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逍挂了陈酉的电话，回笼觉是不可能睡得着了，索性套上衣服轻手轻脚地出了门，路过书房的时候，沉尧的门紧闭着，陆逍替他关掉走廊灯，出门前又顺手把一串备用钥匙放进了口袋里。
天色刚蒙蒙亮，陆逍启动车开出小区，原本立刻是要再打给温苗，谁知调取最近通话找人时，看到一通来自几分钟前沉尧的未接，陆逍一愣，指尖便不自觉地打了个转。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沉尧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半梦半醒的沙哑：“出门了？”
“局里突然有情况，”陆逍等了个红灯，意外地在兵慌马乱的几天里琢磨出了一丝暖意，“我刚刚吵醒你了？”
“没有，我觉浅，听到楼下车发动的声音，”沉尧说，“还有……嗯，没什么重要事情，只是今天研究所调休，本来想着如果不太忙的话可以一起吃个晚饭，不过现在看起来……我给你留一点在厨房，回来记得热。”
陆逍揪了揪脑袋上的乱毛，“抱歉啊，最近市局事情多。”
沉尧那边倒是没什么反应，很快回答他，“知道，工作特殊，有时为了赶进度，或者为了在某一时间段集中对数据多次测算，也会通宵，甚至封闭一两个月到半年。”
他这话说的，倒像是合伙过日子的老夫老妻，又像是失约了一个重要的日子。陆sir心里忽然有点堵，尽管十年前就知道沉尧是个细致人，但任谁全心满意地拎了两兜菜回家，却落得一个“孤家寡人”的局面，恐怕都不会太开心。陆逍失笑，摇了摇头，“那……到时候我也给你留饭，希望那时候能太平点儿。”
“会的。”他的声音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就好比陆逍听见他说会的，那么就一定会成真，“我看到新闻推送有学生被困盟山了，你是要去秦盟区吗？”
“老陈带着一队在那，我们不去，另有任务，可能要去一趟理工大。”
“理工大，”沉尧一皱眉，“有学生出事吗？”
陆逍含糊道，“不算是，有个理工大的学生失踪了。”
沉尧：“是齐教授的学生吗？”
“你怎么知道？”陆逍一惊，心说这还是他刚刚得到的消息。
“猜的，毕竟被困在盟山上的学生是理工大的，新闻说的。”似乎是为了避免陆逍再去怀疑棠真和温苗俩倒霉蛋，沉先生和盘托出，“你怀疑是理工大其他学生对他下手吗？那么我不建议你们现在去理工大。”
陆逍开车门的手一顿，“为什么？”
“一来，你们会得知学生失踪、被困在盟山，应该是因为齐教授出事，理工大学开始对在校学生进行严格查寝，而他们却在此时撞在了枪口上。”
沉尧的声音低沉清晰，讲话又很条分缕析，陆逍很快就听进去了。
“那么在有学生失踪的情况下，理工大必然连夜清点在校生人数，才好告诉你们究竟失踪了多少人。”
“十四个。”陆逍很快回答，“只有十四个，我们找到了十三个人。”
“没错，”沉尧说，“在学校不会谎报学生人数的情况下，你们想要从学生身上下手，不是好时机，毕竟即便有假条外出的学生，走读不住宿的学生，只要肯查，立刻就能追到，学生下手，没必要趁人在山顶，非常容易暴露失联状态的前提下动手，他完全可以选择在学校内，在更加熟悉的环境里，因此我认为在校学生的可能性不大。”
陆逍叹了口气，“你说得确实很有道理，还有别的推论吗？”
沉教授忖度了一会儿，十分严谨地说，“暂时没有，我能得到的信息有限。”
陆逍沉吟片刻，余文星是自己跑丢了还是被害了，这件事暂时无从得知，与齐昊阳案相关也只是他和陈酉多年工作经验产生的直觉，并不能当作根据。沉尧让他不要再去理工大火上浇油也有这一层意思，只是为了保护他为宣之于口的“直觉”，沉教授贴心的没说罢了。
那么他应该如何证明这种直觉呢？
这时，沉尧似乎上门外信箱和牛奶箱处晃了一圈回来，换成了将手机架在肩膀上，拆了一个包裹。
“你的快递？”陆逍推测。
谁知沉尧拆了半天，纳闷道，“你已经把我的住址写进购物网站地址了吗？”
“我没买过东西。”陆逍喊冤，事实上他连最近住在沉尧家这件事都不该宣扬，只能偷偷多睡半小时，“再说我都不知道你家小区的具体叫法。”
“那就怪了。”沉尧对陆逍说，“我以为是你买的麦吉尼小丑卡片。”
陆逍无语，“我又不是三年级，还打板儿玩吗？”
“还是限量版，倒是很符合你消费的习惯。”
得。陆逍郁闷地翻个白眼，心说你又知道我哪门子花钱的习惯。他掏出自己手机，翻出X宝，看看是不是自家侄子摸了自己手机下的单，但为什么会寄到沉尧那里？
陆逍在搜索麦吉尼小丑卡片的时候猛地一顿，千头万绪凝成一弦，一阵强音在他脑海里炸了个五颜六色，他忽然想起之前那张没头没尾的美术馆门票，立刻问，“沉尧，最近申城有很多马戏表演吗？”
