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从夏天纠缠到深秋的大雨，终于随着“第二号”的落网露出晴光。
尽管“第二号”已经缉拿归案，接下来的流程将移交给法院和检察院，但对于陆逍和申城市公安局的警察们来说，要处理的事情却远远不止。只不过相对于无头苍蝇一样被连环杀人犯耍着玩儿，以温苗棠真为首的一干人还是更乐意和成堆的文件打交道——毕竟悬在市局人心里长达月余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哪怕文书工作更加繁琐，心情上还是相对放松的。
但也只是相对。
成功缉拿“第二号”的喜悦很快就被赵星殉职的消息压垮，陆逍亲自带队在山中进行了三天两夜的搜救，最终在背阴的山坳里找到了赵星驾驶的警车残骸，痕检科的工作人员同时也在那片已经烧焦的草丛里找到了赵星遗留的人体组织，唯一“死里逃生”的，竟然是这位年轻警察放在警帽里的一张一家三口的合影。
陆逍在坠落点二三十米的地方捡到这顶警帽，照片里的赵星不大耐烦地营业了一下夸张的笑容，眉眼鲜活，朝气蓬勃。
而现在，他只能沉睡在这片静谧的山林间，早早地幻化成一颗星星，温柔地照亮这对中年夫妻的归途。
申城市８ｘｘ特大连环杀人案“第二号”成功落网，申城市公安局交警大队三支队队员赵星牺牲，次年初，认定为烈士。
陆逍和沉尧一同出席了这场葬礼，江姜、梁映白，甚至连岳声都不约而同地到场了，多少有点像一场诡异的“同学聚会”。因而陆逍并未在告别仪式上多停留，他把手里的白色花束轻轻放下，与赵星的父母握了手，趁那对夫妻不注意，悄悄留下了一叠纸钞和那张警帽里的照片，离开了长厅。
他离开不久，身后便传来一阵无论如何都抑制不住的，绝望的哭声。
他没有停留。
沉尧找到他的时候，他正靠在殡仪馆后门大理石柱上抽烟，表情有点阴沉，目色里却多了写值得探究的东西。公干之外，陆逍的情绪一般都写在脸上，他不爱猜别人的心思，也懒得让别人猜他自己的，高兴就是高兴，愤怒就是愤怒。他永远做不到看别人脸色行事，做不到玩儿那套虚与委蛇。很多人说，那不过是因为他有一双好父母，带来了好家庭，让他可以有恃无恐，不用陪着笑脸生活。但在沉尧来看，或许是，又或许不是，陆逍就是陆逍，他总是这样的人，哪怕被绝望逼到谷底，哪怕千头万绪抓不住一寸灵犀，他还是该如何燃烧就如何燃烧，至死不溃。
因而这样的神情在他脸上并不多见，沉尧判断，除了把赵星这条人命也“轻描淡写”地扛在肩上，还有别的，更深的想法。
“你是不是在考虑‘逆时计划’的可能性。”
陆逍并不意外沉尧的到来，也并不意外沉尧解析出他的想法。他叼着烟，略一点头，含混地说，“虽然这话跟你讲好像不太合适，但我猜你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老师吗？”沉尧很快回答，“我确实有心理准备了。”
祝文成最初启动“逆时计划”的原因绝不会那么单纯，而他偷偷继续进行该计划的动机更是非常可疑。尽管在学术报告厅，祝文成表现得非常真诚，但陆逍还是敏锐地察觉了一些演出痕迹。
他没想到的是沉尧竟然很快消化了这个事实。不管是出于相信他，还是其他理由。
“我还担心你会想要和我打一架，毕竟是带你很多年的恩师，”说到这儿，陆逍也只好笑了一下，“如果不是‘第二号’曝出‘逆时计划’，我其实也很不希望你怀疑自己的老师，这种情况……很不好吧，像是在否定自己之前的很多年一样。”
“我不会否定自己，”沉尧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或许说，不会因为这件事，这个人，否定我自己。祝教授在学术上的造诣毋庸置疑，我很尊敬，但假如他真的通过违禁实验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那这无疑是错误的。”
“学术成就和是否会走向正确的道路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甚至有些时候，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还存有所谓的初心。”沉尧看着陆逍的眼睛，很浅地笑了，“但如果有陆警官在身边，或许还有法律这条准绳，时时刻刻悬在我的头顶，我的眼前，有一天真的到了悬崖边，也不一定会，粉身碎骨。”
……
