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奇把豆浆杯放进垃圾桶的时候，手还在抖。不是因为紧张，是凌晨五点的冷风灌进袖口，加上站了太久，血液循环不畅。他搓了搓手指，抬头看了眼抢救室门口的红灯——还亮着，说明里面那场心梗抢救没结束。
他没敢进去，只是默默站到护士站边上，顺手把白大褂兜里的实习材料又塞深了点。这玩意儿跟护身符似的，三天没离身，边角都卷成螺旋了。
“米奇！”妍姗从抢救室探出头，口罩挂耳朵上，“陈医生刚被家属叫走，他老丈人急性阑尾炎，得亲自上台。你先顶着分诊区！”
话音没落，警铃又响了。
“999来电！车祸伤，重卡碾压电瓶车，患者男性，三十五岁左右，意识模糊，右下肢开放性骨折，腹部膨隆，血压测不出——五分钟后到！”
米奇脑子里“嗡”一下，像有人拿扳手敲了后脑勺。
不是怕。是《外科学》第八章的标题突然蹦出来：**多发伤与失血性休克的紧急处理流程**。
他转身就往抢救室跑，一边脱外套一边喊：“开通双静脉通路！O型血交叉配血！准备腹穿包！谁去通知手术室？”
没人动。
值班的两个规培医生面面相觑，一个低头假装看监护仪，另一个干脆掏出手机刷起了短视频。
米奇咬牙，自己冲进药品柜翻生理盐水。手刚摸到袋子，妍姗一把拦住：“你干嘛？主刀不在，谁敢开腹？”
“不开腹人就没了。”米奇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肝脾破裂出血量每分钟两百毫升以上，等上级医生来，血库都得空了。”
“那你上？你实习第几天了？”妍姗瞪眼，“出了事谁负责？”
米奇没争。他抓起刚送来的CT片，对着灯箱就看。
脾脏轮廓消失，腹腔大片高密度影，膈下有游离气体——典型的脾破裂合并空腔脏器穿孔。更糟的是肝右叶有线状低密度区，边缘模糊，提示活动性出血。
他转头问麻醉师：“能插管吗？”
麻醉师还在犹豫：“血压40/20，插管风险太大……”
“不插管，三分钟内心跳停。”米奇打断，“现在唯一能赌的，是让他活着进手术室。你敢不敢赌？”
麻醉师愣了两秒，点头：“敢。”
米奇深吸一口气，转向陈昊留下的助手张医生：“张医生，我主刀，你第一助手。现在每分钟都在丢血，等不了了。”
张医生皱眉：“你疯了？你连独立缝合都没做过几次！”
“但我背过《外科学》所有急诊手术指征。”米奇盯着他，“也知道Pringle法怎么用。现在不是练手，是救命。你要么帮我，要么让开。”
空气凝固了三秒。
张医生终于吐出一句：“……穿手术衣。”
手术室灯亮起的时候，米奇的手已经稳了。
他一边洗手一边快速口述：“患者车祸致钝性腹部创伤，CT提示脾破裂伴活动性出血，肝右叶挫裂伤，不排除空腔脏器穿孔。拟行剖腹探查术，优先处理脾脏，后评估肝脏及肠道。”
器械护士愣了下：“你……要自己下医嘱？”
“不然呢？”米奇擦干手，接过刷手服，“总不能让监护仪下。”
进了手术间，他第一件事是调出患者生命体征曲线。心率140，血压持续下降，乳酸值4.8——组织灌注严重不足。典型的“死亡三角”前兆：酸中毒、低体温、凝血功能障碍。
他转头对麻醉师说：“加温输血输液，准备去氨酶，预防术中凝血崩解。”
麻醉师挑眉：“你连这个都懂？”
“我不光懂，我还怕。”米奇戴上手套，“怕我手一抖，他命就没了。”
切口一开，腹腔积血喷涌而出。
“吸引器！”米奇声音没变，“先清血，找破口。”
血清完，脾脏像被撕碎的布袋，动脉还在喷血。米奇迅速钳夹脾蒂，结扎血管，动作干脆利落。
“脾切除，送检。”他头也不抬，“接下来处理肝脏。”
肝右叶裂伤深达3厘米，边缘参差，渗血不止。张医生低声说：“这深度，常规缝合压不住，得填塞引流，转上级医院。”
“转不了。”米奇盯着伤口，“血压撑不到转运十分钟。上明胶海绵，加纱布填塞，再缝合包膜。”
“你确定？填塞不当会压迫胆管，术后感染风险极高！”
“我知道风险。”米奇拿起止血钳，“但现在的风险是当场死亡。我选小的。”
他亲自操作，先用Pringle法阻断肝门血流，减少出血，再将明胶海绵精准嵌入裂口，外层用可吸收线缝合包膜加固。动作稳得不像个实习生，倒像练过千遍。
