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骆黎所言，在离开地牢后的第二天，他便就率兵去往了魔尊屠嵘所在的王城，为这场声势浩大的内战写下最后的篇章。
而被关押在地牢的蒋昀，则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婠婠。
她站在牢房外，身似透明，嘴角噙着一抹毫无温度的笑容，在见到蒋昀时，也未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仅朝他微微颔首，用娇媚的声线同他说道：“阿晏，骆公子命我来接你出去。”
熟悉的称谓，陌生的语调，比起婠婠，她更像两月前被蒋昀彻底斩灭的主魂，素卿。
很显然，俸羽已经用婠婠的残魄，重新培育出了一个和先前无甚差别的鬼侍。
这让此刻的蒋昀不知究竟该作何感想，好似应该遗憾自己未能给婠婠一个解脱，又好似该后悔当初心慈手软，叫俸羽与其鬼侍死灰复燃。
“哗——”
紧闭的牢门在一阵清脆的铁链声中，逐渐为蒋昀敞开。婠婠候在门口，安静地等待蒋昀。
然而还没等蒋昀起身，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就传入了一人一鬼的耳中。
“蒋晏时！”久违的熟悉声线让蒋昀不由愣了神，随即便看见一人从拐角处出现，在瞧见他后眼睛一亮，大步走到了他的面前，一把将蒋昀拉起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待发现他除了有些萎靡，没受什么外伤后，卫锡方才停手，一双俊秀的眉紧紧拧成一团，脸上尽是难掩的担忧与后怕：“我以为你就死在这了。”
蒋昀将将站稳，闻言不由自嘴角扯开一抹笑意，道：“还活着。”
卫锡瞧他一副毫无生气的模样，抿了抿唇，嘀咕了一声：“也就还活着了。”
嘀咕完，他又觑了眼门口的婠婠，问道：“她是骆黎派来看着你的？”
“嗯。”蒋昀点头，大致将婠婠的信息交代了一下，随后问起卫锡：“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官湘君他……”
面对蒋昀的困惑，卫锡耸了耸肩：“就是你想的那样，乌悯城那个藏在幕离之下的神秘城主，就是许正然。”
“怎么会？”虽然猜到了官湘君是背叛他们的人，但蒋昀仍没法相信官湘君那么早就与魔界勾结在了一起。
“有什么不会的。”卫锡嗤笑一声，“他本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为了乌悯城里的灵石矿背叛我们也不奇怪。”
蒋昀凝眉，对卫锡这非客观的评价不置可否，转而道：“话说回来，骆黎与魔尊开战已久，你还能进城主府，看来官湘君是站在骆黎这方的。”
“管他呢，反正不是我们这边的。”卫锡无所谓道，随即又忽然盯住了蒋昀的眼睛，表情有些怪异。
“我刚刚在来的路上听说……骆黎派人去了苍云巅筹办你和他的婚事。你、他……他这是想干嘛？”
蒋昀倒是没想到这等荒唐之事还传到了卫锡的耳中，因而在短暂的沉默后，想也不想地给出了回答：“他疯了。”
卫锡闻言，向蒋昀递去同情的目光，张了张嘴想说些安慰的话，但好似说什么都显得诡异，于是索性换了个话题，开口问道：“那纪小师弟他……？”
猝然提起纪铭，蒋昀的眸光微颤，如墨的黑瞳翻涌出复杂的情绪。
他似是思考了许久，才缓缓道：“他应该还在苍云巅修养。”
说完，便无声地轻叹了一声，遂打断了卫锡还欲再说话的意图，提议道：“先出去吧，寻个安静的地方。”：
闻言，卫锡看了眼一旁的婠婠，应了声好，同蒋昀一块出了地牢。
待重新见到天日，他们也见到了守在外面的官湘君。
那人一袭白袍雅致清高，身姿挺拔，剑眉星目，嘴角挂着一个算得上和善的笑。
他没有戴用于隐藏身份的幕离，想来是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蒋昀如此想着，拱手朝他拘了一礼：“官湘君。”
“嗯。”官湘君淡淡地应了一声，遂侧了侧身，似在给他们让路。
但蒋昀却完全没有要往前走的意思，他只是定定地看了官湘君许久，而后道：“师叔既还承官湘君这个名号，想必也并未将自己完全当做魔界的人。那么弟子可否斗胆问上一句，为何？”
官湘君闻言侧目看向蒋昀，平静的神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亦始终没有要回答蒋昀的意思。
就当蒋昀以为他不会回答，想要抬步要离去之时，他才忽然开口道：“你那位骆师弟的实力，你是见识过的。”
“所以……”蒋昀眼帘轻抬，“官湘君是受他胁迫？”
“不。”官湘君道，“是审时度势。”
“知不可为而不为，知此战必败，而退之。”
