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肖忍注视着电视机，心思却不在上边了，沉默的氛围直到春晚进入倒计时才结束。
电视机里从十开始倒数，陈肖忍坐直身，每到这时候吧，他就特激动，不止电视里边在倒数，去窗台一看，高楼大厦的屏幕上也是大大的绚烂数字，但这里没有，只有破烂的房屋。
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春节的热情，刚准备分享喜悦，朝旁边一瞟，李烊言已经躺沙发上闭上眼，准备睡到天荒地老，确实，如他所说，这人看着看着电视就睡着了，而且还悄无声息。
陈肖忍操了声，也应了自己那句话，一巴掌挥过去给李烊言扇醒了，但这力气不是太大，中等，能把人拍醒的程度。
被扇的羊大爷缓缓睁开眼，看见陈肖忍一脸懵意，他挺了挺身，直盯着陈肖忍，“你干嘛？”
陈肖忍移开眼去看屏幕，“3，”他跟着电视里边的倒计时数着，“2...”
羊大爷后知后觉地看去，屏幕上的数字刚好跳到了一，外边的黑夜安静一瞬，突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陈肖忍下意识朝阳台看去，烟花绽开在了黑夜中，一瞬，璀璨绚烂，他果断起了身，走过去。
李烊言家里这阳台还不错，视线开阔，能目睹天上的万般绚丽。
李烊言也起身跟了过去，陈肖忍伏去阳台边，李烊言靠去他的一旁，两人极其默契地看着茫茫黑夜。
“新的一年，虽然祝福在饭桌上已经说了很多，但对于此情此景我还是想肉麻一句。”陈肖忍侧头去看李烊言，烟花在他的眸中闪烁，“李烊言，新年快乐。”
他咧开嘴角笑了声，外边的皑皑白雪已下大起来，在窗边只是站这么一下，两人的耳朵就已通红，李烊言的喉结在黑夜中上下滚了两下，偏头对上了陈肖忍的眼眸。
“嗯，祝，”李烊言顿了顿，又弯了弯眉眼，天空啪啦一声，等这个响声一过，他才开了口，“陈肖忍新年快乐。”
话毕，陈肖忍笑着撞了下李烊言的肩，“有空的话，有机遇的话，有能力的话，咱们一起去外边看看吧。”他眺着远方的灿烂说，“我这神灯的愿望没有时间限制，只要你陈哥我还在，在这漫漫长路上没有停下脚步...”
他停了下，笑一声，一字一顿，“欠，小破城里的李烊言一次愿望，这事儿我会揣一辈子，兜在心里。”
“欠。”听这句话，李烊言挑了下唇角，这个字儿这个理由确实让人难忘，“那你先记着吧，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许。”
陈肖忍乐了，又撞了下李烊言的肩，“你想让我老了死不瞑目啊？”
李烊言拉长音调地嗯了几秒，直视着前方，似是在思考，“到时候再说吧。”
“听你这意思，还要等个几十年啊，要想我飞回来还愿，到时候我这电话号码联系方式都不能变啊。”陈肖忍打趣。
“我也不变啊。”李烊言立马答上。
陈肖忍侧头看他一眼，笑了几声，缩缩肩朝屋里小跑去，“冷死老子了。”
李烊言的目光随陈肖忍看去，他跟上，“今晚准备几点睡？”
“守岁啊。”陈肖忍坐去沙发上，“怎么也得三四点儿吧。”他看李烊言一眼，“你这傻逼，趁我不注意一个人睡着了。”他说，“得改，就你这作息，高三可熬不过去。”
李烊言笑着坐下，“熬吧，我争取坚持个两小时。”
陈肖忍摸出手机看了眼，“两小时可不行。”他朝李烊言比了数，“现在才刚刚十二点，至少也得给三小时吧。”
李烊言点点头，配合，“是。”
陈肖忍笑了声，低头划拉开了手机，他按进微信，在上边停了几秒，最后还是点进了陈天雄的微信，快速地给他发去了一个新年快乐将手机息了屏。
李烊言看陈肖忍一眼，“干嘛呢？”
他将手机攥手心里，别扭道，“被和尚感化，准备与世界和个解。”
李烊言笑一声，转回头盯着电视没说话。
