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他意料,店铺门还是开着的,他走进去,此刻里边坐着一个姑娘,看上去十几岁的小姑娘,没有手机,就坐凳子上看着李烊言修手机,眼冒爱心,撑着下巴时不时一两句,拉着李烊言聊天。
他时不时嗯嗯两声,牛头不对马嘴,敷衍到了极致。
走进去,姑娘看陈肖忍一眼,足足停留了好几秒,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陈肖忍被盯得头皮发麻,为了缓解尴尬喊了李烊言一声,“羊儿。”
这下,李烊言终于有了个实质性的反应,他抬头看来,又低下头,左右摸索半天,摸出一根塑料长凳递给陈肖忍,“一会儿,家里没什么菜了,等会超市买点东西。”
这句话呢,放此刻就很诡异了,也很让人误会了。
姑娘叭叭地嘴瞬间打听,目光在陈肖忍和李烊言之间游离了一番,眸中几分不可思议和不确定。
陈肖忍瞥了她一眼,拿着凳子坐了下去,他有点儿想笑,可能人正寻思着,不会吧,我喜欢的男孩居然是弯的?
陈肖忍想着,学着姑娘的姿势将手肘去玻璃桌上,掌撑下巴,直勾勾地盯着李烊言,他寻思着将那份不确定变成确定。
感受到陈肖忍炙热的视线,他终于坐不住了,满身不自在起来,抬头看来。
“你手机呢?”李烊言问。
陈肖忍拍拍衣兜,“兜里呢,小羊儿。”
听这话,姑娘眉心一跳,又偷偷将两人打量了一番。
“不玩啊?”李烊言感觉到打量,扫姑娘一眼,又去看陈肖忍。
陈肖忍乐了声,语气暧昧,“你管我?”
李烊言愣了下,嘴角小幅度地抽了抽,“你今天吃错药了?”
陈肖忍将围巾朝下巴上兜了兜,“哪能啊?你这么贴心,早中午要吃的药都是给我备好的,我要还吃错就是脑子有毛病了。”
很显然,这句话让小羊儿一脸懵,但他还是带着多年混杂社会的经验和沉稳埋下了头去,“你玩你的,别一直盯着我看。”
陈肖忍笑了声,伸手碰了碰李烊言的耳垂,“我就愿看着,怎么着吧?”
举动一出来,这一家小店里,除了陈肖忍玩得不亦乐乎,姑娘和李烊言的眉心皆是一跳。
至于跳得程度呢,那就不一样了,姑娘是无比激动,悄悄低下头捂住嘴,眸中欣喜不难掩,很奇怪,陈肖忍在她眼里居然瞥不出半丝伤心,阵容转变还挺快。
而这边小羊儿呢,继续镇定地修着手机,但陈肖忍眼尖,只能看见这小羊儿的耳朵被闹红了一个度。
陈肖忍收回眼,摸出手机终于歇停了下来,大概等了十几分钟左右,李烊言终于修好了手机,而姑娘呢,也拿着手机兴冲冲地走了。
见状,陈肖忍将手机息屏揣回兜里去看李烊言,“收摊了?”
李烊言点了点头,将玻璃桌上的工具清空,拉开柜台后的小门走了出来,“你故意的。”
陈肖忍笑了声,跟着李烊言朝外走去,“怎么?失望了?看上了?”他说,“不对啊,我看你对人家姑娘挺冷淡的,一脸不情愿,我这插一脚还冤我了?”
李烊言停在外边拉下卷帘门,蹲身将店门锁上了,“没,你做得挺好。”
“客气。”陈肖忍看着李烊言站起身跟着他朝外走去,“还没吃晚饭?”
“你吃了?”李烊言扭头去看陈肖忍。
他将手揣进兜里,目视前方的微弱光亮,“没呢,考完试被张术拉着打球,六点过才给我放出来。”
“感觉这次考怎么样?”李烊言直盯着陈肖忍,“还能年级第一吗?”
“那肯定的!”陈肖忍对于自己的成绩和这颗脑子完全非常有信心,“你也不看看你陈老师是谁?”
李烊言咧开嘴开朗地笑了声,一口白雾在空气中滞停半刻,“是,您太牛逼了老师!”
陈肖忍把上李烊言的肩,跟着他出了小巷子,“你们这儿的雪一般几月份最大?”
“就一月二月中间,再过几天,除夕前后一般下特大。”李烊言说。
“那这有特色啊,除夕前后下大雪,听着挺不错。”陈肖忍说。
“你穿根裤衩出去奔更不错。”李烊言调侃,“早上再跟着河边大爷去冬游,保证你神清气爽一整天。”
陈肖忍操了声,斜着眼去李烊言,“你欠呢?”
李烊言对上眼,“不欠。”
陈肖忍挑了下唇,“但这么说,你还体验过?”
