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和齐昊阳关系较近的人和从他那里毕业的近五年的学生都排查过了。”深夜的市局从来不乏浓郁的咖啡味和年轻人眼下两块偌大乌青，两者全占的温苗一边打哈欠一边把文件夹递到陆逍桌上，“和李望说得差不多，齐昊阳交际圈不广，基本都是他周围的同事和科研组成员。至于他的学生们，毕竟是名校毕业，这些学生现在的生活状态都不错，学业工作有成，没有像肖于楷那样的倒霉变态，不过……”
陆逍伏案两宿，已经懒得给人捧哏：“说重点。”
“老大你之前不是说假如排查到齐昊阳学生当中有跟你有仇的，得重点关注一下，所以我特地去了解了一下这些学生的过往，”温苗做事一向很妥帖，他把文件夹打开，指了指第一页，“有没有仇不太好查证，不过齐昊阳门下有个学生，是老大你的高中同学，叫……”
“——梁映白。”
“——梁映白是吧！”
温苗一愣，一米开外的棠真也一愣，两个人念出同一个名字的人面面相觑，棠真手里还拿着座机听筒，她晃了晃听筒，有些踌躇地继续说：“……老大，有个叫梁映白的人打来电话，说一定要找你。”
陆逍目前极度缺觉，脑袋有些短路，他先是认真回忆了一番温苗所说的这位高中同学究竟是何许人也——得出此人应该与自己仅仅是同校，甚至应该是不同年级，从无交集的答案。
然后才扭过头去问棠真：“报案应该先找派出所，实在不行找区局，为什么会直接打到市刑警大队来？”
棠真捂住话筒摇摇头：“不知道，这个梁先生打的直接是办公室内线，指名道姓说要找你……接吗？”
刚查出端倪就自投罗网，陆sir能放过这种好机会？陆逍示意棠真把听筒给自己：“你好，市刑二队陆逍。”
“您好，这么晚打扰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十分斯文的声音……至少从陆逍这里听来，这人十分气虚，像是身体不太好，“我先前同市一队的陈队长有些私交，所以冒昧向他询问了您办公室的电话，唐突了。”
陆逍笑：“没事儿，反正你不找我我们早晚也是要找你的，梁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梁映白那头沉默了两秒，像是在斟酌字句：“我……想报案。”
陆逍顺手翻开手边各分局电话的记事本：“梁先生，我们这儿是刑警队，只处理恶性的刑事案件，生活问题在我们这儿解决起来反而不方便，要不你告诉我现在住哪个区？我把他们分区的电话给你，效率更高。”
“不，陆警官，我考虑的很清楚，一定要找你报案，”梁映白打断陆逍，“我怀疑最近有人一直在跟踪我，听说你们在查齐教授的案子，我觉得这可能不是我自作多情，是情况属实。”
陆逍一愣，跟踪这种行为在电视剧里很常见，但现实生活中微乎其微，而联系上刚刚出事的齐昊阳，陆逍坐直了身子，敏锐地抓到重点——他怎么会知道市局正在调查齐昊阳？又是谁露出的口风？
陆逍暂时将这些问题押后，只与他周旋：“你为什么确信有人跟踪你，有原因吗？”
梁映白踌躇了一下：“……我本人腿脚不好，做事情比别人都慢，所以也比较细心，同时有点强迫症，所以家里和实验室里的东西都会放在一个固定的位置，不会擅动。但最近，每次回家我都观察到这些东西的位置都有细微的变化，我很确信有人进入过我家和实验室，动过这些东西。”
陆逍：“既然你腿脚不好，家里应该有人照顾吧，有没有可能是家人或者是实验室的同事动过？”
“不可能的，实验室和书房都上了密码锁，毕竟我们研究的东西很多涉密，有些存放资料的电脑密码连助理都不会知道，只有我自己知道。”
陆逍了然，他想了想，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你认为跟踪事实成立，你本人有没有怀疑的对象？”
