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干就干,从外边抬来一口半人高的青铜药鼎。
阮殊桐在屋里烦躁地踱着步子,她那番话原本是想激一激陆青遥,想不到不仅没能吓退她,还让事情演变成这幅局面。感觉有点对不起那位小姑娘啊…
盯着药方挑了半天,她指着一处,赤金扳指在夜明珠下闪闪发亮。“别的也就罢了,这味三生石粉…我怎么记得,三生石是传说中冥界的宝物?”
“没事,过两天我去搞定。”
陆青遥暗道天助我也,到时候找幻影宫主骗一点就行。
阮殊桐只得命人去取其余药材。
转头便见那白发女子举着一条肉干,把白猫遛得满屋子乱跑,抱起猫要亲却被粉嫩肉垫抵住下颔。
“那是我师妹刚在秘境里新收的灵兽,别吓着它。”阮殊桐叉腰。
白猫一听有靠山立刻亮出尖爪,可陆青遥仍不要脸地避开爪子一嘴印在猫头上,笑得没心没肺。
阮殊桐揉了揉太阳穴 :“还有一个问题。”
“你那宝贝疙瘩也会炼药,要是她闻出来了怎么办?”
陆青遥也面露难色,而且她忽然发现不太舍得让灵熙知道真相。莫非找个办法骗她喝下去?
“你若实在想让她喝,不若把药水混进她平日喜爱的吃食中,让她不知不觉服下去。”
听到提议,陆青遥倒吸口气,这也太巧了,她刚好知道那人想吃什么!混进绿豆糕,想必灵熙一定会乖乖吃下吧。
难道这就是天意?
阮殊桐瞧见她这副模样就来气,连人家爱吃什么都清楚,为何还舍得让她喝这玩意!
“你到底在想什么!”召回血玉刀,一刀将药方劈成两半,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对面那人,“青遥,你可还记得,当年以何入道!”
大道无穷,择哪一道那是筑基才要考虑的事,陆青遥早就忘了。不过她隐约记得筑基时是系统随机抽的,于是抽空查了查自己的面板。
“我修的…”
“逍遥道,对么?”阮殊桐冷笑一声,“但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究竟逍遥在何处?”
这人修逍遥道一事,阮殊桐从初识那日便已得知。
彼时正值宗门大比前夕,秋入云山,金叶满径,阮殊桐身负师尊厚望,每日披星戴月去试剑林苦练七八个时辰。
某日她发现,那块试剑石的另一侧,似乎还有一人。
两人虽不搭话,却时常用法术在试剑石较量。阮殊桐一记“万叶齐发”将石头戳成蜂窝,对面就追着挥出“疾风穿云”将蜂窝削成千层。
如此数月的你追我赶,终于在大比前一天,阮殊桐绕过石碑,走到另一端那人面前。
梧桐叶落,月光照出个发带歪斜的少年,长发绑得松松垮垮,衣领也不羁地卷起一角。见到阮殊桐,女孩收起扇子,红着脸低声念叨“神医”“美人”之类的胡话。
阮殊桐转头睨向试剑石,惊讶地发现那些刻痕看似杂乱,实则暗藏妙悟,即便是她也难以参透分毫。
筑基中期,甚至接近后期?阮殊桐的修为也算名列前茅,却依然被甩开两个小境界。
这样的人,她只听过一个。
“你可是怀云真君那个新门徒,陆青遥?”
听闻此人刚拜入真君门下,师尊便已下山云游,无人管教,难怪如此散漫。阮殊桐心中通透,面上仍端着灵药峰首席该有的清仪雅态。
“正是在下。”对面小人手掌里变出一个油纸袋子,摊开后,一股鲜香的热气扑面而来,“吃不吃包子?”
那包子一看便是翠然峰的灵谷灵肉所制,阮殊桐一动不动,规规矩矩站在数尺之外,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我见过的剑修、丹修,都不及你。你修何道?”
