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西厢房炸开一声女子惊恐的尖叫,刹那划破深浓的夜色,仿若啼血杜鹃。
“像是林翎姑娘的声音。”
范无救猛的起身拿过九黎,为二人整好衣冠,拉住他径直走出房门。
“说来奇怪。林翎姑娘说自己来自异世,但我从未在她身上感知到半分,反而带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她的情况较玄玉兄更为复杂。”
谢必安语气一顿,回想起当日街上初见林翎时的场景。
分明只得一人,身后却隐约显现出另一个女子的身影。墨发白衣,媚艳无比,额心一簇血印,唇边还挂着一缕鲜血。
“必安……可还记得当日去往南疆寻求复生之术时,曾听过关于血族的传闻。”
范无救抚上他颈上勒痕旁的一处刺目齿痕,烫到似的猛的松开,目光闪躲,面露愧疚。
“为兄只记得自己复活了个没良心的恶鬼,竟将为兄当做佳肴来吃。”
谢必安紧握他蓦地松开的手,双眼微弯,并无半分怨怼之意。
“你那时一定很疼……”
往日场景在眼前一一浮现,当日谢必安一意孤行只身前往南疆,却终究万念俱灰,不得已将他亲手了结,而后自悬于世。
范无救心口似被烈火炙烤。
“对不起……”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
刚走到西厢房,就看到玄玉和赤霞胡乱披了衣物匆匆赶到。房内一道冲天血气四散而出,大门无风自开,其间传出瑰丽缥缈的慵懒女声。
“门口的无常大人,血族审判者利明瓦尔见过二位了。”
利明瓦尔不由分说将昏迷的林翎交给赤霞,随即空中卷过一阵血雾。
“这姑娘是个可怜人,烦请几位好生照看。你们若想知道她的事,欢迎来暗巷找我,可可堂随时恭候大驾。”
远处忽又传来似有若无的叹息声。
“婷宁真是个死脑筋……既过了奈何桥,又怎还会是原来的人?”
“血腥气已无。但其身上被施予的封印力量翻涌不息,渐要冲破经脉,看来这段时日一直是血族的审判者在替她压制。”
谢必安探过林翎脉象,眉心越拧越紧。
“封印力量阴邪无比。虽得审判者相助,但其力量本就偏于黑暗,强行扭转已是勉强,若再继续反而会使封印增强。看来我们需得尽快去可可堂一探究竟。”
“这个封印……我见过。《挽临诀》……”
玄玉听闻此事,忽的想到苗疆一带的失传秘术。
“相传苗疆上古之时,曾有一对爱侣误练秘术走火入魔。男子为救其妻,集南疆诸多秘法撰写《挽临诀》妄图将其召回,不想却误将其妻异世游魂召至体内。男子不堪忍受自刎当场,其妻难以承受记忆错乱之苦疯癫至死,此诀随之失传。”
“这种可怕的东西。”
“明日便启程吧,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我已经把她当成亲妹妹来看待,又怎能看着她疯癫至死。”
赤霞打了个寒战,以一种保护者的姿势护住林翎向自己房中走去。
众人各怀心事,陆续离去。
“为什么偏偏忘不掉?”夜风吹散林翎的轻声呓语。
“什么?罢了,许是错觉。”赤霞低头细听,却什么都没听到。
翌日,四人整理行装动身前往暗巷可可堂。
“你们倒是比我想象中更在乎她。”
利明瓦尔看到来人颇为惊讶,转身倒了些热可可递给他们。
“也罢。我管的闲事也够多了,不差这一件。”
“实话告诉你们,封印是她自己做下。至于原因,我带你们去她的记忆中一探究竟,你们一看便知。”
伴着热可可蒸腾的热气,他们的意识缓缓飘入一处阴暗的门派,匾额上书《水玄教》三个大字。
谁人不知水玄教,与彼时武林第一人碎魂刀何玉郎向来不睦。
林翎从未见过父母亲人,自小由恩师段十娘带大,她受师父常年解惑授业,更是对这不睦之说深信不疑。
即使她的师父时常鞭打辱骂于她,但林翎对恩师深信不疑,只是认为她过于严厉。反而愈加努力,只求十娘一句夸赞、半刻温情。
谁家少女不怀春?
一次,林翎被师父指派去刺杀何玉郎。二人相约绝情崖上,一战定生死。
何玉郎果真不负“春闺梦里人”之名。
面如冠玉,目似寒星,一手碎魂刀更是舞得虎虎生风,端的一副威风凛凛的义胆侠肝。
林翎执鞭与他缠斗,一刚一柔难分上下。
一时不察,她脚下踩到崖上松散的石块,就要坠落而下。
何玉郎翻身将她拉回,弯起双眼。
“姑娘小心!”
“姑娘虽是遵从师命前来与在下一战生死,倒也不必就此斗得你死我活。”
“况且你我武功本就难分高低,姑娘若因此落败,在下岂非那胜之不武之人?”
