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才熬过连日的高温,暑气把人浇得满头燥热,终于迎来秋老虎后的第一阵大雨,刚开学不久的学生们怨声载道地顶着书包在放学路上吱儿哇逃窜。
“老大,你的信!”
棠真从外头收了伞,风风火火地闯进二队,一手忙着拆自己新买的快递,把一张白色的信封放到陆逍办公桌上吐槽,“这都什么年代了,老大你还兴起寄挂号信啦?”
最近队里太平,陆老大也难得清闲,正在和温苗过嫌疑人资料,被那封信打断,莫名其妙:“谁寄的?我哪儿来那么上世纪的朋友。”
棠真抬抬下巴:“信封上没写啊,就写陆逍收仨字儿。”
“超市和地产广告之类的吧,”温苗说,“我家信箱里也总收到,不知道谁把客户信息卖出去精准投放的。”
陆逍咧嘴:“好样的,广告打到刑警大队,这属于什么,打入敌人内部,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一边说,一边拆信,那是一封没有贴邮票的信,更像是用快递或者闪送的方式送到市局的,没有署名也没有寄件人地址,陆逍翻来覆去看了看,而后从里面抽出一张明信片。
一张极其普通的明信片,印着申城美术馆最近正展出的雕塑展品,一个身材很不错的欧美石膏雕塑向。背面打着美术馆的logo,一看就是美术馆门口发的展览广告。
“啥,还真是广告啊?”等着看八卦的棠真嘴一撇,“这投放也不精准啊,雕塑展,咱老大啥时候看过这么高雅的东西。”
这话可不中听,陆逍“啧”得看了棠真一眼,小糖球立刻改口:“错了错了,老大最高雅了!和沉教授一起去看呗!”
温苗接茬:“对啊,老大不看,沉教授应该看吧,这也算某种精准投放吧。”
陆逍给了“金童玉女”一人一个脑瓜崩:“我不看,沉教授也不看,再多嘴把信不信你们调到一队天天跟着陈老妈子扫黄打非!”
温苗和棠真嘻嘻哈哈地跑走了,陆逍翻来覆去地把这封小广告看了几遍,确实没看出什么端倪。但不知是出于什么,他不愿意承认这是某种“契机”,陆逍掏出手机给沉尧发了条消息:【下周六,雕塑展看不?】
过了很久,对面才回了个:【?】
X:【局里发的票,没人看就浪费了[狗头]】
沉:【下周六有台风,这周末我有空,行吗?】
X:【成!】
X:【[呲牙][呲牙]】
申城美术馆距离上次俩人一块儿去的科技馆不远,都属于静松区青少年活动基地建设范围,纵使这年头穿着清凉在画前头凹造型的名媛再多,也掩盖不了“看展”仍旧不那么主流的事实,例如陆逍就一向对这种高雅艺术避而远之。
故而当沉尧十分熟练地绕进美术馆歪七扭八的入口时,陆逍震惊:“沉教授平时还有时间逛展啊?”
“偶尔,”沉尧答道,“美术馆楼上是V7会议大厅,一些学术研讨会借这里的场地办,所以来过几次。”
陆逍“嚯”了一声:“我上回见你们深川漂亮姑娘不少啊,咱沉教授开完会,就没顺路和文青少女逛逛展,交流交流高雅艺术的心得?”
沉尧歪头看陆逍:“看来陆警官对我有些误解。”
“嗯?”
“我的工作很忙,完全没有清闲到可以和别人约会的程度。”说完这句话,沉尧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做什么,于是他多添了一句,“除非是……配合陆警官的一些工作。”
这种掩耳盗铃的意思陆逍当然听得出来,于是我们陆队十分受用地嘻嘻一笑:“那看来我在沉教授这儿的面子非同一般,荣幸之至。”
当下在美术馆展览的是一位日本雕塑艺术家的展品,整个馆内以素色为主,大部分是人体半身雕塑,肌肉线条流畅栩栩如生是这位大师最大的特色,每件展品都用玻璃罩子罩起来,以防触碰,连陆逍都能看出这些雕塑一副碰一下就倾家荡产的意思。
陆逍其实对“高雅艺术”兴趣不大,在他眼里这些雕塑都是大同小异的泥巴墩子,左右晃悠了两圈,却突然远远看到一个人影闪过。
沉尧感受到身边人突然的警觉:“怎么了?”