陆青遥闻言眉毛一挑,叼着肉包,跃上六丈剑石,单手横在胸前结印。咻咻几下,数道风刃从她背后飞出,在剑石上洋洋洒洒刻下:
“我独乘风天地间,大道三千皆过眼。不问苍生只问钱,逍遥自在赛神仙!”
少年白衣飒飒,立在剑石顶端,瞳仁似有火星飘燃,疾风劲吹,露出她额角一道旧疤。
一枚铜钱从磨出毛边的护腕滚落,停在阮殊桐绣着灵芝纹的云履边。
阮殊桐垂眸扫了眼铜板,静默无言。
陆青遥这不正经的模样,换作是在灵药峰,定是膝盖都得跪破。
她的师尊,灵药峰峰主,总是教导徒儿时刻注重仪态,宽厚待人,钱财乃身外之物。然而每逢深夜算账,却又关起门来乱砸账本,大发雷霆。
阮殊桐不禁又想起,自己当年以药道筑基,师尊勃然大怒,一把火烧了她的草木经,还称要废了她这逆徒的经脉。
像陆青遥这般,无拘无束,能凭本心择一逍遥道,竟让她有几分羡慕。
未几,阮殊桐点地飞起,落上试剑石顶端,腰间镂空金囊与青玉佩叮当作响。
疏星淡月,桂香落衣,两位宗门新秀并肩而立,将高处景色尽收眼底。
朱红发带在鸦青发髻后飘舞,阮殊桐将那枚铜钱放回陆青遥手心,朝她轻轻一笑。
“我乃灵药峰阮殊桐。明日大比,且来一战。”
……
如今已是灵药峰峰主的阮殊桐,拔刀朝陆青遥横眉怒斥:“你何时变得如此畏手畏脚,道心不再,也难怪冲击元婴失败!”
话虽是难听了些,但更让陆青遥后怕的是,方才险些暴露了当年骗过阮殊桐的事。
她狼狈地躲着刀风,视线从系统面板【有情道】三个大字掠过,讪笑道:“这逍遥道,也不是那么好修的嘛…”
天知道系统怎么分配的,反正她死也不会承认的!
眼见劝不动她,阮殊桐气得催动血玉刀连劈数下,不惜将值钱的宝贝摔碎一地,也要把陆青遥这碍眼的玩意扫地出门。
“这红尘散,该炼!免得你这薄情寡义的祸害人家!”
骂完便砰的一声摔上殿门,气愤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从刀下捡回小命,陆青遥背靠着玉门,轻叹口气。
半柱香后,外边走来一队抬着瓶瓶罐罐的师妹,陆青遥摇身变作小尾巴混进殿内。
抬来的正是红尘散所需的药材,装药草的罐子把玉桌堆得严严实实。
抓药放入水晶钵中细细研磨,驳杂的草药香味四溢开来。
阮殊桐指挥众人捣药,忽然没好气地瞪了角落的陆青遥一眼。这回没有赶走她,反而伸手道:“取些灯笼果来。”
灯笼果可是养在乾坤画轴里的好东西,香味清甜浓郁,连冰螃蟹都无法拒绝。
“你要那个做什么?”
“这方子里的泪斑竹芯和千瓣桃味道太浓烈,想骗她喝下去,光是掺进食物里还不够,须添些掩盖气味的东西。你那灯笼果正合适。”
掩盖气味?陆青遥头一回听说灯笼果还有这种妙用。
等等,要是这样,不会那上次喝的那个也加了东西吧?
她急忙翻出画境里的记忆,报出当时灵熙熬汤所用的那几味药,有几样她不太认得,只能报个大概。
灵药峰众人听后,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殿内充满欢声笑语。
陆青遥心急如焚,她到底喝了啥呀!
“那几味药,炼别的没听过,炼**汤倒的确是有的。”
“一个炼制**药,一个炼制忘情水,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呀。”
手中的罐子哐一声坠地。
她们说灵熙熬的那锅甜滋滋的汤是啥??