“多谢。”
林翎被他爽朗的笑意晃得失神,心中不由得一动。
看着何玉郎离开的背影,林翎不禁露出了微笑,却不知这一幕刚好被段十娘收入眼中。
后来她想到这一幕,心中总在时刻回想着,若是当日就此粉身碎骨,倒也不会痛苦至此。
清醒着痛苦沉沦,混沌着苟且偷生。
谁又能说清谁比谁更痛苦?
回到水玄教,林翎毫无意外的因办事不利被罚。
鞭子雨点般落在林翎身上,面对十娘的质问,她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口。
“你竟将他放了!”
“难不成他救你一命,你就舍不得杀他了?”
“你在乱笑什么?发春不成?”
“贱人!贱人!”
“那些男人,他们个个都是薄情寡义之徒!”
“你这个蠢货!我看你是疯了!”
“若敢背着我见他,你们两个,一起去死!”
段十娘打累了,施舍般丢给她一瓶金疮药。
“是,女儿知错。”
林翎趴伏在地,恭敬接过伤药缓缓退下。
但一味的打压,反而使情意如同燎原烈火,逐渐烧得林翎理智全无。
段十娘闭关之际,林翎偷了衣物盘缠邀何玉郎绝情崖一聚。
“姑娘邀我来此,有何要事?”
何玉郎温雅笑问。
“何玉郎,上次打的不痛快,今日再战。若我赢了,不要你的命,你把自己赔给我就好。”
林翎笑得明媚,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
“原是如此,那姑娘可要小心刀剑无眼。”
何玉郎了然一笑,提刀攻了过去,手上却悄悄卸了力。
不过片刻,林翎的鞭子缠上他脖颈。
“你输了。”
“愿赌服输。那在下以后就是林翎姑娘的人了,还请姑娘往后多加怜惜。”
何玉郎展颜一笑,语气颇有几分调侃之意。
经此一战,林翎与何玉郎倒也过了一段时日的伉俪情深。平日里你劈柴我织布,晚间耳鬓厮磨,互诉衷情,端的一派蜜里调油。
若时间能够永远停滞在这一刻该有多好,可惜,没有如果。
一日傍晚。
林翎正在房中织布,却始终没有见到何玉郎回来,心头起疑,整装拿起鞭子外出急声呼唤,声音在山野间飘来荡去。
“玉郎!玉郎!”
“你的玉郎,在这呢。”
林翎猛的回头,段十娘提着何玉郎的领子将他丢到面前。
“呵呵,我的好女儿。你干的不错嘛,竟敢趁着我闭关出来找男人。”
“事已至此,女儿无话可说。求您废了我一身武艺,放女儿离去。女儿不孝,以后不能再常伴母亲身侧。”
林翎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中是无比的决绝。
“啧啧啧,还真是郎情妾意,令人感动啊。你的玉郎方才和你说的话简直一模一样。”
段十娘语气愈发阴寒,却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
“母亲方才啊,见他言辞恳切,索性直接随了他的心愿。好歹母女一场,母亲就放了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希望女儿你不会嫌他,他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哈哈哈……”
“不会的,不会的……玉郎……玉郎你醒醒,她在骗我,她在骗我对不对?”
林翎瘫坐在地,颤抖着双手轻轻探过他经脉,烫到似的猛的缩回去。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女儿总算是说了句母亲爱听的话。你的玉郎,听说我是你母亲,便像条狗一样跪在地上求我,还自断经脉,要我放过你呢。”
“你这种人,你的情意,本身就会害死别人。母亲告诫过你的,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段十娘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愉快的东西,开怀大笑着吐出一句又一句恶毒之语,凌迟她的魂灵。
积聚多年的委屈和愤懑喷涌而出,林翎低头拿起鞭子提手向段十娘狠狠攻了过去,“母亲,得罪了。”
段十娘面色一凛,三两下将她打倒在地后,径自离去。
“别忘了,你的武功是我教的。不自量力。”
林翎泪水簌簌落下,眼泪混杂着鲜血一遍又一遍冲刷着脸颊。
“我一定会治好你的,我要带你回天衍峰。”
林翎起身拖着残破的身躯背起他走向天衍峰,一步一步爬上峰顶,裂开的伤口将台阶染上了鲜艳的血色。
“开开门!何玉郎他……开门啊!”
林翎用尽全力爬到天衍峰门前,嘶喊出声。
“师兄!师兄!姑娘你……”
一群弟子蜂拥而出,看到地上鲜血淋漓的二人惊呼出声,刚想转头询问,就看到林翎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掌门探过何玉郎经脉后痛惜的摇摇头,眼神忽的凛冽起来。
“他是自断经脉,治不了了。”
“你方才说他身边还有一个女子?那女子是何人?”
“看得不甚清楚,那女子浑身都是血,似是受伤极重。”弟子跪在地上犹豫出声。
“带我去看上一看。”掌门拂袖转身,神情似有不愉。
“是。”
天衍峰西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