没到两分钟，手机那头响了一下，陈肖忍打开看一眼，陈天雄转了五千二百元过来。
他在心底操了声，手指刚要习惯性地去领钱又顿住了，他静了几秒，最后息了屏，那边五分钟，应该是没等到收款信息又发来一条消息。
【猪脑子】：新年快乐，红包收了。
陈肖忍看着这条消息静了几秒，缓缓发去两字，特拽，特利落。
—不用。
那边立马就回了。
【猪脑子】：不用？你小子在那边还赚大钱了？
陈肖忍看着这阴阳怪气的口气笑了声，还没回消息过去，那头弹来个视频通话。
陈肖忍将镜头朝自己的方向偏了偏，接下，那头没立即说话，倒是先入耳一片嘈杂，然后是一片黑乎乎的景，看不见脸，只能看见无数黑影在屏幕里涌动。
陈肖忍眯起眼在手机上仔细一看，“庙里呢？”
那头一道声音传来，在阔躁中扬着声，“是，过来给你小子求个福袋。”
“那我可谢谢您嘞。”陈肖忍语气开朗，这一通电话不带任何恩怨，这一刻所有阴霾都散了。
“你在哪呢？”陈天雄动了动脑袋，在屏幕这头就只能看见个黑影，“客厅啊？”
陈肖忍点了点头，他朝身旁的李烊言看了眼，他没什么动静，脸上也洋溢着微笑，手持遥控板，静静听着，静静替陈肖忍开心。
不知道为什么，陈肖忍却看得一股心酸，如果李烊言的父亲还在世，应该也很美好，过年过节会像他和陈天雄这样攀谈，而他，在几小时前却丝毫不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陈肖忍想着挪了挪屁股，用肩撞了撞李烊言，偏了偏身移了镜头对准自己和李烊言，“介绍一下，这我室友，李烊言。”
李烊言手下一愣，完全没料到，思索两秒只能硬着头皮侧过头去，对上屏幕，他有点儿无措，而后将脸上的笑容又僵硬地扯深了点儿，“叔叔好！”
陈天雄看着在那头笑得很开朗，笑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好！新年快乐！”
陈肖忍乐得低下头狂笑，他把上李烊言的肩，“帅吧？”
陈天雄在那头附和着，“帅帅帅！”
“但没你儿子我帅。”陈肖忍立马说。
“你这臭小子...”陈天雄皱了皱眉，“脸皮比枕头还厚。”
陈肖忍咧开嘴笑了几声，他侧头去看李烊言，他迟迟没敢说话，只是扯着那一抹笑容，半天憋不出一个响屁，浑身上下可见的不自在。
陈肖忍见好就收，松开李烊言的肩，侧开身子带着手机屏幕也转了方向，“你这早点儿回去，外面这么多人，精力也是真好。”
陈天雄又笑了几声，“才出来才出来！外面热闹，就是今年你不在这，要是你小子在，我还去早点儿！”
陈肖忍点点头，“是是是！”
“行了你，赶快把红包领了。”陈天雄在那头说。
陈肖忍直接忽略了这句，“你忙吧，我挂了。”
陈天雄行了声，下一秒，屏幕就停在了黑暗中，然后两秒，传来视频通话结束的提醒，自动弹出了屏幕。
陈肖忍收起手机去看身旁的李烊言，他拿鞋尖踢了踢他的小腿，“羊儿。”
李烊言盯着屏幕应了声，“叔叔有活力。”
陈肖忍笑了声，“说句实话，听了你的遭遇，不可怜你是不可能的。”他敛了敛笑意，定定盯着李烊言，“我有心，有同情心，我这人心也是肉长的，我没经历过你所经历的一切。”
陈肖忍说，“但是呢，我想说，现在我在这，你要是有什么委屈，有什么想说的话，可以对着我诉，我在这呢。”他很认真地说，“有些东西，他憋在心里，会坏，会蔫儿，我觉得吧，心里要是难受了哭出来会好点儿。”
李烊言去看陈肖忍，他笑一下，“说什么呢傻逼，我难受什么了？”
“我看着你挺难受的。”陈肖忍和他对看着，“就想着，别家的欢乐事一件接一件，自己的人生中却只有惨烈的经历，这种落差，平时不觉得有什么，但真的要放起来好好对比一下，那是真的让人心酸。”
李烊言听着张了张嘴，最后没蹦出来一字，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眨了眨眼，静静地听着。
