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台有人喂鸽子,有人端着相机拍照。
熙熙攘攘中,关楠什么也听不见了。
脑海中只剩下那句
——“因为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这回答令人十分棘手。
关楠一度怀疑,他在审题上,缺乏一定的理解能力。
随后,又对自己所学的英语,产生了质疑。
这句话,是这么翻的吗?
关楠再度无言。
“好听吗?”江理懒洋洋地问。
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关楠点了点头:“好听。”
“演出好看吗?”
“嗯,”关楠继续点头,很诚恳地回答,“好看。”
闻言,江理笑了下,抻着长腿坐的愈发懒散。
两人就这么坐在长椅上,中途有卖面包的大姐过来,江理买了一包给她喂鸽子。再之后,谁也没有再说话,就这么看着鸽子渐渐回笼。
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此刻关楠心情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愉悦。
直到天色由火烧云进入沉闷黑。
江理送她回了家。
······
假期一过,十月的月考,如期而至。
这一次的月考突破传统,文理科班相交融,不以上次年级排名为例,考号全部打乱,而考场便未固定设置在明德楼。
“救命,还不如去实验楼,”说话的是上次要换位置没成功的女生,她苦着脸抱怨,“科技楼那几层全是烂桌椅,我真服了。”
“可怜的邝,”男生吓唬她,“科技楼还闹鬼呢。”
邝姓女生:“闹你个xx。”
因学生多,宽幅大,每个考场人数不得超过二十人。于是科技楼艺术楼以及体育馆等纷纷派上用场。
而关楠,好巧不巧分在了艺术楼。
她盯着准考证上“艺术楼,3F,C-2室”。
“我敲!”于述捏着热乎的准考证,手抖成了帕金森,颤颤巍巍地,“我怎么在实验楼啊!那他妈那地是真闹鬼啊!”
讲台上,班班还没有走,他笑着说:“大白天哪里来的鬼,不要自己吓自己啊。”
“······”
意思就是,实验楼还是有鬼了。
于述差点崩溃。
“这下oo了,真他妈oo了,”于述看了眼关楠和江理的准考证,一脸的生无可恋,“还考试呢,等下字还没写直接o那儿了。”
oo,意味着死翘翘。
“o了,o了。”
“你实验几楼啊?”
“B啊,”于述趴桌上,举手说,“老师,我想请个假。”
班班:“咱们班好几个女生分在实验楼,人家都没说什么,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啊。”
“······”于述死皮不要脸,语不惊人死不休,“老师,其实我出生的时候,还是个小女生。”
顿时,还未离班的人员哄堂大笑。
“去去去,”班班笑着摆手,“别贫了,考试马上开始了。”
于述红着张老脸,抓着笔袋飞快跟在了江理和关楠身后,一通又一通的哀嚎。
“······”关楠没见过这样的架势,还有些无措。
江理司空见惯地淡定。
“凭什么,你俩还在同一楼!”于述愤慨十分,极度抓狂,“我就要去鬼屋,天要亡我于述也······”
他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关楠没有听见,只记得那句
——“你俩在同一楼。”
出了明德楼,三人走在黄桷道上,因为今天打乱以往的考场分配来得猝不及防,这会儿大道上全是拿着准考证和笔袋的同学。
关楠的准考证在于述的“看一眼”中被忽悠到手。
“班长,”随后犹犹豫豫,于述支吾着说:“要不......”
关楠狐疑:“?”
只见于述病急乱投医似的,讨好地笑着说:“咱们俩换一下?”
“......啊?”关楠听到这话还点懵,“这是考试啊。”
于述:“我知道。”
你知道还换?
关楠脸上表情有些迷茫。
“老师不会——”于述话还没说完。
下一秒,关楠感觉到脸颊有风刮过,修长手指在眼前。
江理没什么情绪地说:“不换。”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目光跟着细瘦骨节再回头去看时,那张长长方方的准考证已经在江理手里捏着了。
于述彻底绝望,独自前往实验楼。
“走吧。”江理转身往艺术楼拐,手里捏着准考证,慢悠悠的。
俩人同在艺术楼,关楠没有犹豫,跟着他往右拐。
进楼时,江理漫不经心地侧过头,懒洋洋地说:“你是不真想跟他换啊?”
“......没有。”关楠瓮瓮地摇头。
江理:“还没说有。”
这语气......