阮殊桐抱起猫儿,染着丹蔻的细指从雪白毛发间滑过,抬眼投来个戏谑的眼神,“还真是般配呢,你们。”
陆青遥的脸彻底黑了。臭丫头你给我等着!
*
被念叨的灵熙此时正立在惊鸿坊一处幽阁里。
屋内幽暗无风,四面刻满法阵,外头的琴声彻夜未息,这一门之隔内却死气沉沉。
灵熙垂眸望着床榻,莹白光华自她指尖流泻,拂过榻上那位昏迷的少女。
躺着的这人正是白鹤山庄的少主卷云舒,她枕边趴着一只石龟,龟甲亮起金色纹路,源源不断给她输送灵力。
皮外伤都已治愈,卷云舒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反而呼吸愈发微弱。石龟担忧道:“云舒…如何了?”
“哦~金龟子你看不到么?”
胜遇不知从哪搞来两坛酒,正坐在桌边仰头豪饮,干完最后一碗,她将手中酒盏打了个转,扔陀螺似的抛到桌面,自己则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灵熙旁边。
望着沉睡的那人,胜遇摇了摇头,浮夸地叹息:“不妙,相当不妙啊,可怜的姑娘,元神快散尽了。”
她们冥界之人,能看到卷云舒身上正不断飘起一缕缕白光。那散在空中的白光乃是人的生魂。此时卷云舒的魂魄已然飘散大半,待到胸口那颗魂丝缠成的茧也被连根拔起,床榻上便真的只剩一具空壳了。
远处公鸡报晓,天边泛起一层鱼肚白,晕在窗纸的渔火橘斑随夜色一同消逝。
屋内火苗轻晃,躺在上百个法阵中央的卷云舒动了动手指,缓缓撑开眼睫。
看到身边只有两个素未谋面的人,她迷茫片刻,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苍白的唇瓣微张。
“二位大人…”
“求你们救救…白鹤山庄…”
来不及再说半个字,她的瞳孔便开始涣散。天机子撑起龟甲爬过去,轻拍她的脸:“云舒!”
可它动作实在太迟缓,榻上之人气息渐止,如一株夜半盛开的昙花悄然睡去。
石龟爬到灵熙二人身前,悲痛道:“求二位大仙…救救我家少主!”
命书所记载的死期岂是儿戏,胜遇抱手沉默地瞧着它,心道魔尊这灭魂之术愈发邪门,即使喊来灵熙也没辙。
侧头一看,灵熙怔怔地盯着虚空的残魂,神色黯然,嘴唇抿成一线。胜遇赶忙将她拽到自己身边,拍了拍背拉回她的思绪。
“要是你这金龟子之前不拦我或许还有救,现在嘛…还是让你家少主安息吧。”
巴掌大的石龟哆嗦不止,眼珠旁凝聚出两滴寒露来。
这时灵熙忽然蹙起眉,“等等。”
胜遇亦感觉空气中传来一丝奇异的波动。在两人的注视下,神奇的事发生了。
本该溃散的残魂折了个头,如万千萤火在空中重组,汇成一道魂光,缓缓注入卷云舒的体内。
这魂魄虽与卷云舒同源,却又比之前多沾了些别的气息。
“老大,这是…”胜遇生平第一次见这种奇景,瞪大眼望向灵熙,却见后者脸上也满是不可置信。
灵熙的手微微颤抖,目光炙热。
不会错的,她绝对没认错。这是…和青荣一样,来自异界的魂魄!
床幔微动,榻上的姑娘双唇重新染上血色,睫毛轻颤。灵熙一把抓过她的手探向脉搏,眸中闪过血红光芒,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像鼓点一样在胸膛敲击,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你们是这样过来的…”
见她不对,胜遇赶忙对着石龟喊道:“那什么金龟子啊,你收拾收拾跟我们回去吧,你家少主福大命大,一时半会儿应该是死不了了,去我们那血池养养就能醒过来。”
只不过,醒来的可能跟之前认识的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