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于楷的案子很快盖棺定论，在申城这样的地方，从来不会有人长久地记得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杀人事件，林露的尸体也很快被彻底安置，不知是否为了保全名声，林家不愿意声**露的事情，林露大姐和三弟为她迟迟补办的葬礼上来的人也不多。
陆逍和沉尧还是到场了，于情于理，他们都没有办法完全把自己从林露的死因里摘出来，林露黑白的照片立在那里，她本不该死的，从头到尾她只是一个“楔子”，为了开场于是铸就了她的死亡。
可人死不能复生，而犯人伏法，这是陆逍作为公职人员能够替林露讨回的最大的公道。一切仿佛就这样尘埃落定。
沉尧开始一如既往早起在花园里做锻炼，林露案发生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让自己保持从前一贯的作息了，尘埃落定，沉尧莫名生出些久违的宁静感——然而这份宁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沉尧家门口，而后就是一阵清亮的：“沉教授，你的外卖！”
当然不会是外卖，陆逍穿着一身堪称“纨绔子弟”典范的丝绸衬衫，改装过的机车轰隆轰隆的，头发抓成一个十分小开的造型，只差把“张扬”两个字儿刻在自己身上。
是好容易从医院“刑满释放”并且难得休假的陆队长。
沉尧做着有氧，一听那声，连看来人是谁的兴趣都没有：“没点过外卖，陆警官送错地址了。”
“大好的周六，沉教授看来没人约啊？”陆逍并没有因此被打发兴趣，脱下头盔，一脚蹬地，煞有介事地看着沉尧的“老年运动”，“那正好，带你去个地方，走不走？”
沉尧收起动作，瞥了陆逍一眼：“陆警官这么多朋友，不是也没人约，只能来找我了吗？”
说完，转身准备进屋。陆逍在身后哎哎哎地喊：“还真走啦？在家呆着不闷啊？你到底去不去！”
“换身衣服再走。”
很快，陆逍的摩托风似的把他俩放在了一栋极为宏伟的玻璃建筑前，偌大的喷泉在建筑前方显得很壮观，人们三三两两悠闲进出，还有几队老师带着一票学生，正在门口排队。
沉尧下车，扶着机车座，有些沉默。
陆逍：“咋了？”
“没事，有点晕机车，”沉尧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示意不打紧，而后把视线放在玻璃建筑上打量一番，有些困惑，“申城市科技馆？你来这里干什么。”
言下之意，您老和这什么时候扯上的关系，这属于跨界合作了。
陆逍故作玄虚地指了指不远处列队的学生，咧嘴一笑：“来做青少年的人民英雄呗！看见那群学生没有？六中今年的暑期实践活动。”
沉尧：“让你来当保安？”
“……人是让学生邀请一个‘自己崇拜的人’一起来参加社会实践！”陆逍不知怎么，明明是很刻薄的玩笑，从沉尧嘴里吐出来，就并没有嘲讽，甚至还带着点可爱，于是他也没生气，“沉教授以前每天都在上奥赛课，学分打满，不了解社会实践，可以理解。”
哦，沉尧会意，而后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向陆逍：“人民警察确实值得敬佩，但哪位同学眼光这么独特选择陆警官，值得好奇。”
陆逍自动只听好话：“你认识的，还记得轩轩吗？”
轩轩？这个名字其实比较大众，好在沉先生记性不错，加上和陆逍共同认识的人其实也很好检索，于是他想起了多年前自己和陆逍从人贩子手里救下的这个孩子。
“那会儿轩轩和一群小孩被拐子拐了，那拐子想转移阵地的时候被我俩撞见救下来的，还记得不？”陆逍见沉尧没有反应，以为他忘了，好心提醒，“我俩还因为这事儿记了个大功，后来你……呃，出国了以后，轩轩经常来找我玩。”
“他叫成轩，我记得。”沉尧小幅度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阵热闹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一个背着书包，个头将近一米八的男孩笑嘻嘻地冲他们挥手跑来，一见沉尧欣喜若狂：“陆逍哥！你还真把沉哥带来了啊！”
男孩很有活力，陆逍拍拍他结实的臂膀：“嚯，行啊你，才多久不见又拔个儿了！”
成轩嘿嘿笑了笑，和陆逍碰了个拳，转向沉尧，语气里有些雀跃：“我之前总是问陆哥沉尧哥哥什么时候回来，他说你要当大科学家，出国深造去了，没想到深造了这么多年才回来！”
沉尧一怔，而后无声笑了笑，点头示意问好。
在某一瞬间，他突然有些恍惚，轩轩那个时候只有一点点，才够陆逍一条小腿那么高，转眼之间居然已经这么高大一个小伙子了。沉尧从未觉得十年很久，不过是大学研究生博士日复一日的生活而已，科学家常常用一生来概括一个人，十年与之相比实在微不足道，而陆逍——从沉尧再一次见到他起，他也并不觉得陆大爷和十年前有什么变化，他还是最热烈，仿佛正青春似的。