赵星的葬礼结束之后，申城市公安局才算真正意义上迎来了一次“长假”。鉴于这起特大恶性连环杀人案告破，顾长风特批刑一支队和刑二支队一周假期，尽管这一周假期并不是完全地全体人员失联，但好歹只需要轮休值班就可以，已经给了长时间连轴转、疲惫不堪的刑警们一次彻底放松的机会了。陆逍更是让始终在一线的几位主力干警彻底休息，值班也不需要来，请假条他都给批，顿时二支队变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除了小胡，小胡不仅被扣了工资，给了口头警告，还被罚替所有人值班。
温苗请假回了趟老家，被二支队的人托付了一车花里胡哨的特产，棠真听罢眨了眨眼，长发一撩，假装乖巧地说要多一份蟹黄栗子糕，温苗无奈笑着答应了。
陆逍摊在自个儿的转椅上戳小胡化成灰堆的脸，一面嘲笑棠真，“小糖球儿，这次回家咱妈又怎么给你催婚呢啊，要不要哥友情出演，装一装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对象，出场费不高，给个千儿八百就行。”
棠真瞪圆了一双眼睛：“我个人觉得假期多看你一眼就算加班，还要我贴钱，我不要！”
立时就有人开始竞价：“我年轻，我便宜，我五百！”
“棠棠，看看我，有车有房有存款，演技直逼奥斯卡，我友情价三八八，入股不亏！”
“管饭就行，我管饭就行！”
谁料众人外快瘾还没过，一阵摩托车的急停的声音刹在门外，江姜摁了摁喇叭，从车上撇下来一条穿铆钉皮裤的长腿。
棠真眉梢一扬：“哎呀，江姜姐来接我来！我这不赶紧得去洗洗眼睛。”然后一溜烟儿地逃跑了。
二支队一窝光棍儿欲哭无泪，找陆逍控诉：“不成吧陆队，咱们二支队和尚庙的诅咒什么时候能破啊，就一朵能采撷回家的花儿还被江顾问薅走了，这活儿没法干了！”
陆逍把这帮人三天没洗的脑袋挨个儿蹂躏一遍，哈哈大笑：“什么和尚庙，别扯你们英明神武的队长我哈，我这儿桃花正旺呢，自己一天到晚头不洗衣服不换往泡面堆里一扎，找不到对象赖我了，一点儿出息也没有哈。”
“我倒不知道陆队最近桃花很旺。”
这个声音一响起来，似乎有一种令人安静的魔力。陆逍心说真他丫的邪门，跟从前班主任抓晚自习说小话似的，怎么他就有这本事？
这难道就是天杀的、名为教师的血脉压制？
沉尧很安静地出现在二支队办公室的门口，来的时候竟然没什么人发现。陆逍被人抓个现行，倒也一点儿都不慌，反客为主道：“这位同志，公安办案，机密地段，闲杂人等免进，您登记了吗？怎么来的，说说？”
“顾局约我来的，”沉尧答地相当坦然，似乎早已料到陆逍有此一问，“配合补充了一些实验相关的证词，也就有机会‘顺便’接一下长假将近的陆队长下班。”
“再‘顺便’讨论一下桃花运的问题，或许你想？”
陆逍心说罢了罢了，他可无福消受。
在二支队一片嘘声里，陆逍从椅子上蹦起来就跑，头都不带回的。
结案之后，沉尧把车更新了一下，换了辆性能更好的SUV，陆逍狐疑地敲了敲车窗，惊讶地问，“你换的防弹玻璃？”
沉尧端详陆逍兴致盎然的眼神，自觉坐进副驾驶，把车钥匙抛给他，“有备无患。”
陆逍乐得不行：“我们沉教授最近有点草木皆兵。”
“草木皆兵也比没带枪却被通知上战场来得好，还是说陆队长能保证以后不再出现这类的追车事故？”
陆逍摸了摸沉尧换的新车内饰，露出非常满意的笑：“难道要我开这辆追犯人？那要不是大案子，多少有点明珠暗投了。”
“如果能一直明珠暗投也不错。”
“嗯……我同意。”
陆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刚要调出大x点评，预备请沉教授共进晚餐，不料几条消息噔噔噔从他的微信里蹦出来，摔了陆sir一个兜头兜脸。
……临放假之前又有什么鸟事。
陆逍嫌弃地点开了对话框。
他沉默了。
或许是他静止的时间确实有点久，沉尧对他的反常投递以好奇的目光。只见陆先生皮笑肉不笑地抬起头，僵硬地看了沉尧一眼，充满了无语。
“那个，沉教授，”陆逍谄媚地说，“如果你不挑吃饭的地方，我们要不要在容秀区的小吃街逛逛？”
沉尧想了想那里一片红灯区的风土人情。
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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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Chapter 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