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敛余文星尸体的工作细致复杂，为了处理这起恶**件，法医处主任张蔷亲自来了现场，陆逍大致听了个结果，径直去往马戏团训练动物的后台，一个西装袖口卷起毛边儿的中年人正在接受棠真的询问。
“我们平时不可能让外人进后台的，”他焦躁地抓了把头发，语气听起来很不耐烦，“大型动物的铁笼都是有专人专管的钥匙的，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什么……半截尸体放进去啊！”
“可疑的人，警察同志，我们是搞演出的，只管演出收票钱，哪里管人家可疑不可疑啊？要说可疑，我们马戏团的演出人员，个个儿奇装异服的，带的那个面具啊花脸啊，要是真混在里面，那谁能说得准呢……哎，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杀人犯，我们的演出以后全黄了！警察同志……那个，那个熊，它，它没杀人啊，就是有人喂它它就吃啦，那人被弄来的时候肯定已经死透了啊，我们也是受害者，不能再蒙受损失了吧……”
棠真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耐心地说，“我能理解李老板您的心情，但是现在我们首先得抓到凶手是不？”
李老板脸都皱成个大包子了：“那谁能知道啊！我们也没得罪谁啊，我还是受害者呢，你们警察怎么这样啊，逮着个人就定罪，会不会查案子啊？”
棠真平时审问人审得多，对这种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动不动就”调戏“一下公职的小流氓见怪不怪了，却没想到刚走过来的陆逍一听他这话，二话不说，一把揪起李老板的西装领子，棠真都没来得及拦：“问你话就问你话，现在是你们的马戏团出了事，死了人！老子真要定你的罪还用得着审你？我现在就能把你关进去你试试？”
李老板哪见过这么匪气的警察，一下子跳起来：“不不不，警察同志，您这，这……您这是暴力执法！查不出凶手也不能这么着吧，你信不信，我可以去举报的！”
“去啊，现在就去，实名举报市二局队长陆逍，要不要给你拍拍我的警证？”陆逍松开李老板的领子，摆了个悉听尊便的架势，“你再唧唧歪歪我先抓你关他妈三天看看你会不会写‘好好配合’四个字？”
李老板讪讪，想要反驳什么却又不敢说出口，好在陈酉刚好和法医部门谈完话来后台调查情况，撞见这一出，赶紧把李老板丢给满脸菜色的棠真继续笔录，连拉带拽地把陆逍从后台拖了出来。
“干嘛，准备明天跟这头熊一块儿登上法制头条？”陈酉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烟丢给陆逍，“咋的了，咱们陆警官不该这么冲动啊。”
陆逍被陈酉拉着灌了一阵冷风，才忽觉刚才发热的脑子冷静下来一些，他靠在一辆警车上，点着烟：“老陈，我没法冷静。”
陈酉没说话，静静地看着陆逍，他深知这时候所谓的安慰都没什么用，陆逍缓缓吐出一口烟，眼眶微微泛红：“我没法救他，老陈你知道吗，我甚至能想象他有多绝望，在盟山上雨夜里，被砍掉腿的时候，被丢到熊笼子里的时候，我他妈……我都不知道这小孩是不是清醒地看着自己被吃掉了，我是个警察，老陈，我他妈是个警察我不能救他！我被那个破凶手整得团团转，最后我隔着手机看着直播看着他是什么死的，就那么眼睁睁的……我是个警察啊！”
陆逍的头发被他自己挠成一团鸡窝，陈酉甚至不用问，都能看出他现在被深深的无力感包裹，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大道理，只是说：“绝对的正义只存在电影里，我们不会是超级英雄，也没有那么多千钧一发时的逆转乾坤，这反而是常态，我们也许是慢了一步，但至少不会让自己迟到太久。”
陆逍没有说话，他垂着头，就像蔫儿了，陈酉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行了老陆，你几天没睡觉了？温苗和棠真可跟我告状了，他俩都已经被勒令离岗修整两次，你还‘拿着令箭当空气’呢，完全不把顾长风的话当回事儿啊？听兄弟一句劝，看看你这个状态，没有清醒的头脑，怎么可能查得了案子？”
陆逍摇头：“这你就别管了，我现在睡不着。”
“嗬，我才懒得管您老，但这是顾局的指令，我得落实到位啊。”陈酉话音刚落，就看到一辆灰色的SUV从马戏团边的小路缓缓驶近，陆逍眯眼看清了那辆车的车牌，顿时长叹一口气，顺带踹了陈酉一脚。
只见SUV停稳，一身风衣的沉尧缓缓从车上走下来，温苗正在警戒线边和现场交涉，见了沉尧很是惊奇，二人交谈了几句，温苗就十分自觉地冲他比了比陆逍所在的方向。
陆逍扭向陈酉：“几个意思？”
“特殊时期，特殊手段，”陈酉咧嘴笑了笑，“我怕您老在工位上猝死，让你休息又落实不到位，只能请家属了。”
陆逍冷笑：“让无关人员涉足案发现场，你这官帽不想要了？”
