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四射,旭日跃出山巅。
今日是命书记载的死期,自打登上胜遇的鸟背,天机子就不断问起那书上可有更改。
“怎么,想再瞧一眼命书?”
彼时灵熙从胸前吊坠取出一卷信纸跟胜遇炫耀,两人笑声在云层回荡。冷不丁被打断,胜遇猛地振翅俯冲,叫那粒石龟骨碌碌滚了十数圈,堪堪停在羽翼边缘,底下便是万丈深渊。
“不是跟你说过她死不了?按人间的规矩,命书要死人才可翻得。金龟子,下回想好了再开口!”
小小的石龟爬回主人身边,抖若筛子。
“别吓着老人家。”
一道温润嗓音如春风拂顶。
天机子颤巍巍抬头,但见霞光中,一抹雪衣超然独立,如同白日显灵垂怜众生的天神。
“金龟前辈救主心切,苦撑至今,若不能亲眼求证,又如何安得下心来?”
虽然灵熙对她们传信陆青遥一事甚为不悦,但这一人一龟既来自白鹤山庄,又将自己视作救命恩人,不妨留作他用。
“便破例一回,让你自己寻找答案吧。”
她指尖轻弹,顷刻间黑云蔽日。虚空如被搅动的湖面,一抹书影自波纹中显现。
顾不得天色异变,石龟扑上去翻找起来。
书页翻飞,密密层层的名讳井然排列,或赤或黑,明灭变幻。正如这世间生死更迭,永无休止。
翻了不过十页,坚硬的龟甲碎开道道裂纹。
“可找到了?”
卷丝霓,卷刀豹,还有众多白鹤山庄门人的名讳记录在册,天机子越看越心惊,却始终没能寻到那人。
“云舒呢…为何没有云舒?”
云海间一时寂静。
下一刻,胜遇扑哧笑出声来。
她那一身赤金羽毛华彩流转,将灰扑扑的石龟照得愈发黯淡:“傻金龟子,找不着才好呢!”
“这命书啊,赤字写将死之人,墨字记已逝之人。活得好生生的自然不在上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石龟仿佛重新活了过来:“苍天有眼!”
一片裙摆走到眼前,略染凉意的手将它轻轻捧起。
“贵派死伤无数,金龟前辈倒能面不改色,着实令我等钦佩。”灵熙话中含笑,“您方才,没认出那些名字吗?”
敞着肚皮的石龟侧头望去,正见命书之上,一个鲜红炽热的名字砰砰跳动,剧烈挣扎。
可瞬息之间,便化作一滩风干墨迹。
那好像是以前总爱揪它尾巴的丫头,可如今它怎么也想不起她的面容。“步冬…”
白鹤山庄之乱,在修真界早已不是什么秘事。
据说是意外挖出一座妖塔,自此门人性情大变,同门相残,连庄主都生死不明。
昔日辉煌的机关城,正如这只被舍弃的至宝金龟一样,衰败蒙尘。
胜遇好奇道:“你们当年不还搞过个‘朝闻道’吗?既然天眼能推演世间一切,为何没算到有此一劫?”
如被戳中痛处,天机子石躯一震。
陆青遥信中亦提及此事,灵熙追问道:“贵派发动‘朝闻道’,究竟所为何事?”
良久,龟壳中传出幽幽叹息。
“那东西最初现世时,还不是一座妖塔,里面充满纯净的灵力,谁也想不到会有今日。”
“当时有个孩子说,那塔会带来灭顶之灾,无人肯信…”
它的声音越来越低。胜遇略一思索,惊呼:“所以你们就逼她用‘朝闻道’自证?”她鸟羽倒竖过来,“那可是抵命的禁术啊!”
“我们…对不住她。”天机子沙哑叹惋,“庄主命人封了塔,可总有人偷偷进去。待庄主发觉,为时已晚。”
惊天动地的朝闻道,最终竟成一场笑话。
灵熙唇边勾起一抹冷笑。那塔自始至终都是一座邪物,只是蛰伏多年,等待时机 。
“为何那时不推演一番,除掉这祸害?”
推自然是推过的,只是这结果…
天机子缓缓摇头,那日的天象至今仍令它战栗。
那妖塔非同寻常,无法毁坏分毫。就连塔的来历,都是最近才有眉目。
“那日我在门外听到魔尊说,那邪物,似乎与千万年前…那场神魔大战有关。”
上古时期的记载所剩寥寥,但传说那一战,星辰陨落,山河倾覆,天地秩序崩塌,生灵无处可逃。
朝闻道曾言:浩劫卷土重来,一位神女即将出世,拯救苍生。
望着命书旁那位姑娘,天机子隐隐觉得,或许希望近在眼前。
“无途魔尊那厮狼子野心,四处搜集上古遗物的踪迹,绝非只为给旧主报仇这么简单。”
天机子压低声音,向灵熙传密道:“那时我离得太远,只听得魔头将那些遗物称作——”
“【万骨枯】。”
不知怎的,灵熙骤然喉头一甜,心脏如遭锥子重击,撕裂般的疼痛从胸口蔓延。
“老大!”
