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安兄还是少说些怪话罢。”
范无救环住他的腰,没骨头一样靠在他身上,还撒娇似的蹭了蹭,意有所指的抬头示意,笑得顽劣又调皮,像朵灿烂的太阳花。
只见,朱红城墙上用鎏金镌刻了三个大字“紫禁城”。
刷啦!
城门忽的打开,其中传来一阵金石相交之声,身披金丝软甲的玄衣侍卫鱼贯而出,提刀指向旁的一群看不清面容的黑衣蒙面人。
血液飞溅声,刀戈撞击声,噼里啪啦碎裂一地。
突然,一柄染了浓重血腥气的利刃猛的刺入软轿,那蒙面人并未听到刺穿□□的闷响,反像刺入虚无一般,被自身巨力带得险些跌入轿内。
噗呲!
一柄利剑猛的刺破背心,剑柄之上镌刻九龙金纹,剑身如雪,映射寒光,血液顺着剑身缓缓流淌,汇成血线,滴落在地。
蒙面人目光一凛,心知计划败露,咬破压在舌下的毒包,喷出一大口黑血,倒在轿中,没了声息。
“卑职护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面前齐刷刷跪了一排软甲侍卫,手持利刃,朗声请罪。
“无妨,江成这老贼,怕是坐不住了。金侍卫长,去看看那蒙面人何许人也,有无面貌特征,可有家小妻室,仔细审查,不得有误。”
江铭接过一旁侍女恭敬递过的软巾,仔细擦拭剑身,收入鞘中,施施然一笑,厉声吩咐下去。
金侍卫长一把揭下揭下蒙面人面上所覆布巾,只见那蒙面人脸上刀疤纵横,更有密密麻麻的滚水烙铁烧烫过的痕迹,根本无从看出原本面容。
“回皇上,是个死士。他已被毁容,看不清是何模样。卑职无能,还请皇上恕罪!”
金侍卫长一把撩开衣袍,跪地抱拳,朗声回道。
“啊!有鬼!有鬼!”
女子的尖叫声霎时划破天际,只见一位宫装女子趁人不备,悄悄凑到软轿旁,伸出染了蔻丹的纤纤玉指掀开面巾。
刹那间,身体抖若筛糠,瘫坐在地,双手紧紧捂住嘴巴,泪水在眼中打着转,不敢出声,更不敢哭泣。
“应德妃娘娘,您怎的出来了?皇上已经吩咐过,今日恐生变故,不许您随意外出走动。”
一个丫鬟走上前来,恭敬又急切的问道。
她身披浅色半臂襦裙,头梳双环髻,眸中神色冷到极致,似乎并非看上去那般简单。
“臣妾失礼,惊扰圣驾。还请皇上恕罪。”
闻言,应德妃匆匆起身整理好神色,扑通一声跪在粗糙的地面上,微抿了嘴唇娇声请罪,眼角恰到好处的流下一滴惹人怜惜的泪水。
“无妨,爱妃请起。茜桃,爱妃今日受了惊吓,需得好好静养调息,去送你家娘娘回宫,你办事不利,稍后自去慎刑司领罚。”
江铭状似怜惜的将她扶起,语气温柔到极致,笑意不达眼底。
“是。”
头挽双环髻的襦裙少女行了个端正的宫礼,膝盖半弯着搀扶应德妃,低眉敛容,恭敬退下。
“皇上,茜桃是无辜的,臣妾愿代她受罚。”
应德妃猛的放开茜桃的手,恭敬跪地,伸手拉住他衣角,请求宽恕。
“爱妃慎言。”
江铭笑得越发温柔,合该称得上一句“如沐春风”,但其中潜藏着的寒意却教人不禁冷得打摆子。
“臣妾失言。”
应德妃微蹙了眉,跟着茜桃恭敬退下。
“何人?胆敢暗自窥伺帝王。”
金侍卫长抽出刚刚拭净的染血利刃,指向城门之外,厉声呵斥。
“谢必安,长安人士。”
“范无救,楚地人士。”
二人抱了拳,行礼答道。
“哦?二位名姓籍贯颇为特别,倒与那民间所传话本中的黑白无常如出一辙。可是此地将有寿数将近之人?”
江铭走上前来笑问,手上不住转着剑身,笑意不达眼底。
“必安兄,如果我们说这个国家寿数将近了,会不会被直接拉下去乱刀砍死?”
范无救靠在他耳边,低声戏谑道。
“无救若是好奇,也可稍作尝试一番。”
谢必安抬袖掩面,一派温柔又戏谑的模样。
“喂!问你们话呢。当着皇上的面,合谋些什么?”
金侍卫长见他们不答话,反而靠在一块旁若无人的相互调笑,不禁厉声呵斥,以正法纪。
“我二人只为信步闲庭而来,并无公务加身。”
谢必安笑着拱手,状似无意的转了转拘魂镜。
“既是如此,二位可愿赏脸来我紫禁城闲庭一番?”
江铭唇边笑意明朗了几分,眼神越发深邃,似在怀疑,又似打量。
“恭敬不如从命。”
范无救不甚在意的拱了拱手,拉着自家兄长的手就要进城。
“必安兄,贤弟还没见过皇宫呢。今次定要好生游玩一番!”