“那陆队您赶紧跟着无关人员离场呗，”陈酉推了一把陆逍，又把自己装回了正形的框子里，认真地说，“在凶手有下一步动向之前，赶紧补个觉吧，陆逍，有我们在一块儿顶着呢，这是长久战。”
陆逍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同时也知道连着几天高强度的大起大落后，自己确实已经没有办法保持冷静地对待这场命案，陈酉说的话并不是虚空的道理，陆逍也很清楚，他只是没办法把自己摘出去，无法摆脱那种“本可以”带来的疲惫。
沉尧跨过几道警戒线，与陈酉打了个招呼，十分自然地拿过陆逍手里的烟掐灭，陆逍“啧”了一声：“这也要管？”
“烟草里大量的尼古丁促进你的多巴胺，所以即便身体已经透支你也不觉得困，”沉尧认真地说，“你现在不需要抽烟，你需要睡觉。”
陆逍想说点什么反驳，但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他冲沉尧和陈酉比了个投降的姿势：“得，我就听你们一回，不过老陈你得给我盯住了，四个小时以后这案子得完完整整地交到我手上。”
“六个小时。”沉尧打断他。
陆逍张了张嘴，却没法十分理直气壮地反驳什么，陈酉看笑了，顺势就接茬：“成，陆队赶紧回家好好休息，六小时后我铁定把这案子给您呈上来！”
陆逍咬牙，跟沉尧上车时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盯现场，老大一个不放心，只是我们陆队这几天实在是“弹尽竭虑”，等沉尧的车真正没开出多远，他就在副驾驶上沉沉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陆逍的耳边总有声音，短暂的梦一个接一个，在梦里下了一场大雨，他坐着出租车在申城转了一圈又一圈……很快出租车的场景崩塌，陆逍在一阵天旋地转后，又落入一场马戏表演……
表演千奇百怪，他的视线滑过后台的“缤纷”，鱼龙混杂又色彩丰富的马戏团器具之间，余文星、祝文成、齐昊阳……这几个名字在他的意识里跌跌撞撞、浮浮沉沉，最后似乎流向了一个并不清晰的背影。他只觉得自己一定认识他，在哪儿见过他，似乎还跟他状若平常地打了招呼。
那个背影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雁过留声，但停留在意识深处的也只有这一声，模糊地、杳远地叹息。
“如果这样能让我留下来……如果这样能帮助你……如果一切都可以回到十年前……”
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十年前，十年前。
混沌中的陆逍头痛欲裂，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桩桩件件，字字句句，都在向那个时间点讨要？
陆逍睡得很不安稳，但好在没有中途惊醒，沉尧把他从车上抱到床上，便端了张椅子在他身边看书，时不时替陆队掖个被子角，生怕我们伟大的陆队难得休息休息出个感冒来。
就在这时，花园里突然传来一阵门铃声。
沉尧一愣，第一反应并非是去确认来人身份，而是快速放下书，轻手轻脚地替陆逍掩上房门。他实在担心陆逍为了逮捕这个以猫戏耗子为游戏取乐警察的连环杀人犯，稍稍一醒就又要“加入战斗”。
他自觉不能为陆逍多做什么，只能尽量让他在必须休息的时候充分休息，因此，在最开始，他确实是想快刀斩乱麻地在门口婉拒这位不速之客，可当他认清不速之客的身份时，这个打算又悄然变更了。
停在小院铁门外的竟然是独自摇着轮椅出行的梁映白。
尽管彼此之间还保留着联系，但大多都是学术交流，成果共享方面的事项。比起上次见面，沉尧发现他确实更瘦了些，清白皮囊勒出一把随时可能断魂的骨相，支在轮椅的一侧，似乎在审视他花圃里那些被雨水浇地有些蔫儿的花。
沉尧没多犹豫便替他打开了院门，那院门却因生锈发出转轮不堪重负的呜咽声，沉尧罕见地有点窘迫，他怕这点动静把陆逍吵醒，于是干脆让梁映白进门之后，便让那扇原本就挺形同虚设的铁门半开半掩地停在了那里。
“有段时间没正式碰面了，沉教授。”这是梁映白的开场白，他垂着眼睛，盯着沉尧倒给他的一杯普洱出神，沉尧一时算不准他特地登门的目的，于是也没说话，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捡起一本物理杂志递了过去，“上个月18号，你所有论文发表，这个月刊印出来了，要看看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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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Chapter 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