“小时候体验过一回。”李烊言说,“早上我爸带我出去遛弯,我当时调皮,河边蹦跶两下就掉河里了,当时河边冬泳的老爷子给我捞上来了。”
陈肖忍嗤笑一声,朝李烊言竖了根大拇指,“还是你厉害。”
“确实是神清气爽。”李烊言移开眼去看前方,“我爸为了让我记住这教训,当时挂着湿溻溻的衣服让我在河边站了半天,边哭边抖。”
“要是我老子,可能直接叫个救护车给我抬医院去了,然后再来个全身检查。”陈肖忍说,话里几丝笑意。
“陈哥,我其实挺羡慕你的,你的世界里幸福多了。”李烊言很平淡地说。
陈肖忍点点头,“确实,这么一对比,我那老子确实挺好的。”
李烊言看了陈肖忍一眼,“所以啊陈哥,有些东西不要等失去了再后悔。”
“但...羊儿。”陈肖忍收回把着李烊言的手,他将冻得僵硬的手揣进兜里,“有些人的生活,他从来是慌慌忙忙的,做事也是慌慌忙忙的,就好比如下一盘棋,他有着支配他人未来的权利,也可以操控着快慢,但是,往往忽略了棋子想不想要走这一步,他愿不愿这样做,他的情绪,他的思想,都是破碎的,拼不在一起的,不完整,没有自我,人生的路线和终点从出生就已经被安排好了。”
陈肖忍将脑袋朝围巾里缩了缩,他这说着说着吧,突然把自己说得鼻头一酸,“他无尽地反抗,却迎来更禁锢的牢笼,那时候没有人能理解他,更没有人帮他,所有人只看见他的不好。”
李烊言撇头去看陈肖忍,他低了低脑袋,又将下巴和脸缩进围巾一寸,李烊言愣了下,故作镇定地移开眼。
“...”
“陈哥,我在这小破城里虽然待了很久,没多大的见识和眼光,但是,这十几年里,我看得人多了,他们各有各的特点,也各有各的缺点。”李烊言停了下,“一个穿着亮丽的年轻姑娘可能会在菜堆里为一分一毛而去努力,一个手纹大花臂的胖大叔也可能不如他的外表,会为了路边一些琐事见义勇为,每个人都是一个个体,每个人都不一样。”
李烊言目视前方,很淡然地道出,“其实我想说,每个人都有被包容的权利,有些行为,奇怪的行为,莫名的行为,那是他们觉得好的方式,因为每个人经历的事不一样,他们看待的事也不一样,做出的事更不一样。”
陈肖忍吸了吸鼻子,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这感觉太不好受了。
李烊言用余光瞥了陈肖忍一眼,他停下,很随意地蹲下身,在地下抓了一把雪握手里,“就像我爸,他虽然处处都对我严厉,但我不会怕他。”陈肖忍跟着停住脚步,李烊言迟迟未起来,陈肖忍也可以放肆地流泪放肆地哭。
李烊言磨蹭着,双手将雪按在一起,捏实,在手掌里紧成了一个雪球,“相反,我很乐意和他谈心,因为他教育我的方式就是,有事咱不怕,但做错事了就一定要改,摔倒了自己爬起来,有话可以说,但得好好说。”
李烊言没再说话,他蹲着磨蹭了两三分钟,觉得差不多了才站起身来,李烊言没去看陈肖忍,低着脑袋将手中的雪球砸去他身上,然后疯了似地朝前狂奔。
陈肖忍愣了下,后知后觉地跟上,鼻涕还在鼻孔里荡,但泪水已被风干在了脸颊上,“我操你大爷的李烊言!”
前边的人影乐着跑了几下,开朗地笑声绕在黑夜里不停歇,这里空荡,无人,可以随意尽情地放肆,没有打量的眼神,也不会有打量的眼神。
陈肖忍把上李烊言的肩,力一重,两人一起摔去了厚厚的雪地里,厚重的衣服扑在雪上发出一声闷响。
“操。”陈肖忍笑声不停歇,翻个身将李烊言按在雪地里,“你他妈傻逼。”
他凤眼半眯了眯,没说话,咧开的嘴里还发出丝丝笑意,安静着喘了几口气。
陈肖忍也跟着平了平心率,这大冷天,雪地里跑几步还挺累。
李烊言直盯着陈肖忍,抬手用大拇指蹭了蹭他挂脸颊上的泪水,情不自禁。
陈肖忍脸上表情一顿,停了一秒,又笑了出来,李烊言跟着笑,他收回手,“下雨了。”
陈肖忍撑着地站起身来,低头去拉李烊言,“是,还下挺大。”
李烊言握上手窜起身来,他替陈肖忍掸了掸身上的雪,亲昵地把上了他的肩,“没事,只要天是亮的,总会下那么几次雨,还好,现在停了。”
陈肖忍开朗地笑了几声,一团团白雾气从口中冒出,他将下巴朝围巾里缩了缩,手插兜里,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