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于楷和王庆杰的落网，使林露案就此告一段落。陆逍也获得了一段难得安宁的休息时间，虽然陆队的本意是立刻出院，但在棠真的积极举报下，陆逍的青梅竹马江姜一个电话打给已经赋闲的遛狗大爷陆坤，恰巧传到了陆坤的夫人赵蕖女士的耳朵里，愣是摁着陆逍必须在医院住满一个星期方可放人。
天大地大，爹娘最大。陆队只好生龙活虎地穿着病号服在第一医院巡街，东瞅西看，仿佛不把医院里的潜在犯罪分子揪出来不罢休，整得医院人心惶惶，张主管听说自家外科大夫岳声和这位陆队长有交情，连忙遣使去交涉，于是刚下一台六个多小时手术的岳大爷顶着一张睡眠不足的臭脸，蹲在陆逍床头削苹果，一边骂街，“先被抓壮丁给你们拼尸块连轴转了一周，回医院三天四台手术，你还给我这儿惹事，陆逍，你出生就是为了给我找茬的吗？”
陆大爷照单全收，盘腿坐在病床上，用牙签叉了一块苹果吃，“嫌我碍事就赶紧给我办出院，省的我还占张病床，浪费医疗资源。”
岳声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不想？陆叔专门找院长打了招呼让你住院一周，差一天都不能出院，你牛逼你找你爹去啊，怂蛋！”
得，遛狗大爷比犯罪分子更可怕，陆逍扁扁嘴躺了回去。岳声看他一脸半死不活，十分来气，把削好的苹果搁在果盘里，却见这厮床头竟端放着一个十分小清新的天蓝色双层保温饭盒，啧了一声，“你小子虽狗，怎么姑娘缘儿这么好呢，这又是谁给你送的饭？你们队那个棠真？”
“呵，你家江姜女士把我们队唯一的漂亮女孩儿忽悠的神魂颠倒，哪儿能想起来给他尊敬的老大送饭，”陆逍揶揄着眨了眨眼，“至于这饭盒吗……你猜猜？”
岳声一听见“你家江姜”就牙疼，心里把陆逍这个杀千刀的人渣狂砍一百八十刀，一面不动声色地说，“哦，让我猜啊，怎么的，分手十年又和‘沉师妹’**好上了？”
这厮算命倒算得挺准？
“怎么的，你嫉妒啊？”陆队嘚嘚瑟瑟，“要我说，你和江姜这么多年，高中大学还在一个学校，这都没追上，也只能说明岳大爷你确实不行。”
“滚滚滚！”过劳还被戳伤疤，岳声已经暴躁到极点，“你出息，分了十年还念念不忘，比他妈王宝钏还模范，希望咱们陆队这回别再自作多情一回，我可不觉得沉尧会眼瞎两次！”
“不劳挂心。”
就在这时，门一开一合，带进来一阵风，沉尧推门进来，恰好回应了岳声对他的点评，而后挺不客气地问：“请问查房结束了吗？”
岳声“嘶”了一声，炸了毛的猫似的蹦起来，两眼一抹黑。
陆逍在他背后恨不厚道地笑了，“说你呢，岳大夫，查房结束了吗？”
“结束了，脑残晚期，没救了。”岳声把水果刀折好，扔在床头柜，说完就走，对这对狗男男一个眼神也欠奉。
陆逍倚在床头，懒洋洋地冲沉尧笑，“怎么办，你把我的大夫气跑了。”
沉尧不置可否，把手里拎着的新饭盒替换了床头吃空的，“红枣炖鸡，手撕包菜，山药木耳。”
陆队仰天长叹，“怎么跟坐月子似的，我又没真病，不用吃这么清淡吧！”
沉教授淡淡说，“赵姨做的，嘱咐我看着你吃，一点都不能剩。”
得，赵蕖女士找来的监军，这日子真他娘的没法过了。陆逍认命捡起筷子开始扒饭，沉尧照例翻开一本英文杂志阅读，陆逍撇了他两眼，觉得鸟语很头痛，开始没话找话：“哎，下次你收着点，岳大爷还是我局光荣的志愿法医，下次再把他气跑我上哪儿抓人去。”
沉尧从文献里抬起头，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个人，身上好像确实挂着第一医院心外的工作牌，“我认识他？”
“……我朋友岳声啊？！”陆逍一口鸡汤险些报废，“沉教授记性不大好啊，当年在申附上学那会儿，我们岳大爷经常考年级第二的。”