手术室里没人说话，只有监护仪滴滴声慢慢回升。
二十分钟后，腹腔冲洗干净，引流管放置完毕，血压回升至90/60，心率降到110。
“送ICU。”米奇摘下手套，声音有点哑，“术后密切监测凝血功能，预防肝衰。”
他走出手术室，才发现后背全湿了。白大褂黏在身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家属已经在门口等了，一个中年女人抱着孩子，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谁做的手术？”她冲上来抓住米奇胳膊，“我老公怎么样？”
米奇没甩开，站稳了说：“我是米奇，目前的主治医生。您丈夫因车祸导致脾破裂和肝挫伤，已经完成急诊手术，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还没过最危险的48小时。”
“你是医生？你看着像学生！”
“我确实是实习生。”米奇点头，“但当时没人能上，我上了。如果您觉得我不够格，现在可以投诉我，也可以换医生接手。但在那之前，我会继续负责他每一项术后管理。”
女人愣住。
米奇从口袋掏出笔，在病历本背面写下一串号码：“这是我的电话。有任何情况，随时打。我不保证他一定能好，但我保证，我会盯住每一个指标。”
女人盯着那串数字，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米奇转身走向ICU，脚步有点虚。刚走两步，妍姗追上来，塞给他一瓶运动饮料。
“你疯了。”她语气凶，眼神却软，“真出了事，你这实习资格直接清零。”
“我知道。”米奇拧开瓶盖，“但我也知道，如果我不上，他百分百活不了。”
“你就不怕手抖？”
“怕。”他喝了一口，“但更怕眼睁睁看着人死。”
妍姗沉默几秒，突然笑出声：“你知道陈医生回来听说这事，会说什么吗？”
“说我胆大包天？”
“不。”她摇头，“他会说——‘这小子，比我当年还狠’。”
米奇也笑了，笑得有点累。
他走进ICU，站在床边看了会儿。患者脸上还插着管子，呼吸机有节奏地起伏，监护仪上的数字虽然不高，但稳定。
他拿出病历本，开始写术后医嘱。
**1. 持续心电监护，每小时记录生命体征；**
**2. 复查血常规、凝血功能、肝肾功能，Q6H；**
**3. 预防性使用头孢类抗生素；**
**4. 肠外营养支持，监测血糖；**
**5. 保持引流管通畅，记录引流量及性状……**
写到一半，笔尖顿了顿。
他在最后加了一句：
**“主刀医生：米奇。”**
不是为了炫耀。是为了担责。
他合上本子，抬头看了眼窗外。天刚亮，晨光斜斜切进走廊，照在白大褂上，血迹已经干了，变成暗褐色的斑。
他没换衣服，也没坐下。
只是站在那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口袋。那张实习材料还在，边角更卷了，像是被体温熨过无数遍。
ICU的门突然被推开，护士探头：“米医生，3床血压又掉了，80/50，心率130！”
米奇立刻起身：“查血气了吗？”
“刚抽，结果还没出。”
“准备多巴胺泵入，查血红蛋白，准备输血。”他快步往里走，“另外，把昨天的CT片调出来，对比肝区变化。”
护士点头跑开。
米奇站在床边，盯着监护仪。数字在跳，像在跟他对峙。
他抬起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
三天前，他还在金店被枪顶着头，以为自己要死了。
两天前，他被陈昊骂得不敢抬头，觉得自己连病历都写不好。
今天，他站在ICU里，一个人扛着一条命的重量。
他忽然想起穿越那天，邢克垒蹲下来说的那句话——“没事了，我在。”
原来，轮到他说这句话了。
“血压还在降！”护士喊。
米奇抓起听诊器：“肝区有浊音，腹腔可能再次出血。准备床旁超声，立刻联系血库！”
他转身要走，白大褂下摆勾住了输液架，发出一声轻响。
他停下，伸手去理。
布料松开的瞬间，那张卷边的实习材料从口袋滑出，飘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