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夕阳攀上天际,在基本确认自己的猜想后,沉尧早早从研究所下班回家,他给梁映白去了个电话,省略寒暄,二人相约在沉尧家见面。
最近梁映白由陆逍的小弟监护,小弟姓胡,刚从区队转上来,一腔的热血无处发泄,大包大揽了梁映白身边的一些大小事务,包括司机,故而当沉尧看见一辆陌生车牌的SUV停在自己院子里时并没有惊讶,从善如流地和梁映白及小胡打了个招呼。
小胡笑嘻嘻的特热情:“沉哥好!”
沉尧不动脑子也知道这又是一个受陆逍荼毒的小年轻,自己纠正也没用,只好笑了笑点头示意,梁映白显然也知道沉尧喊自己来不会是为了喝茶,麻烦小胡把自己推到沉尧的书房后,客气地示意两个人有话要说,小胡不爱八卦还特恪尽职守,立刻会意地替俩人关上门,做好保安工作。
“我今天去了趟研究所,有件事情……”沉尧关上窗门,刚想把那叠旧报纸从公文包里拿出来,突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乱了他的计划——为了防止影响工作,沉尧的手机向来是静音的,只有母亲和陆逍的电话设置为特殊提示音,来电时会有响铃。
沉尧接起电话,果然是陆逍,他给了梁映白一个抱歉的眼神,点开接通,那头的声音很焦急:“你现在在哪儿!”
“在家。”沉尧老实说,他同时从陆逍的语气里听出对方担心的问题,于是又加了一句,“梁映白和小胡也在我这里,很安全,怎么了?”
陆逍听到这句,果然语气中的焦急有所缓解:“小胡也在?那就行,你等着我马上回来……”
话音未落,那头似乎有人在和陆逍说话,窸窸窣窣一阵后陆逍问对方:“祝文成?已经到市局了?当然得审,他很关键……行,那我先回市局……”
沉尧很耐心地等待陆逍把工作对接完,从高中起他好像就已经很习惯了“等待陆逍”这件事,不多时陆逍的声音传回来:“你先和小胡他们待在一起,不要一个人,切记,等我回来,我得先回趟市局,很快。”
“祝教授有嫌疑?”沉尧问。
“也不算,”陆逍的声音听起来很头疼,“算是涉事人员吧,总之是要问一问,我很快就回来,凶手一直有意无意地提到你,我现在担心你更多一些。”
沉尧点头:“我没有那么容易对付,你开车小心。”
陆逍在那头轻轻笑了下,仿佛是最近这轮轴转里难得的轻松,他说了句“挂了啊”便利索地扣上了电话,沉尧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撞见梁映白似笑非笑的一双眼。
“我怎么没记得你们高中那会儿那么……嗯,蜜里调油?十年过去了,秀得变本加厉,”梁映白转动轮椅,挪到沉尧跟前,“说实话,当初知道你们分手我还觉得挺不可思议的,毕竟那之后,你就……少了很多,活人的气息。”
沉尧扬眉,并没否认那个“半死不活”的形容词,而是把话题绕了回来:“如果我高中的时候没和陆逍在一起,说不定你不会出车祸。”
梁映白的笑容一滞,沉尧从公文包里拿出那叠厚厚的旧报纸递给梁映白,或熟悉或陌生的标题扎在梁映白眼里,“高中生”“少年天才”“车祸”这些字眼跨越了十几年的时间,又一次钉在他身上,本以为能够坦然面对过往的梁映白脸色一沉,再豁达的人也无法直面血淋淋的过往,更何况这段过往彻底改变了他原本大好的人生。
梁映白把报纸推到一边:“怎么说?”
沉尧看着梁映白的眼睛:“因为原本那天要去参加博弈杯的人是我。”
“那时候距离毕业只有不到一个月,P大国家科研班很看重那届博弈杯,只要能拿到一等奖就等于踩进科研班的大门,”沉尧看向报纸上的数字,“想在博弈杯拿名次虽然不容易,但也未必没有拼一拼的机会,但我放弃了。”
梁映白的眼神有一瞬间闪烁了一下:“我一直以为是底特律的条件更吸引你,所以你放弃了P大的机会,所以你其实是……”
“我是放弃了博弈杯。这确实很不理智,可能是出于一点……被传染了的个人英雄主义,也可能是因为我的傲慢,认为即便没有博弈杯的金奖我也能敲开科研班的门。陆逍那天急性胰腺炎,他想等我比完赛再告诉我,但我就那么恰好的知道了,所以我没有比赛,去了医院,”沉尧回忆起这段过往,并未流露什么后悔或惋惜的神色,只是平淡,甚至像是在开玩笑似的说,“当然,最后我也没有凭借高考分数敲开那扇门,科研班的老师或许并不欣赏我那时候的……“自傲”。而如果只是考进P大物理系,这和我的理想并不相符。但我没有想到那天陈老师会换你作为替补去比赛,如果你没有临时替我去比赛,那场车祸……”
梁映白并没有回答沉尧,他像是很早就知道这些事,沉默了一会儿,他只是问:“陆逍知道这件事吗?”
沉尧摇了摇头:“我自己决定的事情,在决定的那一刻就做好了要承担相应后果的准备,不需要让他知道,或者是让他产生什么没有意义的愧疚感。”
梁映白听完,突然笑了:“你能这样想,为什么觉得我不会这样想?”
沉尧一愣,梁映白不以为然,接着说:“我当然早就知道那天你为什么没有去比赛,刚出事儿的时候我也不是没想过‘如果我没有做替补去博弈杯,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但我自己决定的事情,在决定的那一刻就做好了要承担相应后果的准备,不是吗?”