“无救,莫要顽皮。”
二人一路说笑打闹,身后隐约传来切切察察的小声谈论。
“他们真的是……不会是混进皇宫的刺客冒充的吧?”
“嘘,小点声。没见连皇上都信了?”
“哈!你可得了吧,吹牛不打草稿。皇上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估摸着是故意把他们放进来,方便监视,静等他们露出马脚。”
“哎呦!高,实在是高!”
“嘘,到了到了。”
不过多时,面前出现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其上镌刻三个大字“神谕殿”。
“二位在此暂且住下,有什么缺的少的尽管去侍卫处差人来送。卑职告退。”
一干侍卫收拾了寝殿后,稍作吩咐,恭敬退下。
啪!啪!
“茜桃姑娘,皇上已经对你们产生了疑心。回去可要好好的提点提点你家娘娘。慎刑司里可都是咱家的人,你们的一举一动可都在我们眼里,这次就先放过你。”
“姑娘可要记得,你、我,哦,咱家忘了,还有那位脑子不怎么清醒的德妃娘娘,我们可都是摄政王的人。”
“江铭不死,死得就是我们。别瞧见了个清俊公子,就连自个是谁家的狗都给忘咯!”
拈着兰花指的精瘦男子唇边勾着一抹阴森的笑,冷声威胁道,手里提了根廷杖,毫不留情的狠狠打在茜桃身上,似在警告。
“是,属下知罪。”
茜桃趴在长凳上,唇边溢出丝丝缕缕的血线,咬紧牙关应声答道,眼眸深处藏了深不见底的怨恨和憎恶,教人看不分明。
“娘娘今日真是好大的威风!大庭广众之下对着皇上撒娇撒痴,生怕旁人不知你是那狗皇帝心尖上的人。”
“可惜,那江铭现在已经怀疑了娘娘,娘娘即使是天仙在世,也再换不回皇上对你的宠爱了,何苦如此?”
茜桃一瘸一拐的回到房间,见她又在绣那些劳什子的“鸳鸯戏水”,怒从心间起,恶向胆边生,不禁出言讽刺。
“茜桃,你可见到了今日紫禁城外的二位公子?”
应德妃没有回应她带着愤恨怒意的尖酸讽刺之语,唇边反勾了一抹温柔的笑意,抛出个不相干的问题,瞬间打了一个她措手不及。
“见到又如何?他们与你何干?”
茜桃梗了脖子,一时间说不出话,皱了眉压下心中疑虑,硬声硬气的质问道。
“温柔刀,绕指柔,刀刀毙命。以柔克刚,方为大道。本宫乏了,退下,去打些热水来。”
应德妃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素帕,纤纤玉指轻抚了额头,转身靠在一方软榻上,挥了挥手,命她退下。
“是,多谢娘娘提点。茜桃告退。”
茜桃恭敬的却步退下,心中疑虑越来越盛,却找不出丝毫不对,只得任由疑虑发酵,不作多想。
“江铭,从冷宫爬出来的人,岂是善类?既然你当日不信我,那就休怪我无情。”
应德妃慵懒的靠在软榻上,手上搅了一杯炖了牛乳的血燕羹。
丝丝缕缕的鲜艳红色混了白得不透明的牛乳,像极了那漂亮却带着剧毒的夹竹桃,似在昭示着暗藏深渊之下的蜿蜒杀机。
呼。
一把小巧尖利的烛剪忽的划破烛火,烛芯蜡泪明灭片刻,瞬间凝固,深埋心中的梦魇在夜色中悄然开启。
应德妃连自己也不知她是何许人也,更不知她原本叫什么名字。她只知道,自己是因为生得漂亮,才被应府收做义女,赐名扶摇。
“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
那时她天真的以为,自己是幸运的,是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宠爱着的。
后来她才知道,“扶摇”与“福遥”仅只一线之隔,从没有什么“抟九万里而上的扶摇”,有的只是“苦苦挣扎,遥不可及的福运”。
应老爷是个四品的武官。
这职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皇城之外,人人尊奉一声大人。可放在京城的一片豪门贵女面前,明显不够看。
他废了好大一笔心思,买通太子府守卫,替她创造机会偶遇。
对弈、抚琴、歌舞、吟诗作对、素帕传情,一点点似真似假的绵绵情意和那活泼明丽的少女情态,不出意料的俘获了那颗久居深宫抑郁沉闷的心。
四月初二,宜嫁娶。
应扶摇身着一袭粉色襦裙,坐着一顶小小的软轿,被几个太子府守卫草草抬进侧门,就成了那太子府的应昭训。
从那以后的日子,无聊了许多。
她每天都要早早起床去给太子妃请安,听些奉仪、良娣在那说些没用的酸话。
左不过是些她多要了一盒胭脂,她多拿了一匹锦缎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叽叽喳喳,听得教人头疼。
每当此时,颇得几分将门虎女之气的太子妃娘娘就会大手一挥,叫人带她们下去再挑些自己喜欢的饰物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