“知败而退……”蒋昀凝眉复述着这四个字，难以置信看着他：“难道就因为这个，你便设计将各仙宗掌门困在苍云巅，又以行商之名将动过手脚的灵石流通渗透至整个修仙界，让我们在大战开始之初，就毫无还手之力？”
面对蒋昀的质问，官湘君依旧一副悠然姿态，不紧不慢地回答道：“这不好吗？用最小的代价，走向既定的结局。不会像魔界内战那般伤亡惨重，亦不会因长久的战乱，加深两界之间的隔阂与憎怨。”
“狗屁不通！”一直旁听的卫锡终是忍不住呛了官湘君一句，继而骂道：“你自己胆小，畏强惧盛，就认为我们和你一样愿意屈居这些狂徒之下，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
“那你们又当如何？”官湘君挑眉看向卫锡，“去送死？还是亡命天涯？”
“死也罢，亡命天涯也罢，总归不是现在这样屈辱地等着魔界发落！”
说完，卫锡不再打算听官湘君的歪理邪说，直接拉上蒋昀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官湘君则望着两人和绾绾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道：“愤恨、屈辱、不甘，都是没有任何价值的情绪，唯有活着，才是最优的抉择。”
待卫锡领着蒋昀走了一段距离就找不到路后，便被蒋昀带去了他的‘住处’。说是住处，其实就是软禁蒋昀的那件屋子。
进了屋，卫锡看了眼不太自觉的绾绾，嘀咕道：“她怎么还跟着？”
“她不会走的。”蒋昀一边说着，一边从某个角落找出几张纸和笔，放到了中间的圆桌之上。
卫锡不明所以地瞧着那纸笔，坐在了蒋昀身边，问道：“你拿纸笔做什么？”
“练字。”蒋昀道。
“你……”接过蒋昀递来的纸笔，卫锡面露错愕之色，正要感慨蒋昀竟还有这般闲情逸致，就用余光瞧见了守在一旁的婠婠，于是他很快反应了过来，无声地问蒋昀道：“她不识字？”
蒋昀点头，遂提笔蘸墨，在白纸上直截了当地写道：“骆黎体内藏有一只上古魔物，且他与那魔物作下了交易，要利用抓来的十万孩童助魔物复生整个族群。若让他成功复生上古魔族，我们仙人魔三界都将因此覆灭。”
短短几行字蕴含的信息量让卫锡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他愣愣地消化了许久，才迟疑着在自己的纸面上工工整整地写道：“所以我们要先召集人手阻止骆黎？”
蒋昀摇头：“对抗骆黎这件事，魔尊做不到，本就处于下风的我们更做不到。但是有一个人，或许能克制住那魔物。”
“於仸？”几乎在蒋昀停笔的那一瞬间，卫锡就想到了这位遗留在世的神邸。
待看见蒋昀给予肯定的眼神后，卫锡又提笔写道：“那我寻个机会回一趟芣湘苑，求前辈前来相助。”
“不。”蒋昀再次摇头，随即落下几笔，“於仸前辈本体受困，只能在芣湘苑所处的那座山峰活动，她来不了。”
“那怎么办？”
“带我去找她。”蒋昀写道，“於仸前辈受限是因为本体虚弱，不得不藏入山脉之中，借其灵源供养躯体。但若有一物既能供养她的本体，又能随处移动，便就能解除她的限制。”
写到这，蒋昀的笔尖微微顿了一顿，而后缓缓在纸面上勾勒出一行字来：“所以她需要一具木系天灵根的躯体，也就是我。”
看到‘我’字的最后一笔落下，卫锡怔愣了许久，才试探性地问道：“附身？”
“寄生。”
卫锡眉心一皱：“会死吗？”
“不会死。”蒋昀写道，“但也不会活。大概会成为一个无知无觉的物什，做不成人了。”
简单的几个字轻描淡写地描绘着生与死，差点就盖过了其本身的沉重。
卫锡久久地看着它们，执笔的手微微紧握，艰难地写道：“没有其他办法吗？”
蒋昀垂眸，自嘴角扯开一抹无奈的苦笑。
“或许有，但我想不到。”
短短的一句话，几乎承载了这两个月以来的所有绝望与痛苦。
卫锡不会听不明白，这是蒋昀不断挣扎后依旧看不到的生门，亦是他苦苦寻求后得到的最优选项。
鼻尖微微一酸，卫锡看向蒋昀，发现他面上的苦笑已被收敛，取而代之的是认真而严肃的表情，他写道：“我们自己从乌悯城回到苍云巅并不现实，所以我认为最好的时机，应是我与骆黎成婚那日。”
“所以无论如何。”素白的指在写完这六个字后忽然点了点纸面，而它落下的位置，就在之前写下的那句：“带我去找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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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 9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