可见沉教授活了小三十年，对马戏的概念也不比陆逍高明多少。但沉教授本人并不古板，对于自己不熟悉的事情也拥有即刻掌握他们的本领，从本地公众号上搜到一条消息：“今年的9-10月是申城文化交流月，虽然因为下雨，很多表演都延期了。至于马戏表演……”
“确实有五六个外省来的戏团参会，演出时间表和具体地点我微信发你。”
“好。”
沉先生沿袭了旧日在学校的作风，做事一贯是雷厉风行，干脆利落。陆逍刚刚将车架上环线，他整理好的表演信息就到了。
陆逍看一眼，大致对最近几个马戏活动心中有数，导航刚刚启动，温苗的电话就来了。
陆逍又把蓝牙耳扣挂上，点了接通，言简意赅，“说。”
温苗不敢耽搁，倒豆子似的把陆逍方才微信交代他的事情调查清楚，“我给理工大物理学院教务处去了电话，教务主任告诉我余文星确实是齐昊阳的学生，没有什么特殊的。不过教导主任还透露了一个情况，就是余文星虽然是理工大的学生，但当初考研的时候曾经想要选择在申大深造，只不过后来没有成行，当初他选的导师叫做……”
“祝文成。”
祝文成……
居然是他？
“知道了，重点仍然放在齐昊阳密切关系人的排查上，顺带调查一下余文星。”陆逍挂断电话，一面踩油门一面回忆自己与这位老教授的一面之缘，似乎很难想象他能和这个案子有什么牵扯。难不成还能因为当初没收成学生，恼羞成怒之后先杀了老师再杀了徒弟？
这太荒唐了。
可齐昊阳这个人，看起来真没什么好觊觎的，他回忆起白天和棠真对齐昊阳家人的走访，提起丈夫的意外身亡，刘芳蕾的震惊和愤怒也不太像是装出来的。
“我们老齐就是这个臭脾气，”刘芳蕾止不住眼泪，哽咽着说，“对学术、研究方面的事情就很较真，又不太会说话，可能得罪过领导。但是，但是谁能想到他能招来这种祸事，是谁啊，谁这么恨他，非要这样杀了他才解恨啊！”
“警察同志，你们可一定要给老齐一个公道啊，那个杀人犯，他不是人啊！你看我还有这一双儿女，他就这么扔下我们走了，我们以后可怎么活啊……”
齐昊阳的女儿刚读高三，原本应当是努力学习备战高考的时候，受不得一点打扰，经过这样的变故，也不得不暂时和学校请了假，帮母亲共同处理父亲的丧事。
据棠真说，这女孩儿叫齐且卿，静松区实验中学在读，成绩不错，尤其在理科方面，但据她了解，齐且卿虽然物理成绩很好，却没有在小三门选课的时候选择高考物理。
对此，齐且卿的回答是自认为无法在这一行超越父亲，所以还不如另辟蹊径，选自己真正喜欢的学科。
她回答问题时展示出了超越年龄的成熟和理智，让陆逍对她本人印象很深——让他想起了高中时期的沉尧。
同样冷静、成熟、对自己未来的道路充满了笃定的信念感。换言之，能教出这样一个女孩儿，齐昊阳不会是个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的实验咖。
他还记得那女孩儿安抚完母亲，妥帖将他们送出来时，认认真真地和他说，“叔叔，可能我妈妈情绪比较激动，你们别见怪，不要和她生气。”
陆逍立时明白过来，她是指刘芳蕾听说齐昊阳遇害之后没能控制好情绪，险些要跟棠真动手的事儿。
虽然来市局工作时间并不长，棠真对这类事情的反应却没有预想中的大，轻轻给女孩儿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好好学习，好好高考，抓坏人的事是我们的职责。”
向来铁石心肠的陆ｓｉｒ蓦地有点心软。
假如余文星的失踪真的跟齐昊阳的案子有关，这一次，他一定不能再让那个该死的凶手得逞。
车仍在雨中疾驰，岳声的电话忽然插了进来。
“我刚下飞机，长话短说，”岳声自打听说陆逍这边又出命案，就立刻结束了南国的休假，还没上飞机又被陆逍支使，奈何远在异国，只好让实习生代劳，他本人也买了最早的航班回申城，“梁映白的残疾虽然不是先天的，但他出事故的那年，治疗不算很及时，而且医疗条件没有现在好，所以鉴定伤情是不可逆的，评定为肢体二级残疾。我看了实习生发给我的病案记录，即便是从现在的医疗眼光来看，恐怕都很难只通过医疗技术来实现康复，如果你们担心时隔多年鉴定不准确，再做一次检查也可以，在这上面他无法撒谎。”
陆逍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通过医疗技术很难，那么通过其他方式……”
岳声立刻回答，“我指的是通过医疗技术使其康复，事实上，他应该是终身无法康复了，除非……”
他忽然笑了一声，似乎也觉得这种玩笑并不适宜开，“除非能时间倒流，让他避免出那场车祸，否则你告诉我以这人的身体状况能跑能跳能杀人，我死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