梁映白：“没有，抱歉，虽然这是我个人的判断，但是……这像是一种第六感，我觉得跟踪我的人并不是我身边熟悉的人。”
得。陆逍悄无声息地翻了个白眼。沉尧、肖于楷、齐昊阳、梁映白……短短几个月，他可能要把申城各大实验室负责人通过案件方式认识个遍了。难不成申城真的和研究院犯太岁？这帮人不会是合伙策划了个什么毁天灭地的核弹武器吧！
陆逍不想放过梁映白这个线索，因此特地没有质询他为什么清楚齐昊阳的命案，而是想要进一步获得更多口供。
“有个陌生人跟踪你，”陆逍总结，“齐教授刚刚出事，你现在的报案说不定会对我们的调查有所帮助，请你保持电话畅通，一小时内会有专人过去进一步”
挂断电话，温苗和棠真当然就被差遣为了“专员”，小糖球仰天大喊一声作孽啊，而后认命地和温苗一块儿扎进了雨幕里。
已然到了后半夜，二队人手本来就不太多，大部分都加了两天的班，被陆逍撵回家休息去了，少数还在岗位上奋战的，也都零零散散披着外套小憩几分钟，陆逍听着大雨冲刷窗户的声音，突然觉得很安静。
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或许是那天那通电话里的“好久不见”让陆逍毛骨悚然，让陆逍有一种隐隐约约的预感，这次的案子会不会又同他和沉尧的“过去”有关？
他看着办公桌上的电话，又不自觉地想起高中时和一个月前那两通“来自未来”的电话，向来坚定无神论的陆sir突然有一瞬间的恍惚，难道真的是某种玄学，把他们这个世界里的人用某种奇妙的联系绑在一起？
陆逍揉了揉眉心，打开电脑，调出“梁映白”的信息——这是一份任谁看了都要感慨一声“别人家孩子”的履历，28岁，比陆逍小一届，申附中毕业后少数没有直升申大的优等生，反而放弃保送名额以第一的成绩考入理工大。一直在齐昊阳门下学习，在校期间各种奖项拿到手软，博士毕业后进入理工大物理研究院，不久前刚刚任职理工大物理学院，成为本学院最年轻的老师。
这是份本该“完美”的人生履历，但“美中不足”的是梁映白并不是个健全的科研天才，在高中时，他曾因一场车祸造成下肢瘫痪，自此之后梁映白余生不得不与轮椅作伴，因而这个年纪还没成家，父亲很早就已经过世，只有母亲每天照料他的起居生活。
作为目前调查中唯一与陆逍有关联的人，如果那句“好久不见”出自他……仅仅一秒，陆逍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一个下肢瘫痪的人连正常的生活起居都成问题，怎么可能轻轻松松把受害者拉到工地并分尸？
难不成，他是装的？
陆逍仔细查阅了关于梁映白的所有资料，甚至在知网上搜了他的论文，在晦涩到看不懂的论坛上了解到关于梁映白的社会地位——一个除了身体障碍外足够完美的人生。当他把头从如山的资料里钻出来时，天光已经微微露出了鱼肚白。
温苗发来消息，说与梁映白的报案对接已经落实，用他的话来说，“一个身体不怎么样还有洁癖的科学家，但人很温柔”，马上带着资料回市局，同时他们还大致搜了搜梁的家，没有任何问题。
陆逍回了句“辛苦了”，伸了个懒腰，肚子十分适时地“咕噜”了一声，陆sir这才想起自己一宿没吃东西，想了想，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寻思去楼下垫垫饥再回来为伟大的申城治安卖命。
谁知他一只脚刚踏出市局大门时，陆逍一抬头，居然对上了一双如山雾一般的眼睛，这大清早连鸟都还没醒，沉尧穿着一身运动服，手里提着个保温桶，不知道打哪儿晃悠来的。
见陆逍满脸倦容，沉教授先开了口：“早。”
“你怎么来了？”陆逍有些吃惊。
沉尧：“顺路路过，看看你在不在。”
