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桥路1600号,是申城老城区重点关押重大刑事犯的监狱,这里不但关押着申城市连环预告杀人魔第二号,也关押着此前特大杀人案的凶手肖于楷。整座监狱偌大、空旷而森严。
秦隋推开监狱犯人隔间的铁门,生锈的小门发出年久失修的哀鸣,阴森森的房间倒是与秦隋脸上冷冰冰的表情相得益彰。
“第二号当时就是在这里被发现死亡的,”法医示意秦隋向前两步,那是房间里用于摆放书桌的地方:“他们每晚需要完成当天的日记,但第二号迟迟没有上交,值班狱警来检查的时候,第二号已经确认死亡了。”
秦隋的视线顺着房间的铁床、书桌到墙壁的监控上:“确认是毒品摄入过量致死?”
法医点头:“可以确定,我们在他血液里发现过量P型毒品成分,远远超出普通摄入量的数倍。”
“数倍?”秦隋微微眯眼,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细微的表情。
“没错,但很奇怪,P型毒品作为本市刚出现不久的新型毒品,极其不稳定且纯度非常高,现在那些黑市上流通的所谓‘P型毒品’大部分都是掺假的,真正高纯度的P型药丸大小就够要命了,而第二号摄入了至少两颗胶囊大小的量,”法医说,“这么大的剂量第一是很难搞到手,第二不能确定系主动服用,毕竟这个人血检从无吸毒史,服用这么大剂量的毒品必死无疑,除非他是不想活了?”
秦隋摇头:“这不可能。”
法医一愣:“怎么说?”
在秦隋接手第二号案件后,实际上他得知了一些不为人知且及其棘手的情况——第二号在当下的世界里,是没有公民身份的“游魂”,外籍人士如果在申城犯事,必须被遣返回本国审讯,但第二号没有国籍,真正意义上的不受任何法律约束的,即便他的所作所为足以被判死刑,司法也无法以公民的身份判决他。
又因为“逆时计划”的特殊性,以及第二号来到这个世界原本就是一场足以掀起网络道德舆论风潮的悲剧,他的案子更是不能公开受理,所以第二号被关进了蓝桥监狱,美其名曰等待判决,但实际上根本无法判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一种“死缓”。
但其实这是有漏洞的,秦隋在接手这个案子的第一天就发现了问题,如果某天真的有一个不怕死的“人权律师”出现,第二号甚至极有可能可以免于牢狱之灾,第二号那么聪明的一个人,难道他在做那些恶的时候,没有想到过这点吗?
但秦隋没有说,他只是轻微摇摇头:“没什么,你继续说你们的推测。”
法医挠了挠头,显然是有些困扰住了,“我们在他胃部发现了还没有消化的食物残渣,按照时间推断,我们猜测毒品很有可能是和食物一起吞下的,也就是说——我们怀疑他是被投毒的。”
秦隋的嘴角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但很快又被盖过去:“调查结果怎么说?”
站在秦隋和法医身后的狱警一听这问,赶紧凑上来,把怀里厚厚一叠文件递给秦隋:“秦队,我们这儿所有地方就连厕所都是有监控的,当天值班的所有狱警和厨房,还有来探视的人全部盘问、血检、调过监控了,您看看报告真的没有任何问题,犯人的餐食是非常要紧的东西,怎么可能马虎呢!”
秦隋看了他一眼:“当天有人来探视过?”
“呃,有的,深川研究所的一个教授,还有个他的学生,是案件相关人员,正好来做笔录,向上面申请和犯人再见一面,”小狱警紧张地说,“但是来这儿得搜身,做笔录的时候搜身,探视更得搜身!探视的时候边上也有咱好几个民警站着,就聊了些很常见的问题,不可能给他们什么做手脚的机会的!”
深川的教授?那就是祝文成了,秦隋在案件记录里多次看到这个名字,深川现任所长,就是他把第二号带到这个世界的,但秦隋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此了,他垂眼翻了两页文件:“看来你们就是什么都没有调查出来的意思。”
“不是,这,这……”狱警紧张地抓耳挠腮的,他们蓝桥监狱关的都是重刑犯,人数少,平时工作态度是松懈了点,但这么多年从没出过事,这下整这么大一出,狱警垂着两条胳膊,“秦队,我们的人肯定是没问题的,说不定是外头有什么流通到了里面,所以才……这个……”
秦隋关上文件,重重地拍回狱警怀里:“内部人员勾结贩毒分子,还是监狱内外毒品流通,你问问你们李局哪个罪名小点,打报告吧。”
话没说完,秦隋已经像一阵风一样消失在走道尽头。
从关押犯人的房间向下一层,就是探视间,今天没有探视,整个楼层都空荡荡的,秦隋走到与第二号曾经交谈过的房间门口,看着被一层夕阳盖住的桌子,那是秦隋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与第二号交谈,实际上他本不必来进行“盘问”,毕竟整件案子都基本上尘埃落定,但或许是出于对第二号的好奇,秦隋始终不相信有人可以仅仅为了一个与自己长相相同的陌生人蛰伏多年,甚至杀人分尸。
这种无法理解,让他们有了那天可谓有点“怪异”的谈话。
在翻看第二号案件的时候,秦隋曾给过这个人一个大致的侧写,然而这个“侧写”在他见到第二号本人的一刹那便被彻底推翻,他想象这位杀人狂魔应当是阴郁、变态,甚至有些神经质,但在他做好一切准备后,所见到那天的第二号却……和善,甚至带着一丝温暖,穿着干净的囚服,苍白的脸上很平静。
秦隋把笔记本放在面前的桌上:“市二队,秦隋。”
第二号看了秦隋一会儿,笑了:“我还是比较喜欢陆警官,他怎么没来,抓了我,升职了?”
