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态杀人犯的杀人动机不能用常理来推测,他们挑选目标的方式,结果目标的手段更多不是因为与被害人有私人恩怨,而仅仅是为了填补自己曾经受到的创伤,或者令人兴奋的**。侦探小说里的主人公最爱遇到这类案子,因为足够猎奇能够吸引眼球,也可以制造出千奇百怪的杀人手法,但对于一线刑警来说,这无疑是非常令人头痛的事情。
陆逍捏着法医鉴定报告,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他不知道自己今年是怎么犯了太岁尽招变态,但肖于楷的案子已经让他学会必须暂时摒弃报复杀人的思维定式,同时,另一种猜测也在逐渐生根发芽。
这个人是来报复他的。
法医处张主任拍了拍陆逍的肩,“你是担心他再次犯案吧。”
陆逍眉头一皱,“不止,我在想他会怎么处理其他的尸体。”
“一般来说,选择分尸是为了更好地抛尸,掩盖被害人的身份,让被害人在‘失踪人口名单’上多徘徊几年,增加自己被追查到的难度。但是这个人显然不是为了掩盖被害者的身份,否则也不会这么不谨慎,连被害人的手机都没提前拿走,放任他用自己的号码报了警,这就完全暴露了被害人的身份。”陆逍说,“当然,不排除他就是用这样血腥猎奇的手段去报复谁,就是要舞到所有人跟前,让自己的罪行昭彰天下,很嚣张的反社会人格。”
“那么他会如何处理剩下的尸体呢?”
不会是找个泥坑随意埋了,也不会点一把火随意烧了。
他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示自己的“艺术”。
这个念头在陆逍心中一闪而过,却被他用力地晃了出去,“不要跟罪犯共情,潜在罪犯也不必”,这是他经常拿来教育温苗和棠真的口头禅。只是悬崖边的舞跳得多了,你不想目视深渊,深渊的灰霾和暗笑也早在你身边,将你耳濡目染。
陆逍有些勉力地冲张主任笑笑:“这就得是咱们的任务了,辛苦你了。”
排查寻尸的工作持续到早八,星期六,终于迎来了近日里的第一个晴天。
温苗顶着两个熊猫同款眼圈从技侦科飘然而至,“老大,监控查到了,齐昊阳离开学校之后是坐出租车走的,但这辆出租车时套牌,市里统一安装的出租车定位器找不到这辆车,车主反侦察能力很强,我们的监控在双阳桥底就跟丢了。”
“果然是老鸟,”陆逍一拳锤在桌子上,“全市追查他的车牌,虽然很可能已经替换过牌照,但很有可能还是套牌,查出同一时间不同地点的相同牌照,重点模拟路线!”
“是!”温苗得令,刚准备跑,回头差点撞上横冲直撞跑进陆逍办公室没了魂的棠真。
“老大!”棠真脸色发白,声音颤抖不已,“申城市美术馆馆长刚刚转接来一通电话,说今早他们的美术展厅里突然多了一具石膏像!”
美术馆,石膏像?
陆逍一身冷汗直冒,“石膏像是不是……”
“对!腿,没有腿!”
陆逍的大脑空白了两秒,在某一个瞬间,美术馆、台风雨夜、那通好久不见的电话,突然串联了起来。在温苗还算镇定的“老大,老大”两声后,陆逍才恢复大脑思考,他播通桌上的语音通讯,向二队全员宣布:“追查尸体的那组停止活动,所有人赶往市美术馆,我们可能找到齐昊阳的尸体了。”
半小时后,成串的警车将申城市美术馆围得水泄不通。陆逍阖上副驾的门,迈开两条长腿径直奔向美术馆二层人头攒动的“事发地”。
痕检科已经先一步抵达,跑现场的科主任钻出警戒线,递给陆逍一副手套:“真他妈变态啊,申城最近真犯太岁,咱早晚得去庙里拜拜。”
“王主任,封建迷信要不得,”陆逍戴上手套,“现场目前怎么说?”
