的修为做辅，便与神躯相合，一不小心，就会死的。”
“凡有一线生机，晚辈都愿意一试。”
听到纪铭这样说，於仸沉默了一瞬，随即从秋千上站起身来，轻悬于低空，以高位者的姿态俯视着眼前的青年。
“你愿意一试，但我不愿意冒险。”於仸道，“与其同你去赌一个微乎其微的成功，不如让你去给我寻一个愿意献身的木系天灵根，即便……”
说到这，於仸顿了顿，下意识地看了眼楚兰非，方才继续道：“即便是受限颇多，我拼尽全力亦能杀那魔物。”
“前辈的忧虑晚辈明白，晚辈定会寻一木系天灵根之人作为备选，若晚辈失败，便由他为前辈解困。而在此之前，还望前辈允晚辈试上一试。”纪铭说着，再次拱手朝於仸一拜，“若如成功，绞杀魔族一事，必定，万无一失。”
话音落下，二人皆久久未再言语。
不可否认，纪铭的提议是可行的，亦是诱人的。
毕竟要是纪铭成功与神躯相融，於仸便有更大的把握清除那个遗留已久的祸害，也不用去考虑同归于尽的那一套战术。即有利于她，又极为周全。
但是，为何会有人愿意豁出性命去求一个概率极小的万无一失？
於仸并不信纪铭所求，单单只是为了天下众生，他如此执着，必定还有其余的执念。
果不其然，在於仸点头同意了纪铭的提议后，那人提出了最后的请求：
“此事若成，还请前辈借我神力，让我亲自斩杀魔族，救回我的师兄。”
“你……”这会儿，於仸大抵猜到了他的执念为何，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般谏死，究竟是为了天下，还是为了你师兄？”
纪铭闻言怔愣了一瞬，深如潭渊双眸在此刻拘起了一抹柔色，他道：“此身行，为救芸芸众生，此心行，唯救所爱之人。”
所爱之人。
於仸于心中默念了一遍这四个字，神情复杂地看了纪铭一眼，遂说道：“我会保你神识清明，但具体能维持多久，须得看你自身的造化。”
纪铭点头，同於仸道了谢：“多谢前辈成全。”
待纪铭离去之后，於仸重新坐回秋千之上，点着脚尖，轻轻地荡着。
“神剑本是我赠与你的礼物，结果却被人族夺走，劈开了我用于拯救他们的神域，当真是会给自己找麻烦。”
楚兰非闻言轻叹道：“是我没能守住它，才酿成这般大祸。”
“这和阿昭有什么关系？”於仸颦眉，语气愤愤：“当初我将神剑系与魂咒之上，让它随你转世投胎，是希望它成为你的庇佑。没曾想反倒激起了人族的贪欲，不仅夺走了神剑，还损坏了魂咒，叫你失去了前几世的记忆，简直不可饶恕！”
说完，她又偏头看向楚兰非，犹豫了片刻后，小心翼翼地询问道：“阿昭近几日可想起了曾经的时日？”
楚兰非闻言垂下眼眸，摇头道：“依旧记得不太真切，只朦朦地想起了个大概。”
听楚兰非这样说，於仸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但这失落的情绪在想到了未来的自由后，又轰然散去。随即她舒展了眉眼，轻笑道：“罢了，待解决了外面的那只魔物，我们便去游山玩水，走遍人间。届时，就不想前生，只看来日了。”
她如此说着，视线久久地定格在楚兰非身上，青灰色的眸子中漂浮着几许复杂的情绪，不知在期待着什么，又在害怕着什么。
终于，在几息过后，那垂眸不语的人看着她笑了一笑，柔声应了一字：“好。”
芜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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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第 9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