“没什么,看到个人有点眼熟,”陆逍又向那个方向看了几眼,但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像是高中你们国赛班的,但有点奇怪……啧,不太确定。”
沉尧:“申城本身就不大,申附的学生都住在这一带,现在会遇到熟人也不意外。”
“也是,”陆逍仔细一想,大喇喇地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快中秋了,放假有什么计划?”
两人都并没有注意在不远的墙角后投来的一道目光,一双微微上扬的桃花眼在黑暗中格外清明。
……
很快,申城夏季的最后一场台风席卷而来,“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台风没能成功让本市大中小企业放假,夜色里形形色色的上班族踩着积水下班回家,路边的网约车甩出一阵阵水花。
企业不放假,学校也没能顺利停课,怨声载道的大学生们顶着雨伞或课本闯进雨幕,刚上完最后一节课的齐昊阳收拾完课件走出校门,路过的学生一边甩着伞一边低头:“齐教授晚上好!”
齐昊阳像没听见,学生也见怪不怪地跑开了,齐昊阳烦躁地看了眼手机上排队七十几位的网约车软件,他的车这几天送去保养了,结果刚巧碰上这样的破天气,正赶上小白领们下班晚高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上车。
老婆发来了消息,说下雨导致女儿上补课班迟到,又怪罪齐昊阳送车保养的日子不对,他看着一路上的车来车往,觉得更加烦躁。
就在此时,他远远看到一辆亮着“空车”的出租车驶来,在这种天气能遇到一辆空车是多不容易的事儿!齐昊阳把公文包夹到腋下,急切地招了招手,好在司机视力很不错,掉了了头稳稳地停在学校门口。
齐昊阳心念佛祖保佑,一头扎进出租车,车内的空调冻得他一激灵,司机是个好心人,见他被淋成落汤鸡,递了一叠纸巾过来:“外面雨挺大的。”
司机年纪不大,戴着口罩,声音闷闷的,齐昊阳一边擦头发一边说:“是啊,打不上车,我都以为我回不去了,诶师傅,到青禾路花园小区。”
司机按下空车牌,计价器随即开始跳动,窗户被暴雨冲刷着,外头的红绿灯都被刷成了马赛克,车里没有听广播,安静得有些诡异,半天司机先开口寒暄,“看您的样子,是大学老师吧?”
他的眼睛从后视镜瞟到公文包上放着的教材:“您教物理的?”
齐昊阳觉得自己被瞟得有些不舒服,把教案都塞进包里,干笑两声:“年纪大了,偶尔带带课,带带学生写写论文而已。小伙子,年纪轻轻就出来开车啊?”
“刚开没多久,”司机说:“家里条件不好,早点出来赚钱养家。”
说着,车在雨幕里变了个道,齐昊阳看了看窗外:“哎,前面中环怎么不上去啊?”
司机连导航都没看就说:“台风天,高速上堵,从下面走好一点。”
齐昊阳有些不乐意了:“不走高速绕好几个圈子,绕路。”
司机的眼睛又在后视镜里瞟他,过了会儿,司机把空车牌翻了起来:“大哥,算了,我家也住在花园小区附近,台风天的我也准备收车了,免费送你这一程吧。”
齐昊阳一听这话,瞬间“多云转晴”,觉得今天这老天爷还真够眷顾他:“这多不好意思!”
司机笑了笑:“没事。”
他踩下油门,黄色的车很快消失在大雨里。
……
晚上8:12分,忙于处理台风天家长里短的静松区派出所响起一阵急促的警铃,刚实习没多久的女警宋橙一边吃饭一边习以为常地把听筒夹到肩膀和耳边:“你好,110。”
电话那头没有人声,只有大雨和什么东西碰撞的沉闷的声音,宋橙皱了皱眉,又重复一次:“你好,静松派出所,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仍旧是一阵嘈杂的噪音,仿佛还夹杂着电锯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在工业区上班的人不小心按到了报警键,就在苏橙准备挂断的时候,那边突然传来一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的:“救——”
那声求救很远,紧接着一声闷哼,所有声音戛然而止,苏橙觉得有些背后发冷:“你好?你方便说话吗?现在遇到了什么情况!”
很久以后,电话那头悉悉索索有了动静,应该是有人把电话拿了起来,苏橙又“喂”了两声,那头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你好。”
那个声音很好听,宋橙仿佛能隔着电话看到一个文质彬彬的帅哥。可惜这人并没有理睬她的问题,自顾自地说:“请把这通电话转告给市局第二刑侦大队的陆逍。”
“什么?!”
“陆逍,好久不见。”
伴随着滋滋的电流声,手机似乎摔在了地上,瓢泼大雨落在耳畔,撕扯出一段漫长而绝望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