晴天的周六,美术馆还是吸引了一部分游客,美术馆的安保人员齐上阵都没有能够将围观拍照的人驱赶干净,明晃晃的警戒线将整个石膏雕塑区团团围住。
整个展厅正中间那一座正是他们为之通宵加班的主角。那是一座雕刻并不是非常细致的石膏像,有点意识流的思维方式,运笔随性自由。依稀能看得出是人形模样,而已经敲了一半的石膏像里面,封藏着一具浑身血迹的完整上半身尸体,形成了一座半身石膏像。雕像中的人似乎在闭目忏悔,又像是基于对某种事物的恐惧垂死挣扎的丑态。陆逍看着融化了石膏质淡粉色的斑驳血迹,又把目光投向无比喧哗的四周——
为展示这些大师之作,美术馆的展柜灯将整个展厅照地干净恢弘,伴随群众的窃窃私语和偶尔飘起的闪光灯,伴随着所有人脸上恐惧的表情,陆逍忽然明白他选择美术馆上演这一幕的理由。
杀人手法是艺术的载体。
“凶手应该是在杀人之后再把受害者放进石膏里浇筑、雕刻成人体的,从尸体腐蚀程度来看,应该是两到三天内遇害的,很大概率就是齐昊阳了,”王主任说,“有些石膏部分和皮肤黏连,很难处理,给我们增加了很大的难度。”
陆逍点头:“辛苦你们了。”
温苗和其他刑警交接完手头的工作,翻过警戒线,上前一步对陆逍低声说,“老大,来之前我们让美术馆的保安封锁现场,现在这些围观市民,怎么办?”
陆逍皱眉,扫过场边还在看热闹的几个人,三五一群窃窃私语着,有几个手上还拿着美术馆的门票,他突然想起那张被送到市局的门票,假设杀害齐昊阳的凶手真的是冲他来的,那么那张门票……为了挑衅他?还是为了挑衅公权力?甚至可以说,算不算是一种“杀人预告”?
陆逍暂时收起这些想法,迅速判断道,“带他们去美术馆的会议室或者放映室里看好,一个一个询问,都不许跑。”
温苗一惊:“你是担心他们之中可能会有凶手?”
“肖于楷,忘了?这人费尽周折做了这个局,难道不想看看杀青宴长什么模样?”陆逍冷笑,“虽然我觉得他在这些人里面的概率不算很大,但这些人中未必没有和他有关联的人,仔细排查,不要放过任何可疑细节!”
人陆续被刑二队的人带走,现场变得空旷起来,痕检和法医正在将齐昊阳的尸体从石膏像里分离出来,从各个角度进行拍摄。陆逍就站在那樽没有完全敲碎的石膏像旁边,看着这个齐根断腿的男人的遗容,又想到那通没头没尾的电话,那种既莫名又恼火的情绪险些将他吞没!
肖于楷也好,这个人也好,假如让江姜来进行心理侧写,得出的结论恐怕都会写上相似的几句:“该人受过高等教育,思维缜密,性格冷静……”他这个从小打架打到大的“混混头子”尚且知道人命至贵,即便对谁深恶痛绝,挖空心思想到的报复手段也绝不包括杀人害命,这些脑子比他好用百倍,读过的书比他高出数尺的杀人犯为什么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反而可以称为“艺术”,反而可以坦荡傲慢地将它们当成谈资?而某些明明无辜的人、不相干的人只能表面事不关己看个热闹,心中反复祷告这样的事情不要发生在我身上,或者站在受害人的立场上,听风就是雨,不断地传播谣言,再度成为凶手的“谈资”,或干脆称为他们认可的“法外警察”的拥趸?
但一切的一切,都来自一个已经叩问过自己无数遍的问题。
凶手杀害齐昊阳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是齐昊阳?