秦隋没有把队内八卦说给犯人听的爱好,于是略过了这句话:“接下来我负责你的案件,问你几个问题,如实回答。”
“当然,不过你们翻来覆去已经问过很多次了,”第二号往椅背上一靠,“但我现在有的是时间,不介意再回答一次,毕竟这里比牢里舒服。”
秦隋点头:“你和梁映白是什么关系?”
第二号耸肩:“不是说过了吗,我是另一个世界的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盗用了他的身份,到处完成我的……”
“我问的不是这种关系,”秦隋打断他,“我问的是,情感上的关系。”
第二号愣住了。
秦隋敏锐地从他窘迫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局促和慌乱,果然陆逍在案件笔记本角落里写的那句“只要对着第二号提梁映白贼好使”很有用,秦隋面无表情地开口:“你喜欢他?”
第二号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没有,我只是……想靠近他,仅此而已,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梁映白是整件事情的受害者!”
“可你从头到尾都在为了他杀人,”秦隋揭穿他,“你为什么想靠近他,你仰慕他?带着目的?仅仅是想靠近一个人就可以整整十年在他身边为他排除异己,为他杀人分尸,你这么无私为了什么?”
这就是秦隋审问的风格,咄咄逼人,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机会,他不像陆逍——游刃有余的小老虎,把犯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秦隋像一只有侵略性的巨兽,不论是什么样的人,在他的面前都会答案,他也只要一个答案。
……
第二号沉默了很久,他垂着脑袋没有说话,半晌,他微微抬起眼睛,夕阳透过发丝,把他的眼睛照出淡淡的浅色:“秦警官,你有……喜欢过什么人吗?啊,爱而不得也算,那首歌怎么唱的,白月光?”
秦隋正在记录笔记的手,猛然一顿。
“如果你的世界里有这么一个人,他哪里都好,但就是命不好,他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比所有的人都努力,但是老天仍旧没有眷顾他,”第二号说的很慢,很认真,如果不是坐在这里,让人很难相信面前这居然是一个连环杀人凶手,“非但如此,他本来可以在自己的领域有着闪闪发光的成就,可阴差阳错的,他反而遭人误解。你就在他身边,你可以帮他,难道你眼睁睁地看着吗?”
第二号看着秦隋的眼睛,及其苍白的脸上突然有了巨大的表情变化,他阴森森地笑起来:“秦警官,我一点也不无私,我奢望月光能照到我的身上,所以我必须踩着那些人的头,把我的月亮挂到天上。”
……
秦隋看着空荡荡的审讯室,想起那天最后第二号被带走时,回头看向他,笑着问了一句:“我已经见到了,你呢,见过月亮吗?”
第二号说的这些话,有几句真几句假,没人知道,说不定他只是在打哑谜,在胡说八道,在挑衅警察,就像他之前最喜欢做的那样。
可秦隋却因为那一次短暂的见面,就执拗地认定第二号的死必定是人为的,他说不上来真正的原因,或许是因为这个一个心中有白月光的人是不会放弃自己的性命的,即便用最难堪的方法,他也会支撑着自己活下去。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件事。
由于案件仍存疑,第二号的尸体暂时存于市刑侦队,期间秦隋跟“老东家”缉毒大队也打了招呼,这个案子或许会是他们一直追查的p型毒品案的突破口。
缉毒大队传回了不少关于P型毒品的文件,秦隋翻看时才想起最初在容秀区缴获大批p型毒品的人,正是现已因配合调查而停职的前二支队长陆逍。
而同时,关于那位扑朔迷离的深川现任所长祝文成,也让秦隋没由来的产生了一点兴趣,他在这件事情当中真的仅仅是因为失误,“不小心把第二号带到了这个世界”这么简单吗?
或许这一切的突破点……陆逍,秦隋的手指摩挲记录本封面上的这个名字,很多事情,显然这位前二队长比他清楚得多。
从缉毒大队回到刑侦支队,秦隋一下车就与从陆逍家“外勤”归来的陈酉打了个照面,后者看见他仿佛心虚,把兜里刚刚摸出来的烟塞了回去,打了个哈哈。
谁知秦隋竟然一反常态将陈酉拦了下来,劈头就是一句:“你跟陆队长还在联系是吗,他最近在做什么?”
陈酉:……
一时不知道坑在“还在联系”还是“做了什么”。
“他最近,我听说那个,洗衣做饭做阿宅来着,”陈酉去掉了一些关键部分,也可谓并没有说谎,“倒是很久没联系了,怎么了,秦队有空了,想和陆队取取经?”
秦隋嗯了一声:“你有陆逍的私人电话吗?”
我靠,陈酉惊掉下巴,大水淹了龙王庙了,秦隋主动要人电话了,陆逍你小子确实有点东西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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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Chapter 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