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尧的推断很有道理,但查案还是不得不按部就班地来,七点半,少数几个晨练的学生已经在操场上拉伸,陆逍把车停在理工大操场边的停车场,刚一下车,在理工大驻守的一队几个刑警就迎了上来。
“陆队,”为首的寸头刑警也没废话,把手里的笔记本电脑递了上来,“从昨晚有学生上报失踪开始,各个院系就对所有学生进行了排查,因为齐昊阳的案子,近段时间校内管控非常严格,学生离校都要报告辅导员,并开具请假证明,除了上山野营的十四个学生之外,只有两个学生昨晚不在学校,凌晨4点的时候在学校附近的网吧找到了两人,打了一夜游戏,也并没有去过盟山。”
陆逍点头:“在校学生作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关于这次野营以及余文星本人查得怎么样了?”
寸头点开另一个文件:“理工大宣传部的课外实践活动是一个季度一次,属于校园层面的活动,所以即使在严格管控期间,学校也批准了课外实践,此前这种活动连年举办过十几次了,都没有出现过什么问题。”
“至于余文星,我们询问了他的辅导员和他的室友,小城市来的孩子,成绩倒是不错,脾气性格都很好,好开玩笑,所以有一帮朋友,但大多不是特别亲厚,只是这次校园活动有很多人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参加的,不像是会结仇的样子。余文星一直没有恋爱,所以基本上也不会有私生活问题,看得出来他室友都真心挺担心他,这点是装不出来的。”
又是一个几乎没有任何恶性社会关系的人……和齐昊阳一样,又是理工大,又是物理系,陆逍腹诽自己早晚要把申城所有搞物理的都研究一遍,而他现在完全有理由怀疑齐昊阳遇难和余文星失踪是否是同一系列的犯罪行为,只是还没有证据。
余文星还活着吗?
陆逍很头痛,他情愿和捅了□□窝的受害人打交道,来个千里走单骑,也不愿意去推理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好人为什么突然遭受如此劫难,毕竟正常人无法和变态共情。
而他最痛恨模拟犯罪分子的思路,与他们共用大脑。
现在不是埋怨的时候,余文星很有可能还活着,陆逍勉强振奋精神:“了解了,还有一个问题,在你们了解余文星的人际关系时,有没有人提到过祝文成。”
寸头明显一愣:“……谁?”
显然是没有了,陆逍了然:“祝文成,深川研究所量子学的教授,之前余文星想拜在他门下,总之……比较复杂,辛苦你们,再去询问一下余文星的辅导员关于余文星考研时的具体情况,可能会和案子有关,还有……”
就在陆逍还想吩咐些什么时,他的手机突然急切地震动起来,陆逍一看到屏幕上的“陈酉”两个字,不知为什么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涌了上来。
“喂?”
“我们在盟山下的树林里发现了余文星的斜挎包,”陈酉显然已经高强度地忙了一整夜,声音难掩疲惫,也懒得和陆逍打招呼了,语速很快地直切正题,“挎包挂在树上缓冲了一下,里面有他的手机,屏幕碎了一半,还能开机,今天早晨和3点12分和3点41分,他拨打过两次110,但都只呼叫了一秒就挂了。”
陆逍背后刷得起了一层冷汗,听到陈酉接着说:“搜查队现在向背包掉落垂直方向的山上继续寻找,3点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现在没法确认,但我们基本可以推断……余文星遇害了。”
陆逍沉默了,那一头搜救的人手不少,人声有些嘈杂,陈酉寒暄了几句,表示再有线索会第一时间再打电话,突然,他那头有个人声远远喊起来:“哎!来个人!这里有发现!”
电话这头的陆逍陡然紧张起来,陈酉把手机胡乱往兜里一塞,疾步向最新发现跑去,只见被雨水冲刷的泥地下露出一块蓝色,微微有些反光,搜查队用铁锹翻开松土,长方形物便十分清晰地跃入眼帘。
而一瞬间,陈酉呆在原地,鸡皮疙瘩几乎排着队掉下来,好半天他才听见耳机那头陆逍有些急切的:“陈老妈子?你丫说话啊!到底发现什么玩意儿了?”
“陆逍,”陈酉的声音突然沉下去,“我们在盟山发现了齐昊阳失踪那晚那辆出租车的车牌。”
根本无人涉足的盟山脚下,连人走路都困难,出租车怎样才会适时地、诡异地出现在哪里?
这会是巧合吗?还是说,某个黑暗中的幕后推手故意而为之,活像景点打卡,刻意地告诉陆逍他们齐昊阳与余文星失踪的关系?