关楠不禁反思了一下自己,确定自己没有这样的想法。
甚至可以说是一丝丝动摇也没有。
但他这语气好似很笃定,让她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过想要答应的冲动。
“嘶——”走神的瞬间,恰好江理停下脚步,脑袋就这么磕在了他后背。
江理回过头,见她捂着额头,拿开她的手:“怎么这么笨。”
“......”关楠郁闷地说,“我也不知道你会停啊。”
这还不知道?
快了她两步的江理什么也没说,盯着她额头看了好一会儿,确定没什么事,又抬头轻拍了下。他没好气地说:“看路。”
关楠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又揉了揉额前:“你怎么那么硬啊。”
江理:“......”
这!叫!什!么!话!
她仰起头时,江理正垂眸盯着她看,表情木然。
关楠心跳一窒,笨拙地指了指楼梯,提醒他:“江理,该、该上去了。”
江理把准考证递给她。
“江理,”关楠接过之后,喊了他的名字,“我们一起......”
口里那句“考同一个大学”的话没说出口。
她顿了顿,表情认真地说,“加油。”
“知道了。”江理扬着眉梢,轻扯了下她的马尾,姿态松散慵懒。
他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关楠想了想,在三楼朝他摆了摆手,转身往2号室走去。
3楼2号美术室很宽敞,光线倾泄进来照得教室通透明亮,连带着桌上干涸的颜料也变得鲜活了起来。
试卷写完的那一刻,关楠难得的身心放松,托着脸看向窗外。
她在想,此时的江理会在几楼。
四楼,亦或是五楼。
没等她继续深想,讲台上响起了“叮铃铃铃”提醒,这也意味着考试结束,收卷时间到。按照高考规格来,全体人员出教室,关上门。
监考老师将文理试卷分别收好,装进档案袋里,封装好。
关楠和刘洋以及郭宇航在同一考场,所以在教室门口等待时,他俩还在聊着刚才的题型对答案。
“还行还行,”刘洋说完,转头问像了一旁的关楠,“班长,你最后一题平面的距离答案算的是多少啊?”
听完关楠的答案,刘洋不可思议:“怎么会是2分之3?”
郭宇航:“BD包含了AB,根据平面算距离,d等于根号2分之3没有错啊。”
刘洋不死心:“那你们化简了?”
“是不是上午两门把你脑子考坏了?”郭宇航关心的很诚恳,只是眼神却像看弱智。
“艹······”刘洋还有个不确定的答案:“第四大题第一问呢?”
“0啊。”郭宇航说。
刘洋一脸空白,转头看向关楠求答案:“不是1吗?”
“就是等于4也不可能等于1吧,”郭宇航都不想打击他,“你怎么算的,脑子真坏掉了?”
刘洋:“班长,一会儿借你的草稿纸给我。”
“老师收走了。”关楠指着教室,桌上只剩下了笔袋,其他一律封订。
刘洋撸了把头发:“我他妈直接疯了呀!”
“······”
关楠抿了抿嘴,看上去确实有一点,但她没敢说。
收拾完战场,他俩试图叫上关楠一起吃饭,被关楠委婉地拒绝了,同学们散的很快,艺术楼很快就没什么人了。
走廊和楼层空了,出了楼的同学们勾肩搭背,一边纠结吃什么一边对答案。
而关楠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胆大妄为又磨磨蹭蹭的上了五楼,或许是为了方便学生,钢琴教室的门将将压着没有锁。
她向来谨小慎微,但这次却擅闯钢琴室,尤其出格。
关楠垂着眼眸,手触碰在钢琴上,指尖还有些微微的颤抖。
钢琴室,四面窗,通体透亮。
关楠慢慢落座在琴椅,调整好踏板,手指轻轻又慢慢轻抚着建黑白琴面。她不止一次想象过,加入有一天自己再坐在钢琴前,会是什么样子的。
在这一刻,答案呼之欲出,她们之间好似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咬了咬牙,尝试与它建立联系,产生关系。
——《幻想即兴曲》
错了。
又错了。
几次倒头,似乎永远卡在了那几个节奏,出不来进不去。
······
又错了?