原来十年真的不短了，沉尧突然心猿意马地想。
“哎，咋了，”陆逍见沉尧出神，巴掌往他跟前挥了挥，“和陆哥出来约会，太高兴了？”
沉尧无语：“……轩轩邀请你来参与社会实践，你为什么要拉上我？”
“哪儿有这么多为什么，想到你就找你去了呗，”轩轩先排队进场了，陆逍拉着沉尧在后头慢慢走，“这第一呢轩轩一直想见你，之前我俩不是……嗯，不熟么，我也不好意思来叨扰沉教授。第二呢，这科技馆吧我小学毕业就没再来过，里面有什么要解释说明的东西咱也不懂，万一人老师问我点什么东西，我答不上来多丢市局的人，找个军师，沉教授不介意吧！”
沉尧用“不愧是你”的眼神看着他：“科技馆里都是些高中以下的物理知识。”
陆逍回以“不愧是我”的表情：“高中的时候我就看不明白，现在我还是看不明白，从一而终，不行？”
很好，沉尧无言以对。
科技馆的这期活动就是让学生们和各行各业的人才互动而展开的，大部分孩子带来的都是爸妈，陆逍和几个区局家里有孩子的打了个照面，寒暄两句，听了个不算太长的小演讲。轩轩和同学们排队去玩“人体食物大冒险”了，陆逍和沉尧在“科学家摇篮”板块晃悠，里头都是些科学小实验，一个个装置边上围着一群好奇的小孩。
陆逍也是好奇的小孩，和小朋友们打成一片，好不容易从一个声波游戏里钻出来，看到沉尧两手像边上那些等自家孩子的家长一个样，抱胸，靠在柱子上，陆逍就笑了：“你这样，颇有点以前你等我放学那架势。”
沉尧指正：“六班的正常放学时间比七班早一节晚自习，我是等你被老师留堂教育。”
“记那么牢？”陆逍唏嘘，“看来沉教授这么多年很是对我念念不忘，不然哪儿能把这些破事儿都在心里头记这么久。”
沉尧不说话了，突然看着他：“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觉得这些‘小事’都是‘破事’？”沉尧有些认真地问，不理解，“整个高三长河很无趣，如果不认识你，那没有什么值得记住的东西了。”
陆逍看着他这副认真的模样：“沉教授，我乍一听你这深情回忆，差点以为我才是那个渣男，我提的分手出国读书去似的。”
这是一段并不太值得回忆的故事，陆逍不太想记起来，可今天沉尧如此说了，他又觉得有些……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很奇怪，是现在的他和沉尧哪怕假装很熟也无法跨越的疏离感。
沉尧被噎了一下，安静了两秒，有些不自觉地推了推眼镜：“所以，你觉得我是个‘渣男’。”
“操，可别！这词儿太玛丽苏了，我俩大男人，”陆逍鼻子一皱，无敌嫌弃，“你当年成绩这么好，能有那么牛的出国名额去，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出国了那就该分手了，陆爷毕竟也不好异国恋那口，也很正常。”
沉尧：“那你……”
陆逍打断他：“只是当年既然是沉教授自己提的分手，那这会儿又突然意难平，怎么，是看我太帅了情难自制，想搞复合？”
陆逍一想起来还是气，说谈就谈说走就走也就算了，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他一想起那天下午炎炎烈日突然转了疾风骤雨，他和沉尧两人被淋成落汤鸡钻进一家小旅店，不约而同的，两人对视了一眼。
在那个实名登记还未如此普及的年代，沉尧默默掏出一张身份证：“用我的登记吧，你爸能查到你的开……住店记录。”
陆逍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支在前台桌上，满脑子老子马上能睡到大美人，哪儿还管他爹怎么样：“你原来平时出门都随身带身份证？”
“图书馆借书需要身份证，”沉尧面不改色地登记完毕，“6305，走吧。”
然后就……
陆逍收回这些不好的破烂回忆，不止不好，简直烂透！他瞥了一眼如今十年后的，眼神仍旧仿佛极其无辜的沉尧，又想起那天最后满脸清明的沉尧，像在做题般问：“听说会疼，要不要给你买点药？”
陆逍把脸埋在枕头里，觉得连打架这辈子没被人按在底下过，脸丢尽了：“滚你大爷的！”
陆逍本想，有来有往……有下就有上，中国人毕竟讲究一个礼尚往来，可在那以后不过一个星期，沉尧就因为出国留学的事向陆逍提了分手。
如今的陆逍再回忆这段往事，除了往它上头盖一个“骗炮”的戳也想不到别的了，他自认沉尧没做错什么，他也没做错什么，不过是两条本来就平行的直线意外相交顺便来了一发，来完就各自回到各自的轨道了。
而在各自的轨道上，这十年他们也都过得很好，这本来就够了，这么远的事儿了真犯不着在这儿感春伤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