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了点蓝牙耳扣，陆逍向市局回报，“调齐昊阳学生的访谈笔记，问问齐昊阳今天穿什么衣服上的班。”
两条断腿横陈在水泥地上，被雨水冲刷露出原本的样貌，勉强能看出裤子的卡其色底色，还有脚上那双磨得毛边儿的黑色皮鞋。
不多时，温苗传来消息，“理工大大三的学生今天上了一节齐教授的课，据他们回忆，今天齐昊阳穿的是蓝白横条纹海军衫，卡其色西装裤，一双黑色皮鞋，还有一个黑色公文包！”
一道惊雷从陆逍耳后炸响，半分钟后，他捏了捏鼻梁，语气有些倦怠和恼火：“跟市局汇报吧，已经确认被害人齐昊阳，事发第一现场为静松区胶王路与新环路交叉路口的……”
他抬腿踢了踢废弃建筑工地的铁皮围墙，上面依稀能辨认出“建松地产”几个字，“建松地产工地，我和痕检的人把现场调查物证取样完毕就回，你和理工大的校长沟通一下，学校老师出了事，暂时严格控制校园内学生出入，以及老师考勤，如果有无故缺勤和请假的，第一时间通知我。”
“是！”
齐昊阳的两条断腿很快就被运送回市局，躺在了市局法医处的解剖床上。陆逍站在法医处的门外等结果等得发毛，敞开窗户点上了一支烟。
这时，他才忽然想起之前被他弃置的游戏，天已经蒙蒙亮，他打开手机，一局游戏早就结束，弹窗上有他被举报挂机的提醒，还有岳声给他拨打的几个电话和微信。
【几重月色】：你他吗上哪儿去了又！打团呢！快回来！
【几重月色】：别闹了大哥，我都快被那个傻逼喷出狗脑子来了，赶紧上线别送了！
【几重月色】：你大爷的，我再也不和你双排了！人追着我单挑我俩对骂好几局！
【几重月色】：不是，不会是又出命案了吧，我的天，你这工作不可控因素比我还多……
【几重月色】：真出命案了？那你，草，那你注意安全吧
另一个微信弹窗里。
【沉】：［一则天气预报提醒］
【沉】：之前你在我家住的时候落下了一个移动电源，我给你送过去的时候发现你不在家，又带回来了，有空找我来拿。
【沉】：出外勤吗？注意安全。
草！陆逍险些把着火的烟头递进嘴里，呛了好几声。沉尧居然为了还他一个充电宝大雨天专程开车去他家吗？沉尧知道他住哪儿？
他抓了两把头发，在这个一切都要靠“等”的雨天，陆逍并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或许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命案让他的脑子短路，他鬼使神差地播了沉尧的语音通话。
通话音响了两声，陆逍才突然想起现在几乎还是凌晨，没人愿意被他叨扰，就在他想要摁掉的那一瞬间，电话接通了，一个略带茫然的，好听的男声响起。
“……喂？”
似乎是沉教授还没睡醒，身体却率先反应的举动。
陆逍格外尴尬，但又觉得这时沉尧的声音异常干净好听，“那个，我拨错了，你睡吧。”
对面顿了两秒，还有点窸窸窣窣翻身的声音，“陆逍？”
陆队舌头正打结，谁知沉尧反应敏捷，“……你本来要打给谁。”
怎么听动静还有点儿起床气呢？陆逍一乐，故意神秘又暧昧地说，“打给谁，哎哟，我这儿还真有点儿纠结，主要是微信列表里漂亮姑娘太多，有点难以抉择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陆逍心说沉尧这教养真是一等一地好了，这都不挂电话。谁知他的沉默倒也不是为了等陆逍主动say goodbye：“看来陆队眼神儿不好，不仅把我放错分组，还认错了表。”
“抱歉抱歉，”可能是沉尧写在脸上的“不爽”让陆大爷心情愉快起来，竟然耐心开始“哄人”，“逗你的，没有漂亮姑娘，我就是，就是，在局里等结果，才看到你发我的消息，手滑拨出去了，没什么事儿，这才四点多，你睡吧。”
“有案子？”
他似乎走到了窗边，拉开了窗户，让信号变得更好一点，同时也让窗外蒙蒙细雨冲刷绿萝叶片的声音更加清晰。
在这样世俗的、寻常的一通电话，甚至是电话的杂音里，陆逍仿佛忽然听到自己心跳的鼓音，一点一点，不疾不徐地落地，一点一点找回更加清明的自己。