“哦，我不太关心那个。”沉尧的脸上还是看不出表情，“你朋友挺多的。”
那是，毕竟铁打的年级第一流水的年级第二，当年老岳可恨你恨的牙痒痒。陆逍撇撇嘴，刚想帮沉尧继续回忆一下当年他最好的“朋友”究竟是谁，单人病房的房门忽然被叩了几声。
来探望的居然是一个令陆逍和沉尧都意想不到的人——深川研究所现任所长，也是沉尧和肖于楷的老师，祝文成。
这位年逾花甲仍然奋斗在科研事业一线的老学者竟然笨拙地搬了几箱营养奶和猕猴桃，沉尧立刻上去帮忙。
“祝老师？”
祝文成并不惊讶能在这里碰见沉尧，向他摆了摆手，“我来给陆队长道个歉，因为我们研究所的事情……给市局添麻烦了。”
陆队现在看沉尧顺眼，于是爱屋及乌地对这位老师也顺眼，难得正经了一回，“没这回事，我们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这次事件发酵之后，对深川的影响恐怕不太好，您可能也得多费心了。”
沉尧替祝文成搬了把凳子来，见自家老师似乎有正事要和陆逍谈，主动提出出去避一避。
病房里只剩下陆逍和祝文成两个人。
陆逍把两条长腿从床上放下来，见祝文成还是有些踌躇，便先开口把话说了，“祝老如果是为了深川声誉的事情，之后市局会发文向公众解释。爆炸和火灾给研究所带来的损失，我们也会积极配合相关部门给予帮助。只不过肖于楷杀人，证据确凿，板上钉钉，他自己也认罪了，这一块影响恐怕很难消抹，我也说了不算。”
祝文成点了点头，平放在双腿上的手攥了攥，确实露出些常年不与人打交道的局促，“我明白，我明白。只是我听说，你们申请逮捕小肖之后，他自己主动坦陈了罪行，那这样的情况，是不是算立功表现，可不可以申请减刑啊？”
这倒是陆逍没想到的，由于解除深川研究所的危机之后，并没有直接负责案情扫尾工作，温苗给他汇报工作时提到，他们从有关部门核查到肖于楷曾长期租用亲戚的回迁房，但本人却并不经常过去住，那栋楼距离深川并不近，离雁南路隧道却不远。后来，他们在浴室的下水道附近找到了一些未完全清理干净的人体组织和皮屑，尽管回迁房附近的监控被破坏，但肖于楷常住小区的监控却显示，案发后的那几天他并没有回家。
不得不说，他确实是较为缜密的犯罪者，同时也具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陆逍原本已经做好了和他打长久战的准备，却没想到他竟然将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极大地加快了结案进展。
但不管是从肖于楷本人的状态，还是他当时坦白的态度来看，即便是承认了罪行，也和“坦白从宽”没什么关系，更像是一种明知毁灭前的炫耀，不知悔改的洋洋得意。
何况他原本是真的打算杀掉沉尧的吧。
“祝老，您的心情我可以……说实话，我不是很能理解。”陆逍平静地说，“首先，他是一个罪犯，我们警察的职责是抓他归案，至于归案之后他会怎么判刑，如何去判，我们干预不了，也不会干预。其次，就从我们办案的角度而言，肖于楷杀人，并非被胁迫，并非走投无路，对方甚至与他无冤无仇，可以构成反社会人格推定。很大程度上，他牵扯的两桩命案是指向你们研究所另一位研究人员沉尧。如果您是替肖于楷求情，那对沉尧就公平吗？”
祝文成一愣，旋即默默垂下了头，“确实是我来的鲁莽。我知道，小肖他……哎，其实这也怪我，当初因为一些专业特长方面的考虑，我确实优先推荐了沉尧，国外进修，专业实验室……我承认，在量子力学研究方面，沉尧的天赋很高，可是小肖他也有自己的特长，他对于宏观物理方面的造诣甚至比沉尧更进一步，可是他，他是钻进牛角尖了，处处都要和沉尧比较，自己的领域也做不好，还发生了那样的事故。我和林总本来以为到了档案室之后能让他有时间冷静思考，重新审视自己，没想到因为实验进程的关系，我没注意到他的精神状态，才放任了他……”