“老大?老大!”棠真从不远处跑来,一拽陆逍,恰如其分地把他从一点难以处理的情绪中拽出来,“老大!昨天负责美术馆安保的夜班保安在监控室等着了,我们过去看看监控吧!”
没错,监控。在如今这个监控器遍地的时代,“完美”犯罪的成本很高。要把齐昊阳半身这么大的石膏雕像送进来,自然不可能趁着白天大摇大摆揣兜里,像扔一块口香糖一样扔进展区等别人发现,凶手只有可能是昨天晚上完成这一切,然后大概凌晨时分才能运进美术馆,并且一定是开车送来的!
两人来到监控室时,恰好见到几个值夜保安在激烈争论监控摄像头问题归属给谁,一个年轻保安被众人围攻十分局促,似乎要把责任都归到他头上来。
陆逍示意他们稍安勿躁,让那个年轻保安说一下具体情况。
“就,昨天我是从大概七点左右开始值班的,那时候已经闭馆两小时,一般就不会有什么人过来了。警察同志,我真的冤枉,我昨天一直都在值班室,是和老田轮值,我前半夜他后半夜,我们这儿监控一直这样,我也没想到昨天它,它就出事儿了啊!”
二楼监控?
陆逍扑到电脑前,恰好36倍速昨晚到今天发现石膏雕塑这段时间的监控,蹊跷的是,不知是否因为雷雨影响,整个监控从八点左右到凌晨四点雨势变缓之前,经常出现黑屏和闪屏的画面。
小年轻口中名为老田的保安找补道,“是,是啊,最近台风天雷雨天气多,监控器总是出现这种情况,我们也找维修部反应过来很多次了,都说是电压不稳导致的,但是我们每晚都会对楼层进行巡检,从没出现过问题,谁知道昨天……”
陆逍盯着监视器看了一会儿,“哦,每天晚上都会进行巡检,监控器里却鸦雀无声,鬼影子也没有,到底是你们玩忽职守,没有进行过例行巡检,还是你们巡检的录像和凶手搬运尸体的录像一并蒸发了?”
小年轻梗着脖子反驳:“那都说了这监控器它有问题啊,我们巡楼就是因为监控器除了故障才巡视的楼层的,当然就没拍到了!”
“是吗?”陆逍在他身上逡巡一圈,恰好看到质地不太好的制服口袋里露出些花花绿绿的游戏待机画面,忽然话锋一转,“手机介意给我们看看吗?”
年轻保安皱眉,“凭什么啊,我又没杀人,我又没犯法,凭什么看我手机,你们这是侵犯公民**权!”
亏你还知道什么叫公民**权,陆逍冷笑一声,“拒绝配合调查吗?棠真,叫人把他带回局里去,我和他们馆长聊聊,聘的什么人,美术馆的安全交给这些人来管,不出事儿才烧高香吧!”
“哎哎哎等等!”那人瞬间就急了,忙不迭掏出手机塞给陆逍,换上了有点别扭的谄媚,“警官同志,我们就是小老百姓,靠这点薪水吃饭呢,别,别跟馆长说啊……”
陆逍扫了一眼他的界面,果然是王X荣耀,“难,你猜我要看什么记录?”
年轻保安心里咯噔一声。
陆逍点开他的游戏记录,“挺牛逼啊这位同学,王者十三星,申城247孙尚香,从昨天晚上七点开始你的对局记录就没有断过,胜率在58%以上。”
“不是,警察同志,咱们晚上值班容易犯困,难免得让自己精神精神嘛!”年轻保安脸色一白,“再说了,我这打游戏一点儿也没耽误巡逻的,我敢保证!该到巡逻时间我都挂机了,不信您看我还输了好几把呢。”
陆逍咧嘴:“你这个ID‘湖州吴彦祖’很有意思,你猜怎么着,特好记。别说你挂机,当天晚上你跟我朋友1V1对骂好几局,顺便把我俩全都送上了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