梁映白的手指慢慢摩挲着泛白的报纸:“如果我要怪,我可以怪你为什么那天没有去比赛,可以怪为什么货车司机开得那么快,甚至可以怪P大为什么举办博弈杯,怪那天的路口没有值班的交警,但那又怎么样呢,把不幸转化为怨恨然后聚集在某一个人身上就会回到过去吗,人真的能回到过去阻止一些事情的发生吗?”
梁映白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停顿了几秒,意识到了沉尧今天喊自己来绝不是为了和自己回忆过往,他怔怔看着沉尧的眼睛:“沉尧,能吗?”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沉尧很明白,在他从祝文成办公室翻出这叠旧报纸的时候,即便他很不愿意,但他不得不承认或许那个他们早已被禁止的“逆时计划”,必然早已被祝文成偷偷启动。
一种特殊的默契氛围在沉尧和梁映白周围涌动,没有人点破,但他们都心知肚明,沉尧无法对没有数据支撑的项目下达最终结论,半晌,他只是说:“监控里的人确实是,DNA和基因排序都和你完全相同的‘你’。”
“从前的我,还是未来的我,”梁映白眉头紧蹙,“哪个时空的我,更何况……为什么是我?”
沉尧无法回答:“至少能确定,是‘健全的你’。”
……
陆逍从现场回到市局的时候,一队已经把祝文成虚头虚尾地“请”进了审讯室,温苗先问了一轮话,出来将笔录交给陆逍时,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老大,祝教授一问三不知,什么都不说。”
陆逍接过笔录,这倒在他的预料之中:“侦技那边齐昊阳和余文星自称被跟踪前后的监控调出来了吗?”
“调出来了,在文件里,”温苗深深看了一眼审讯室,“9月31号齐昊阳家附近,10月8日理工大男宿舍楼附近,祝文成都‘巧合’地出现过。”
这有些出乎陆逍的意外,祝文成跟踪这两个人干什么?将近60岁的老人家,和案发现场的嫌疑人也完全不相同,他能和这场案子有什么关系?陆逍突然有些头疼,他拍了拍温苗的肩:“辛苦了,吃晚饭去吧,一会儿还要给刘燕那里的目击者做笔录。我去会会这老教授。”
审讯室先前装修了一阵,比起先前的昏暗,如今多了一丝“高科技”和“人情味”,祝教授年纪虽然大了,但穿着十分干净的中山装,坐得笔直端正,相较于先前来医院向陆逍求情的时候,现在的祝文成多了一丝科研所所长该有的庄重感,他看到陆逍进来,报以一个和蔼的笑容。
“辛苦了祝教授,好久不见,”陆逍坐到审讯桌的电脑前,“一些小问题,咱们问完了早点结束,别打搅您吃午饭。”
祝文成笑了笑:“刚才那位警官基本都问过一遍了,小陆,我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你再问一次也是这样。”
陆逍一直觉得祝文成和沉尧很像,给人一种看似亲近,配合调查,但实际滴水不漏的感觉,或许这是他们科研人专有的特质,陆逍想起肖于楷和梁映白,也有这种“隔着一层纱对话”的既视感。
如果是平时他大可让自己远离这些不说人话的高智商人才,但现在不行,陆逍捏了捏眉心:“我就不绕圈子了,祝教授,齐昊阳和余文星生前都提到自己被跟踪,而涉事时间的录像中都有您的身影,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原因让您这位深川的教授多次出现在理工大?”
祝文成回忆了一下:“平时我不怎么离开研究所,但陆警官你也知道,那段时间深川刚刚出事,我不得不拜访一些学术界的朋友来解决研究所的燃眉之急。其中包括住在花园小区的申大白教授和理工大一些有过交集的老师,具体拜访他们的时间我不记得了,大致是九月底十月初,这是事实,你们可以询问这些老师。”
陆逍自认祝文成不至于胡说八道,点点头,继续抛问题:“您和齐昊阳与余文星有过交流吗?”
“先前深川和理工大的研究项目是有关联的,和齐教授当然有接触,几面之缘,相互留过微信但是并没有交流过,”祝文成说,“至于这个叫余文……余同学,我曾经确实收到过他考研时的邮件,但当时我并没有带学生,回复和接收邮件的也是研究所的助理,我想应该是从未见过这个孩子。”
和陆逍手头了解的一致,也不能算是说谎,但就如同温苗说的那样,祝文成一问三不知,什么也问不出来。他翻了一页资料,突然想起什么:“齐昊阳有一个学生叫梁映白,您认识吗?”
祝文成愣了一下,这点细微的异常被陆逍察觉,祝文成清了清嗓子,然后说:“好像是……齐教授的学生吧。他曾经给通过沉尧给我发过消息,一个很有天分的孩子,在材料外设上和我们的项目有些关联,所以我想过让他来深川发展,但他不太愿意,通过沉尧拒绝了我,仅此而已了。”
绝对不止如此,陆逍的第六感敏锐地跳动起来。
但到底是哪里不对?陆逍想不明白,他绝不相信祝文成会如此“巧合”,但他手里现在又确实毫无任何证据,半晌,他只能点点头,收起所有的资料:“行了祝教授,如果有什么其他问题我们会再联系您的,辛苦您跑一趟了。”
祝文成显然早就猜到了,温和地微笑了一下:“当然,配合警察工作是我们的义务。”
“对了,”陆逍本来要走出审讯室,但又收腿退了回来,“祝教授,问您一个问题,从科学角度上来说……这个世界上存在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吗?”
祝文成原本要起身的动作停滞了,他的眼睛下垂,盯着地面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说:“小陆,科学没有绝对的答案,所以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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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Chapter 58(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