“有，”他换了个姿势听电话，背靠着大敞的窗，背影就扔在一线天光也没有的细雨里，“而且事儿不小，你最近上下班啥的多注意点，深川修好之前，你们是不是搬进申大的实验室了？”
“嗯，你也是，”沉尧言简意赅回答完他的问题，似乎含混地笑了一声，“不过，我好像没有那么值得担心？”
“啧，倒不是又忘记你好歹算个练家子，只不过最近……也不知道是搞物理的集体疯球了还是各大高校风水不好，怎么净是你们出事儿。我觉得跟肖于楷那个变态没准儿能扯上关系，谁知道你啥时候又直眉楞眼得罪人了，还是小心点好。”
陆大爷不学无术，空口鉴风水倒是用得炉火纯青，沉尧一面腹诽论得罪人谁有你段位高，一面把自己全须全尾地摘出去，才慢吞吞做了个不大合适地猜测，“理工大的齐昊阳？”
这回轮到陆逍无语。
“……草，哪个孙子透口风，我一定得找时间把棠真和温苗拾掇一遍他俩才知道谁是老大。”
果然。沉尧眉头一皱，长久以来潜于心底的不祥预感，发愿似的追着来还。
“猜的，”沉尧倚在窗边，趁着下雨，用手给窗外的绿萝叶片清了清灰，“你我都知道的，研究物理的，不属于深川的，应该只有齐昊阳。”
“你知道他的情况？”陆逍机警道。
“不太多，”沉尧似乎是一边回忆一边回答，语速很慢，但刚被吵醒时那点懒散和疲倦已经一扫而空，“我和他的专业方向比较相似，所以在几届物理论坛上碰过面，不过他不太和我们来往，和我导师祝文成聊得比较多。”
“等一下，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了解你们的研究项目？”
“这不太可能，”沉尧确定道，“我们的研究项目保密级别很高，祝老师更是把它当做一生最大的心血，齐老师从某种程度来说是我们的‘竞争’对象，祝老师不可能把项目内容透露给他。”
难道与项目无关？陆逍琢磨了一下，“那你了解齐昊阳的为人吗？有没有什么‘竞争’对手对他有深仇大恨，欲意报复？”
听到这里，沉尧已经明白，齐昊阳不是被当做嫌疑犯，而是很有可能已经遇害了，他沉默了片刻，心情有些郁郁，便也不好开口做出尖刻地评价，而是罕见地委婉说，“齐老师之前算是我导师的同门，他们不是一届的，关系也不太近。你见过祝老师，他就是个……很典型的，搞学术的人，对物理研究之外的东西没兴趣，人情世故不是很通，但没什么脾气。齐老师年轻的时候，据说比较傲才，很想做出成绩，但他的项目屡屡受挫，论证结果也被反复推翻，后来有些消沉。”
“但齐老师本人应该没有作风问题，就算在日常工作上有些摩擦，应该也上升不到挟私报复的范畴，我大概也就知道这么多，可能给不了你太多参考。”
这倒是和温苗传回来的信息基本吻合，可见这人十年如一日的不大讨人喜欢，但又不是到处惹事仇家遍地的主，如果不仔细排查，恐怕很难得知他遇害的原因。
“没事，我就随便问问，这也不是你的义务。”陆逍把目前的已知信息在心中罗列一遍，“大致情况我了解了，你早点休息，嗯？”
“醒了就醒了，我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沉尧说，“协助警方办案确实是公民的义务，至于其他义务……或许，等陆警官忙完再说。”
随着一声“注意安全”挂断的电话，陆逍本人还在“其他义务”四个字里晕头转向，连法医室的门开了都没在意。
熬了个通宵的法医处张主任满脸嫌弃地弹了陆逍一个脑崩。
“神神叨叨啥呢？”她把处置单交给陆逍，顺便摘了口罩，在蒙蒙细雨里透一口气，“目前的检查结果都在这里了。我先说结论，这两条断腿的主人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基本可以断定受害人已经遇害。”
陆逍点点头，这个结论他心里有谱。
“凶器是手持式电锯，有剧烈挣扎所造成的的锯齿状痕迹，可以判断对方是在死者意识清楚的情况下锯断这两条腿的。断腿上提取不到有效指纹，也没有死者之外的人体组织，因暴雨影响，有效痕迹也几乎没有。可以断定凶手一定周密策划过，从选址到时间，从行动路线到移尸方式，从诱拐到行凶，他冷静又残忍，一定不可能是个新手。”
“简而言之，你们可能又遇到所谓的——变态杀人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