莫说胜遇,连灵熙自己也始料未及。
她飞快点穴调息,长舒一口气:“无碍。”随后抹净唇角,楚楚可怜地看向石龟。
“还有一事,恳请前辈相告。”
她神情悲切,水眸好似已遥遥映出那位牵挂之人:
“那位施术之人,究竟是谁?”
“这…”一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一边是白鹤山庄的恩人,天机子实在开不了口。
“恩人既识得此术,便知斯人已逝,还望莫再追究…”
那个人不惜以命为祭也要保守的秘密,它绝不能——
“素山心月还活着。”红鸟飞快接话,“你竟不知?”
“什么?!”
天机子满脸不可置信,当即用甲纹推演起来。“朝闻道三日必亡,莫非…”
突然龟甲熄灭,它仓皇改口,“我没说那个人是心月!”
胜遇不留情地笑了:“真是个傻龟!”
灵熙安抚似的拍了拍它。
“能将失传的朝闻道重现于世,又付出如此代价帮助白鹤山庄,想来除了素山一脉,无人能够做到。”
素山精通法术人尽皆知,可听她这话,莫不是把两家祖辈之交都挖出来了?
龟壳战栗不已,仍选择装聋作哑。
灵熙笑意未减:“当然,这些不过是我们的猜测。但,您瞧这个呢?”
说罢,她催动命书往前翻。
天穹骤暗。在她停下的那一页上,高高地悬挂着一个血淋淋的、近乎难辨的名字。
素山心月。
世间生灵自降生起,各携一本无字【天书】,书写此生命途;
待到咽气,生卒年月录入幽冥【命书】,才算圆满在红尘走一遭。
然而有一些特例,其天书一早便被写满,死期也早早誊在命书上。
素山心月便是其一。却不知用何种方法逆天改命,竟在命书上红通通地挂了近一百年。
“轰隆——”雷光震裂天际,燃亮命书上那行字。
「阳景九年惊蛰,逆天而行,终遭禁咒反噬而死。」
活似一道百年未干的血痂,灼痛眼球,天机子心神俱震!
银蛇划破长空。少女墨发飞舞,双瞳似血,微笑着注视天机子:
“事到如今,可否说说,受过素山心月恩情的你们,为何会传信给陆青遥求救?”
命书的虚影被她一把捏碎,暗红字迹在指缝间碎作晶尘,随风飘散。
“明明她被害得神魂受损,忘却前尘,至今旧伤未愈,却差点要被你们拉过来涉险…”
灵熙气息不稳,闭上眼不忍再说。
若那人当真收到铜珠前来赴约,后面会发生什么,她都不敢想。
这会儿天机子终于听明白,原来这是陆峰主身边的人?
误会误会,这里面另有隐情啊!
刚欲开口解释,它惊觉自己唇舌僵硬,宛如彻底变作枯石,吐不出半个音节。
说不出来?!
“真够嘴硬的。”
胜遇一斜身,便让落下的闪电直直劈中石龟,龟甲应声冒起焦烟。
接着一枚钢铁般的红羽牢牢卡住天机子后颈,石龟有苦难言,呜呜惨叫两声。
稍稍松开,便听这龟扯着嗓子,像要溺水般声嘶力竭:“是天眼!”
话刚出口,便有股杀意锁定了它,刹那间惊雷轰顶,风云变色。
“天眼之力,还在守护那两人的秘密!”
*
此时重华宗,悟道堂内。
一卷光彩溢目的玉简浮在半空,涌出精怪幻影,奔驰咆哮。
此物名为妖典,据说是依照扶摇峰崖壁异纹刻录而成,可镇妖邪,乃宗门一大至宝,平日难得一见。
众徒子惊叹不已,于家两姐妹更是面上添光,昂首挺胸。
陆青遥扮成青荣,高坐讲坛之上。
今日早课她未以真身前来,台下原本大呼失望,可一听陆峰主在忙着抓人练铁砂掌,纷纷闭上嘴,一个比一个坐得板直。
虽然门下四人只来了俩,但也无妨,她已经决定好好扮演师姐这个角色。
绝不像某人那样,收完徒就不负责任地跑了。
枝叶间漏下光斑,洒于青石小道。
早课钟声响毕,陆青遥一起身,便被层层包围。
“青荣师姐你评评理,她们硬要说你打不过无极峰那沐阳!”
“偶遇泥怪,无法战胜,师姐救救…”
“我们午时约在竹林论剑,青荣有空一起来呀,晚上一块儿喝酒!”
早课根本见不到亲传门徒的影子,如今的她就像天上掉下的香饽饽,抢手得很。
身前挤满人味,陆青遥眉头紧锁,瞥见人墙外一个影子探头探脑插不上嘴,不禁眼前一亮:“都让让,我家师妹来接我了。”
于如歌正往里挤,忽觉左臂一紧,整个人被带离地面:“师姐?!”
“诸位,失陪!”
在众人惊呼声中,那二人掠过房梁消失不见。只剩竹叶打着旋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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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朝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