陆逍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咧嘴笑了：“沉教授，这会儿刚刚五点出头，就算从你家到市局只有两公里，您这是晨练迷了路，路上还准备了早饭？”
沉尧噎了一下，于是把手里的保温桶递了上去：“岳声给我发微信说你加班第三晚了，估计你没有吃早饭的习惯，所以……”
陆逍一想到沉美人居然如此贤惠地替自己亲自下厨，心情骤然变好，接过保温桶一看，里头是几个小猪造型的叉烧包和一份皮蛋瘦肉粥，都还冒着热气。他刚想说点什么，二人身边的铁门突然打开，一辆白色轿车慢慢驶进来。
陆逍认出这是棠真他们去外勤的车，果然看到棠真和温苗两只熊猫抱着资料从车上下来，见了沉尧和保温桶，棠真脸一苦：“哎呦喂，老大加班还有家属送爱心早餐，咱们除了苦力咋啥都没哇，命苦啊命苦！”
沉尧笑了笑：“如果你们需要，我下次可以多带一些。”
陆逍“哎哎哎”打断他：“不行，我的属下不允许接受任何形式的贿赂，沉教授不能让他们犯错误啊！”
说着大手一挥打发温苗和棠真：“忙了俩大夜了，待这儿傻站着干啥，赶紧回去睡几个小时！手机畅通随时等待命令！”
“金童玉女”苦兮兮地“是”了一声，夹着尾巴溜了。
沉尧看着陆逍：“那你呢，不回去睡？”
“他们跑外勤，比我坐在办公室里辛苦，再说都是生瓜蛋子，我比他们能熬，”陆逍说着，却十分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哈欠，“我还得回去看他们跑现场带回来的资料，变态杀人案的第一个突破口，马虎不得。”
他这么说了，沉尧也就点点头：“案子有进展了？”
“算不上，只能说是一种很边缘性的可能，”陆逍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本来我还想给你打电话，正好，高中时低我们一个年级有个叫梁映白的，你还记不记得？”
其实陆逍纯属想博个瞎猫碰上死耗子，沉尧这种连岳声是谁都不记得的金贵大爷，要能认识陆逍高中交际圈以外的人才奇怪，可意外的是沉尧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反应过来：“梁映白？高二三班的，我认识，怎么了？”
这下轮到陆逍震惊了：“你怎么认识他？”
沉尧想了想：“高中的时候我们都在国赛班，对物理感兴趣的人不多，有几场物理竞赛是我们两个一起参加的，他毕业之后在理工大院研究的项目和我们也有些关系，所以偶尔开会的时候还会打照面。他怎么了？”
“他是齐昊阳的学生，可能和案子有关系，”陆逍问，“能和你们研究所的项目有关系，那他的事业应该挺顺风顺水的？在你们物理圈子挺有名气吧？”
沉尧皱了皱眉头：“可以这么说，他脾气很好，专业能力也不错，因为负责和我们沟通，可以说项目组里很大一部分是他在挑大任……只不过他好像比较喜欢实际成绩，对其他没有太大兴趣，。”
“怎么说？”
沉尧耐心解释：“他发表的论文很少，难得的几篇也都中规中矩，和目前在做的研究也没有太大关系。所以在学术界一直籍籍无名。”
陆逍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又瞬间“阴转晴”：“行，我知道了，谢谢沉教授的慷慨解惑，还有……爱心早餐！”
他咧着虎牙一笑，笑得沉尧心口一滞，他躲闪了一下视线：“没事，对了，还有件事。”
“什么？”
“岳声说你跟他抱怨，这几天不能回家休息是因为你家距离警局路程太远，来回一个钟头不如在办公椅上躺会儿，”沉尧说，“之前你来我家调查时的房间还原样空着，这个案子结束之前……你可以去我家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