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奇弯腰捡起那张飘落在地的纸,指尖蹭过边缘卷曲的折痕。它曾经被塞在白大褂口袋里,像块护身符,三天没离身,边角都磨出了毛边。现在他只是轻轻拍了拍,没再塞回去,而是折成小方块,夹进了病历本的夹层里。动作很轻,但像是把某个阶段的东西,正式封存了。
他直起身,口罩还挂在耳朵上,嘴角渗着一丝干裂的血。刚做完腹腔穿刺引流,手没抖,心也没跳得特别快——比起三天前在手术室里主刀那场命悬一线的抢救,现在的他,已经学会怎么在疲惫中保持清醒。
“米医生,人事科电话。”护士从门口探头,“说……您得去一趟。”
“现在?”
“说是聘书到了,让您亲自签收。”
米奇愣了半秒,随即笑了下:“让他们等等,3床刚稳定,我得盯完这一轮。”
护士点头走了。他站在床边,看着监护仪上的数值一点点往回爬。心率118,血压92/58,乳酸值从4.8降到3.1——不算完美,但至少不是“死亡三角”的节奏了。他摘下口罩,顺手扔进医疗废物桶,换了件干净的白大褂。袖口还沾着一点血渍,但他没换衬衫。这身衣服穿了快三十个小时,脱下来估计能立在地上不倒。
走到行政楼的路上,他听见几个年轻医生在茶水间聊天。
“听说了吗?米奇要升副主任医师了。”
“不是吧?他实习才几天?第三天就敢主刀开腹,现在直接跳副高?”
“院长说他连续六个月术后管理零差错,危重症抢救成功率全院第一……但这破格也太狠了吧。”
米奇没停步,也没回头。路过茶水间时,只朝里瞥了一眼,看见妍姗坐在角落喝豆浆,冲他抬了抬杯子。他点头,嘴上说着:“等我回来再补杯豆浆。”
她笑出声:“你这话都说了八百遍了。”
他没接话,继续往前走。走廊灯光白得发冷,照在胸前那枚崭新的医院徽章上,反着光。没有实习证,没有“见习”标签,只有“仁心医院·外科”几个字,印得清清楚楚。
表彰会开得简单。院长念完晋升名单,特意加了一句:“鉴于其在急诊抢救中的突出表现,及连续六个月零差错术后管理记录,经院务会决议,特聘米奇同志为外科副主任医师。”
掌声稀稀拉拉。前排几个主治医生低着头翻文件,有人冷笑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够清晰。
米奇走上台,白大褂笔挺,袖口一丝褶皱都没有。他接过聘书,没致辞,只是朝台下鞠了一躬。动作不卑不亢,也不刻意煽情。
目光扫过人群时,妍姗冲他眨了眨眼,做了个“牛”的口型。陈昊坐在后排,双手抱臂,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在米奇抬头时,微微点了下头。
那一瞬间,米奇忽然想起两个月前陈昊查房时说的话。
“你以为抢救成功就完了?术后管理才是真功夫。一个病人能活下来,靠的是主刀的胆子;但他能不能好好活,靠的是每天盯指标的人。”
当时他还不懂,现在懂了。
他低头看了眼聘书,又抬头望向墙上那块“仁心仁术”的匾额。四个字黑底金字,挂了十几年,漆都快掉了。他没说话,只是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我会对得起这个位置。”
散会后,他去人事科签了几份文件。流程走完,顺手翻了眼公告栏——市应急救援联合集训的名单贴在最显眼的位置,红头文件盖着章,名单密密麻麻。
他本打算走人,可目光扫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特警教官组:邢克垒”。
名字就那么静静地印在纸上,旁边写着职务:特警支队战术指导,应急救援专项培训负责人。
米奇盯着那行字,手指无意识地在名字边缘划了一下。呼吸好像顿了半拍,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某种说不清的熟悉感突然涌上来——就像两年前那个傍晚,他被人按在金店地板上,听见一句“没事了,我在”。
那时候他是被救的人。
现在呢?
他没多想,转身离开。走到走廊尽头,从病历本里抽出那张夹着的实习材料。纸已经发黄,边角卷得像春卷皮,上面还留着几道干掉的血迹。
他没犹豫,撕成两半,扔进了医疗废纸回收箱。
动作很平静,像扔掉一张过期的购物小票。
走出行政楼时,阳光正好。他站在台阶上,抬头看了眼天空。云层薄,光线斜斜地洒下来,照在新发的白大褂上。徽章锃亮,映得人眼睛有点晃。
手机震了一下。是米佧发来的消息:
“报名了市里那个救援集训,你也来吧?听说特警队要派人当教官,说不定能碰上熟人。”
他盯着屏幕,过了几秒,回了个“好”。
然后打开报名系统,填了信息,提交。
页面跳转,显示“报名成功”。他退出APP,锁屏,却发现相册自动弹出一张旧照片——是那天在警局做完笔录后,他偷偷截的邢克垒新闻图。照片早就模糊了,但那身特警制服,那双眼睛,还是看得清。
他没删,也没收藏,只是看了两秒,就按了电源键。
转身往医院走,准备接夜班。
ICU刚送来一个急性胰腺炎的病人,血淀粉酶飙到1800,腹腔积液明显,随时可能转重症。
护士在走廊喊他:“米医生!3床家属来了,说要换主治医师!”
他应了一声,快步往里走。
白大褂下摆被风吹起一角,露出里面深蓝色的衬衫。袖口那点血渍还在,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走到病房门口时,他停下,从兜里摸出一支笔,拧开笔帽。
笔身刻着一行小字:“既来之,则治之。”
这是他穿越后写的第一条生存守则。
他握紧笔,推门进去。
“我是米奇,您丈夫的主治医师。”
“现在情况有点复杂,但我会负责到底。”
“您要是不信我,我现在就叫上级医生来接手。”
“但在这之前——”
他顿了顿,把笔别回胸前口袋,直视家属眼睛。
“请您给我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