一句清脆的“靠”从陆逍嘴里吐了出来,结合之前齐昊阳的整条案件线,他几乎可以确定整个市刑警队正在跟着某个变态设计好的路线走着,而他除了继续走下去,一时间竟然没有第二种破案方法。
“我们现在有理由怀疑余文星的失踪和齐昊阳遇害是同一系列犯罪,”陈酉的想法显然和陆逍一样,“当务之急还是找到余文星的下落,我会继续盯着盟山这边搜查,啧,上一次齐昊阳的失踪还有线索,这次……”
陆逍一愣,他脑袋里突然浮现出沉尧今天收到的那张小丑卡片,就像不久前那张美术馆门票一样,莫名其妙且不合时宜地出现了。
一种可能性涌上心头,他疾步冲向自己的车,一边戴上耳机拨通沉尧的电话,几乎是在发动车的同一时间电话被接通。
“今早你查到的马戏团表演有几场是在最近两天的?”陆逍来不及和沉尧寒暄,直切主题。
“早上我已经整理成表格发到你微信了,”沉尧并没有奇怪陆逍这种把他当同事使的下意识行为,反而说,“但由于表格上都写了‘以当天实际情况为准’,所以我刚才询问了两个与之相关的朋友,确实有几场表演因为最近的台风天延迟或者取消了,不过他们刚回复我,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陆逍这才反应过来,一愣:“你怎么想到调查这个?”
“上次美术馆的门票很蹊跷,我觉得你侄子应该也不至于把地址填到我家,这不太符合逻辑,所以我顺便多查了一些,”沉尧说,这倒是很符合他一贯的做事风格,他没有再说什么废话,“就目前的排期来看,只有东岚区的马戏城和静松区的野生动物园今天下午有演出,其他的演出都在下周了。”
陆逍表示会意,而后即刻拨通自己办公室的电话,把刚准备合眼五分钟的温苗无情喊醒:“给东岚区和静松区分局打电话,你和棠真各带一队去马戏城和野生动物园,全面排查所有可疑区域,立刻!”
温苗完全不理解学生失踪案和齐昊阳的案子哪一门和马戏团有关,以为是自己还没睡醒:“老大,不是,马……马戏团?”
“对,马戏团,”陆逍重声重复,“我们可能要把齐昊阳的案子提一个等级了,这不是一个普通报复杀人案,这很有可能是一起连环预告杀人案。”
温苗最大的优点就是指哪打哪,同时相信陆逍所做的一切决策,通完电话没多久,陆逍刚开进隧道就收到温苗已经将一切安排就绪的信息,由于马戏城和野生动物园已经开园了几个小时,又恰逢市里的文化交流重点月,在仅仅是陆逍“猜测”的情况下,两个分区不太好强制游客离园并停止乐园的正常运营,只能加派人手调查并加强园内检查,有问题第一时间上报。
陆逍回了个OK,他的车在高架上堵了好一会儿,在等待的时间里陆逍在权衡,他不得不短暂地借用一下犯罪心理学的某些章节——如果是他,会把余文星带去哪里?马戏城还是野生动物园?小丑究竟代表什么,余文星现在还活着吗?这一次他又会如何让受害者“闪亮登场”?
陆sir正一脑门官司,突然手机“叮”地一声,一条短信跳了出来,陆逍点开界面,是一条黄色小广告,跳动的美女大胸上头印着性感荷官在线发牌,陆逍不知道这种垃圾小广告是怎么投放的,就在此时,他看到大胸美女的小广告动画后头跳出一张小丑头。
鬼使神差的,陆逍点了进去,弹出一个两边几乎被色情广告沾满的页面,稍微一个不小心手机就能自动给你下载50个付费黄色游戏,正直的(或者说见多识广的)陆警官波澜不惊地扫过那些凉快美女,在一个很小的角落里看到了一行广告:精彩申城只在马戏城,美人鱼让你夜夜笙歌……
陆逍心头一跳,又是那种感觉,很明显的,被什么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这条消息来得时机太“对”了,就像之前的每一条线索一样,仿佛他身处在一本侦探小说里,在他需要调查某一样证据的时候,那样东西就那么“恰到好处”的出现了。
那么这本侦探小说的“作家”是谁?他到底是在哪里用上帝视角操纵着陆逍,几乎让他成为“过剧情”的NPC?
真是好一个嚣张的杀人犯。
鬼使神差的,陆逍抬头开始张望四周,被拥堵的高架束缚在城市半空的铁皮车里,是否坐着那位“作家”,在某一扇单向玻璃后面,此时他是不是正在盘算着如何操控他的NPC们,去完成一本更惊艳的侦探小说?
陆SIR捏紧方向盘,在几秒的思想斗争之后,他还是将手机导航的目的地设置为东岚马戏城,陆逍心想,不论这位“作家”想要如何安排接下来的剧情,他娘的老子当警察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些自以为开了上帝视角的庸人接受法律制裁,真当自己是电影里的男主角?擦,给你爷爷来这套?
前方的车流适时地动了起来,陆逍猛踩油门,从前方岔路开了下去,他并未看到距离自己不远的一辆黑色SUV缓缓变了个道,全贴黑的车内,后排座椅全部被拆去,余文星被绑住手脚捆成一团,浑身是血,他仿佛能够猜到自己的命运走向,挣扎成一个十分扭曲的形态。
司机等了个红灯,笑眯眯地回过头,兴奋地指了指陆逍驶离的方向:“你看,那么多人都是去救你的诶!”
余文星已经几乎没有力气,他被胶布贴起来了嘴发出呜咽两声,极度恐惧下,满脸都是糊成一团的斑驳血迹。
“别怕,有困难找警察嘛,我带你去找他们呗,”司机说,而后又反应过来,“哦不对,是带着一部分的你,去找警察。”
他顺手拧开车中的电子音响,调式复杂又舒缓的交响乐曲一点一点在狭窄的车内空间弥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