她状态好像又有点不对。
从开始的手生,中间找对感觉,直到左右手均匀。
她的手速,八对六跑动都没有问题,怎么反而在慢下键总出问题。
“这谁啊,刚考完试就弹上琴了。”于述跟放完东西在教室的江理往黄桷道走,经过艺术楼听见飘来的钢琴声。
江理脚下一顿,抬着眉眼往艺术楼看去,眉头轻蹙。
这个一错再错的节奏······
不会有别人。
“你先走,我去拿个东西。”江理没再继续往前,跟于述说。
“什么,”于述说,“在哪儿,我跟你一起呗。”
江理拒绝的很干脆:“不用。”
看他头也不回地往艺术楼走去,于述也没有多想,毕竟他考场就在艺术楼。
艺术楼鲜少有人在这个吃饭的时间段活动。
所以关楠弹地很安心。
但当她将钢琴室恢复原状,沮丧地出了教室,转身往楼下走时,碰上了停在三楼的江理。他动作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
“拿个东西。”江理率先解释,“刚来。”
关楠精神高度警惕,生怕被人发现了什么,听了他的话只好讷讷地“噢”了声,又心虚地说:“我也是落了东西。”
“是吗?”江理漫不经心地,“那还挺巧。”
这个“巧”还挺意味深长。
关楠沉默了会儿,攥紧手里的笔袋,还是有些警惕,没忍住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发问:“你刚才、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什么声音?”江理撩起眼皮,闲闲散散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好似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看他模样不像作假,关楠连忙摇头:“没什么。”
江理“哦”了一声,却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拖腔带调且意味不明地反问:“我应该听见什么吗?”
“······”
“放心吧,”看出她的小心,江理懒洋洋地说,“艺术楼不闹鬼。”
“嗯,”像是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借口,关楠挠了挠鬓边的发,悻悻地道,“我就说想说这个的。”
江理嘴角上扬,嗓音带笑:“是吧。”
片秒后,他问:“怕鬼啊?”
关楠嘴硬:“不怕。”
“不怕?”江理似笑非笑。
“······”这一笑不禁让关楠想起上次去买凉虾途中的那天,他似乎觉察到了她的紧张,伸手捂住了她的眼。想到这里,关楠默默地道:“有一点。”
江理逗她:“就一点?”
“嗯······”关楠想了想,“那、多一点。”
听到这里,江理轻笑了一声,慢悠悠地:“嗯。”
两人一块下楼,出了艺术楼。
“你、不怕吗?”关楠见他神色轻松,纠结了片刻,还是没忍住问了。
“什么?”江理说,“鬼啊?”
关楠点了点头。
江理:“怕啊。”
没等关楠开口,他单手揣着兜,笑得吊儿郎当:“这不是等你保护我吗。”
“啊?”关楠差点没接上来话。
“怎么,”江理跨上进步桥,睥了她一眼,“不愿意?”
“······”
“啧,”江理说,“你没有良心啊你。”
关楠有些不满意地皱着鼻,“我怎么又没良心了。”
“咱俩是同桌吗?”
不知道他怎么突然答非所问了,关楠还是乖乖回答:“是啊。”
“咱俩是朋友吗?”
“是啊。”
“咱俩是好朋友吗?”
“······是。”
江理:“那你为什么不愿意?”
头顶烈日,操场上喧闹不止,黏腻烦闷一吹即散。
唯有江理跟定在她身旁,只是脚下进步桥一步一响,震得她心口发烫。
“可是,”关楠可是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也怕。”
“那可怎么办呐。”
关楠抿了抿唇,表情认真:“我们跑快一点。”
“嗯?”
“跑快一点,”关楠说,“再跑一点,它就追不上我们了。”
“谁告诉你的?”
“我、妈妈。”
空气安静了两秒,江理散漫褪去,认真了几分:“对,跑快点,它就追不上了。所以——”
所以什么?