陆逍脑壳疼，他真的听不得知识分子这个理论那个研究，反正他一窍不通，只是最后几句他听得明白，只得打断这位老所长的絮絮叨叨的自责，“这个跟您没关系，您又不是他爹妈，没有照顾他的义务。一个成年人，还不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吗？”
老教授似乎没跟陆逍这种不大好相处的硬点子讲过话，一时不知道陆逍到底是不是在骂人。陆逍见他终于哆嗦不出“小肖”俩字，很满意，“行了，您老的来意我知道了，肖于楷在看守所这段时间，就算我觉得他是个人渣，也不会徇私枉法把他打出个好歹，也不会想方设法干涉司法，一定让他该怎么判怎么判。”
硕果累累的祝老教授大概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话不投机半句多”，但文化人还是不好发作，只好悻悻离开。这时陆逍忽然从他方才那些絮絮叨叨的“小肖”里面发现了一个问题，“等一下，祝老，你刚才说，林总是谁？难道是林露的父亲？”
祝文成：“哦，是的，她父亲是目前深川各类项目的最大资助人，但是女儿发生了这样的事，恐怕深川以后……哎。”
直到沉尧又回到病房，陆逍仍然眉头紧锁，陷入沉思，见来人是沉尧，这才抛出问题，“审肖于楷的时候，他曾经情绪激烈地说过，认为你是搭上了祝教授的船，被他赏识，这才一路顺风顺水，做到今天这个位置。”
“问题来了，作为目前研究所的档案负责人，他应该非常清楚你和林露父亲的过节，这才意识到杀死林露恐怕是一个栽赃陷害你的好机会。”
沉尧没答话，静静地看着陆逍。
“但是，林佑清明知道你是祝文成的得意门生，也是项目核心负责人之一，明明过节深重，他怎么会同意给深川提供这么一大笔钱？钱多烧的？”陆逍冷笑一声，“这种冷血手狠的商人最重视的一定是巨大的利益，比亲女儿受委屈更重要，甚至还要承担你在项目过程中拒不配合甚至破坏项目的风险。可万一项目失败会怎么样，林佑清大笔的资金投入进去没有回报，他们当初就敢对你父亲做手脚，现在谁说不会对你动手？肖于楷不会不明白，这是个烫手山药，那么他势必不会说出‘祝教授偏袒你，所以你才能顺风顺水做到现在’这句话。”
沉尧平静地说，“这些事情我都没有考虑过，我只想完成我的研究。至于你的部分‘阴谋论’，它很精彩，可如果如你所说，他们这样了解我，就应该懂，想动我，也没有那么容易。”
“你不明白，沉学神，”陆逍把岳声削好的苹果重新扔进嘴里，吐字便有些含混，“超人都有被背刺的风险，你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明枪暗箭那么多，怎么防？”
沉尧坐在祝文成离开时未收起的凳子上，支肘看着陆逍。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陆逍眼里盛不下别人，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你担心我？”
“希望我的这些真的只是‘阴谋论’，如果不是，那么本公职人员还是有点庆幸的，”陆逍佯作正经八百，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点尖尖的虎牙，真奇怪，快三十的人，少见他这样的少年气，“幸好，我来得不算晚。”
幸好，我能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