“我刚刚和我爸说话。”陈肖忍吞了下口水，鼻头一酸，给自己说感动了，“我就想着...”他停了一下，移开眼，“要是你这人生圆满点儿该多好，平白无故地不该受这委屈。”
李烊言察觉到陈肖忍话里的情绪笑了一声，他转回头去看电视，“陈哥，其实这么多年来，我这心里早已泛不起几滴水花了，该哭的年纪已经过了，泪水也就那么多，伤心的时间也就那么几年。”
他重重地吸了口气，“有些东西过了就算了，我不朝回看，你也别可怜我，我不觉得自己有多可怜，我就想着，只要还有人记着他就足够了。”
陈肖忍吸了吸鼻涕，他觉得自己太娘们唧唧了，跟着笑了几声，“他妈的突然发现自己好傻逼。”
“祝贺，新的一年，终于有点儿自知之明了。”李烊言立马说。
陈肖忍拿手肘了下他，“你丫的嘴闭。”
李烊言哎呦一声，把上陈肖忍的肩，用力搓了搓，“没事陈哥。”
陈肖忍操了一声，晃晃身子，看他这副无所谓的样儿有些恼火，“傻逼滚！”
李烊言开朗地笑了几声，他站起身来，朝阳台走去，陈肖忍靠去沙发上，偏过头去，目光跟着他看去。
李烊言从兜里摸出一盒烟，他挑出一根香烟咬去嘴上，低眼摸索出打火机，拢手点燃了香烟头，伏去阳台边，吸了一口烟，没几秒，又吐出一缕烟雾。
陈肖忍坐沙发上看了半分钟，他站起身来走过去，拍拍李烊言的背伏去一旁，“羊儿啊，我要说的都说了，也没什么掏心窝子的话说了，但说句实在话吧，就刚刚那动静，你是不是觉得你怎么也得流个泪感动一下？”他顿了下，拍拍自己的胸脯，“我这心底才舒服对吧。”
李烊言从鼻间哼哼出两声，眯了眯眸扫陈肖忍一眼，张开嘴朝黑夜里吐出口白雾，“现在要我感动一下吗？”他声音被烟雾染上丝哑气，“我酝酿酝酿。”
听这番认真询问的语气，陈肖忍笑了声，“算了，小和尚，你就保持这心态，一直心平气和，多愁善感确实不适合你。”
李烊言舔舔唇，又嘬了口烟，他朝陈肖忍摆摆手，“进去吧，这地儿冷。”他说，“别在这抽二手烟了。”
陈肖忍拍拍他的肩转身朝里边走去。
李烊言外边站了十分钟，他连续抽了两根烟，看着万家灯火，眸中只有点点星火，没有压抑伤感的情绪，一直很平静，甚至踏实，他觉得今年，应该会很好过。
春晚在十二点半结束，电视自动调了频道，两人就坐沙发上捧着手机玩，到凌晨四点，才朝各自的卧室走去。
外边炮响了一整晚，即使四点过上床也依旧热闹，陈肖忍眯了会儿，没能睡着，这响得没规律，但恰好卡在了陈肖忍刚要睡着的点上。
直到早上七点，才彻底安静下来，整座城市都安静了下来。
这下，陈肖忍才踏实地闭上了眼睛，这一觉睡得很沉，除夕过后的日子没人打扰，也没车水马龙，只有梦里的天马行空。
再睁眼，一觉睡到了下午四点过。
陈肖忍开门时李烊言已经在厨房里忙碌了，倒是意外，今天没有噼里啪啦的响声。
陈肖忍扬着声送了个早便朝厕所里边去了。
洗漱完再出来，饭菜已摆在了桌上，有昨晚吃剩下的菜，新炒了一个青菜，今天外边该是空荡荡的，门店几乎都没开，皑皑白雪在没人的城里下得凄凉。
陈肖忍拉开椅子坐下，说真的，他现在才起来，胃口是没有多大的。
李烊言端了两个碗出来，顺带递了一双筷子给陈肖忍。
陈肖忍看他一眼，接过，“多久起来的羊大厨？”
关心。
“下午两点过醒了。”李烊言坐去对面说。
“你们这一截确实吵，昨晚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全在脑袋里嘣。”陈肖忍说。
李烊言笑了声，“没睡好啊？”
陈肖忍也跟着笑，“今早七点过才睡着。”他夹了筷肉丝去看李烊言，“你呢？”
“没你能熬。”李烊言说，“躺下就睡着了。”
陈肖忍将肉和进米饭里，朝李烊言竖了个大拇指，“是，师傅果然牛逼，自动过滤这凡尘世俗的喧嚣。”
李烊言没接茬，低头安静扒拉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