他停顿的时间有点长,关楠仰着头,望着他利落的下颌线以及微微凸出的喉结。
愣怔时,听见他说:
“但是,有我在。”
“所以还是我保护你好了。”
还是我保护你好了。
有我在。
我保护你。
在这刻,关楠眼前晕眩,心口也变得滚烫。
在最珍视的“爸爸在”“爸爸保护乖乖”逐渐变得不以为意甚至毫无波澜动荡的内心,却又一次又一次被人投掷追击而来,坚定又自信。
那些内心缺失多年的安全感在这刹那仿佛再次荣获新生。
沉默着走了好长一段路。
在校门口时,恰好遇上打包了饭回学校的祁阳,关楠出于本能地跟江理拉开了距离。
江理不动声色挑了下眉,没有让她为难,先出了校门。
“600,”祁阳摸出口袋,把兼职头头给他转账的钱,当面给了现金她,“你数一下。”
这次结的是最后那几天的钱,玩偶服那天兼职费200,后面两天服务员分别是180一天。他明显的给多了,关楠没接:“没那么多的,是560。”
祁阳平和地笑着:“我们之间不说这些。”
“不可以这样的,”关楠坚持自己的态度,不在任何一分钱上有含糊,“兼职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祁阳哥,不可以这样。”
没有扭得过她,祁阳最后还是给了她560。
正准备离开,关楠听见他说了句:“我发现你最近变了很多。”
“啊?”
“交朋友了,带人回家,会主动提要求,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我还是为你感到高兴。”
“······”
祁阳把钱收在口袋,语气平静地说,“你以前不这样的,你没发现吗?你这个人总是心事很多的样子,受了什么委屈遭了什么欺负全都装在心里,谁也不说,总是担心给人添麻烦,害怕欠别人的,不知道怎么还,不知道怎么跟人相处,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让对方不高兴了,说句话也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在脑子里研究,研究的久了又觉得说了对方会不开心,索性干脆就让自己难受、不开心了,反正也不开心了,多点少点都一样······”
“你不应该跟她们学习,”祁阳说,“你要考出涪陵的。”
关楠安静地听他说着,可直到最后祁阳说完,她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回应。
坐在教室里,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和江理面对面,说了些什么又吃了些什么。只觉得脑子混沌的不像话。
她脑海里一遍遍反问自己,你以前是什么样的?
那些在她记忆中伴随了多年的胆怯、懦弱、小心翼翼的卑微其实并没有消失。消停了两天,经风一吹瞬间涌上了心头。
她这种人有什么可跟别人学的。
又有什么可好让人惦念的。
可是,她不想烂在泥里。
她也想······
直到有人喊她:“班长,办公室的卫生,今天轮到你跟江理了。”
见关楠没反应,于述同桌叫了她好几声,跟她说值日生提醒她上次罚的卫生还没搞完。
关楠这时才醒过来,表情还有些难看,“哦,好的。”
再抬头时,江理手上抓着两块抹布,站在讲台上直直看着她。
视线猝不及防地对触上。
再联想到刚才的话。
她下意识地躲开。
······
办公室里,俩人手上拿着抹布。
一个假期没有搞卫生,地上桌面弥布着层浅浅的灰,来回要擦好几遍。不知道是不是前面受罚的人偷了懒,垒起的书本和头顶柜子上,手一扫就是一层厚重的灰。
关楠无言,重新搓干净抹布,搬凳子就要踩上去。
江理见状拍了她一下,示意她往旁边点,自己则是长腿一跨上去了。
上面粉尘堆积,在这之中压上了几张崭新的表格,江理低头看了眼正在擦另一边办公桌的关楠,他屈手轻翻了下。
继而,他动作一顿,目光定格在“普通高中国家家庭经济困难申请表”。
姓名:关楠;家庭人口:2
申请理由:单亲,家庭无稳定收入,本人在校就读,母亲精神残疾二级。
江理盯着表格看了好一会儿,脑子里突然想起“康宁精神康复医院”红着眼无助又绝望的她,像是对未来失去了所有希望。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一声没吭。
“今天是你们俩搞卫生啊。”班班拿着一沓试卷进来,看到站在椅子上的江理,叮嘱道,“慢点,没擦干净也没事,别把人摔到了啊。”
江理不着痕迹恢复好,回应道:“好。”
“江理,最近表现不错,”班班拿着保温杯接水,笑着打趣也夸奖他,“不打架,上课也不睡觉,作业按时交,其他老师也说你现在上课认真听讲,学习态度方面都非常好,继续保持啊。”
江理脸不红心不跳应声。
正当此时,陆陆续续其他老师也吃完饭回来了,手里拎着一袋袋从教务处认领回来的试卷。
数学老师看见关楠在办公室,连忙道:“关楠,今天晚上晚自习是我的,你留下来给老师改试卷啊。”
最近林昭昭都用不着她补习了,回去晚点应该也没关系。关楠思考两秒,答应了她: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