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映白抬眼,顺着沉尧递书给他的动作去看沉尧的神情。可即便双方彼此各有机锋,他还是未能在这张脸上捕捉到半分“无所适从”,仿佛他对于研究所接连发生的命案毫不知情,他不过是在一个晚餐时间登门拜访的老同学,要和他聊些无关痛痒的天。
梁映白初来是那点手足无措和“不知从何说起”的千头万绪忽然就放下了。
他接过那本杂志,随意翻了两页便找到了他所在的研究所发布最新成果的稿件,二作里面端端正正记着“齐昊阳”的名字,他的手指在齐昊阳三个字上抹了一下,继而开口说,“齐教授其实最期待这篇论文发表的吧,可惜他看不到了。”
沉尧也给自己倒了杯茶,透过袅袅蒸汽看他,“你要和我谈齐昊阳的案子?恕我直言,如果你真的握有重要线索,不应该找我,应该找市局的……”
“陆逍?”梁映白莞尔,他连笑容都很苍白,“确实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了,你们又在一起了。”
沉尧对这件事并不算避讳,但碍于陆逍现在的身份,他也只能模糊地说,“不算是,只是最近市局事情多,帮忙照顾一下。”
“哦,沉博士追人也讲基本法。”梁映白没在这个私人问题上继续纠缠,“只是我想来找你谈的事情,恐怕不能直接和陆队谈。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有一个很模糊、很荒唐的推论……我没有别人可以商量,恐怕只有你才会相信我。”
沉尧眉心一皱,不易察觉地用余光扫了卧室的方向一眼。
梁映白见他不语,怕他以为自己在胡言乱语,语速不自觉地加快,“别人可能不清楚,但是深川和我们新桥的项目合作,我们自然对你们目前的实验项目有一定程度的猜测,你们目前的研究方向主要与203X年MSIIU物理学博士艾德里安发表的那篇……”
当然可以。沉尧丝毫不怀疑这位优秀的同僚对于他所擅长领域的渊博和通透。
“我承认,我们的研究确实与‘时间’有关。”沉尧没有放任他继续做出假设,“可如果你关注过深川的动向就会知道,我们的大部分实验设备都在肖先生手下被炸毁,别说我们现在的实验成果并不足以支撑我们自己的假设,即便真的存在有一个‘你’曾经穿越时间回到过去,那么你又如何解释现在的你和你假设中存在的‘你’共同出现在同一位面这种情况?”
梁映白前倾的身体忽然滑落回椅背,人也显得有些颓丧,“你也觉得这很荒唐?但这就是我身上发生的事实。前段时间我以为有人跟踪我,曾经听从你的建议去报案。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警局那边也没有给我任何有效答复。我也明白,一切以命案优先。但是,后来我自行调取了监控设备里的记录,却发现监控记录里一切正常。”
沉尧没有说话。
“看起来确实是一切正常了,但我不会无缘无故地疑神疑鬼。我再去重复观看那段监控的时候,发现画面果然被处理过。”梁映白平静地说,“假设我真的是毫无缘由地疑神疑鬼,那么一段无关紧要的视频为什么会被处理。是陆队做的吗?”
“不是,是因为我报了案,那个人知道我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为了避免我继续追查下去,他才这样做的。但那个人是谁?”
“沉尧,哪怕是为了研究,我自认为我没那么重要。齐教授死了,研究计划也不会搁置,我也不会成为新的负责人。这对项目的影响不算伤筋动骨,对我的影响更是微乎其微。那么这个人到底求什么呢?”梁映白摇了摇头,看向沉尧,“我知道这话说出来不合适,但是沉尧,你还记不记得祝教授之前在一个私人讲座上将过的,那个……”
“我知道你的来意了,梁教授,我也理解你所谓‘荒唐’的想法了,但我只能告诉你,没有,那个项目自搁浅至今就没有重启过。”沉尧再一次打断了他,这是很罕见的事情,“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地这么笃定,你自己也在研究所工作,你也明白没有任何一项研究不需要经费开支和实验器具,不需要人力物力闭门造车就能达成,尤其是祝教授的那个……计划。”
他没有点明,但在座的二人心知肚明,“那时候我们都听过他的完整假定,他也提出了一部分具体计划,但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没什么人支持他。”
梁映白也沉默下来。
“所以这还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对吗?”梁映白向沉尧抛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不论是你还是我,还是‘我们’。”
沉尧沉吟片刻,刚想开口,却被身后卧房门忽然打开的声音敲地胎死腹中,只见不知道何时从梦魇中搏斗胜利醒来的陆逍翘着满头乱发,打着哈欠倚着半掩的房门,有些不善的目光落在轮椅上的梁映白身上,笑容却有些讥诮,“不好意思,不知道是不是打扰了老朋友叙旧。只不过这位梁先生似乎握有齐昊阳案的重要线索,我现在不管是‘你’还是‘我’还是‘我们’,我的建议,请梁先生回避沉教授,单独跟我聊聊?”
沉尧忽然就笑了。
好像梁映白方才满目凝重地“我们”再也不算什么了。
他轻车熟路地把居家服披给他,再去厨房替他烧一壶新茶,“就算要在家里审人,多少也穿得完整一点。免得梁先生从我们家出了门,还要惹点不痛快的流言来听。”
哦豁。陆逍无意识地任凭沉尧胡乱给自己套上外套,一挑眉,我·们·家·啊。
梁映白无奈,“陆队,我不知道您在府上啊。”
陆逍的心情好了很多,于是也慢条斯理地和梁映白对话,“知道我在就不来了?这位同学,你多少有点心虚作祟了啊。”
“陆队审别人都这样?跟聊家常似的。”梁映白放松下来,“还是说我有点沾亲带故的‘沉尧’老同学待遇?”
陆逍笑了笑,示意梁映白到客厅,沉尧十分“贤内助”地替二人端上一杯浓茶,就十分自觉地上楼去了。陆逍一直见他关上房门,才冲梁映白挑了挑眉:“投案自首的嫌疑人我见过不少,到警察家里唠嗑的嫌疑人,老同学你是第一个。”
梁映白十分放松,甚至听言忍不住笑了一声:“我和陈酉之前打保龄球的时候,听说上一回陆警官案子里的嫌疑人也都是深附中的同学,看来附中很快就可以改名米花一中,投入名侦探柯南的最新剧情了。”
“实际上你最近一直有队里的人监管,他们发回的报告说梁博士天天泡在研究所,余文星的案子和你显然没有关系,”陆逍切入主题,“你不能算是一个有很大嫌疑的一个人,但你身上的问题真不少。”
梁映白喝了口茶:“愿闻其详。”
陆逍并不准备审问什么,他以一个十分舒服的姿势陷进沙发里:“你的腿是怎么伤的,能说说吗?”
梁映白看了看自己的双腿:“高二寒假那年,有场物理比赛,本来我只是替补,结果那天本来要上场的同学突然有事去不了了,老师打电话让我去救场,我着急,骑车过马路的时候抢了个红灯,被一辆急转弯车给撞了。”
这段故事从他嘴里说出来,平淡如同只是念了一篇报纸,陆逍的心却在某一刻抽了抽,梁映白高二的时候,自己正值高三,每天东边打架西边喝酒,得闲了还和沉尧谈谈恋爱了,而对面这个不过小自己一岁的少年,在某个最肆意好动的年纪的午后,就自此被钉在了这架小小的轮椅上。
“十几年里,没想过用什么办法让自己站起来?”陆逍问,“按理说,你那么聪明,周围都是科学家,你们想想办法说不定能站起来。”
梁映白先是一愣,而后无声笑了:“站起来,能把研究做得更好吗?”
陆逍深深地看着他:“照你这么说,这么多年你确实都没有找到能克服腿部残疾的办法?啧,梁博士,那么我就困惑了。”
说着,陆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从相册里调出几天前他在监控里找到的,梁映白家门口的那段监控记录,推到他面前,“梁博士有没有比较科学的说法,能向我解释为什么一个残疾人可以爬过地库的几节楼梯,两次出现在大门口?”
梁映白不解,他接过那段那段监控,静静看了一会儿,当“梁映白”第二次出现在画面中时,他显然愣了一下,几秒后,他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陆逍很有耐心,监控录像多次循环播放,在播放完第五次后,他才再次问:“梁博士……”
“抱歉,我不知道,陆警官,”梁映白打断陆逍,他的声音不知为何,竟然有些颤抖,“我不知道第二次出现在监控录像里的是谁,我知道这样说很荒唐,但是,那不是我。”
陆逍哑然失笑:“梁博士,我呢是个标准的唯物主义者,最不信牛鬼蛇神那一说,你该不会准备告诉我,这监控里有两个你吧?”
“是的,”梁映白说,在这场看似并不“官方”的谈话里,他首次露出如此认真的神色,“监控里有两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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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Chapter 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