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你过火了。凡间洪涝疫病之劫本应百年之后再行降下,而你如今只为一己私利,动辄便将数百年间所有灾害一并降下。”
“凡间因你所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千万家园毁于一旦,哀嚎遍野不知凡几。难道这就是你想看见的?”
墨发白衣的男子皱紧了眉头,厉声质问,似是不解。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他们贪婪、虚伪、懦弱、愚蠢、懒惰、自私。只要一点点的甜头,再加上一点零星的恶念,足以把他们变得尚且连畜生都不如。”
“不如,你们帮我,帮我杀了他们。以你们的力量,再做一群十全十美的良善之人,应是不难。”
蚩尤桀桀冷笑,睁大没有瞳孔的双眼定定看着他们,唇边勾起一个不可能的弧度,似是嘲弄。
“痴心妄想!天理循环,万物枯荣有序,人之善恶本就两位一体,不可分割。怎可因你一句妄言,便动辄毁灭苍生?”
“作为神祗,却心生恶念,残暴嗜杀,难道就不怕修为尽丧,沦为凶兽?”
人首蛇身的美貌女子柳眉倒竖,狠狠拍了下桌子,桌上的围棋被震得乱成一团,似乎象征着三人间支离破碎、渐行渐远的情谊。
“愚蠢!既是如此,我也不再多言。你们就抱着那些所谓的‘仁慈善良’,睁开眼睛好好的看看,他们是如何的恶心和丑陋,又是如何将你们的那些‘仁善’抛之脑后,无恶不作。”
“哼!话不投机半句多。”
蚩尤心头火起,甩了袖子,头也不回的离去,云上散落着一大片黑黑白白的棋子,相互碰撞着发出脆响。
二人对坐着沉默片刻,不知是谁先开了口。
“蚩尤近些时日越来越偏激了,我恐怕他会……来日兵戈相向之时,我们当真能下得了手吗?”
“若他不知收手,一意孤行,执意危害苍生,荼毒百姓。我会亲手杀了他,到时,请你不要拦我。”
“也罢,自古节义难两全。”
女娲长叹一声,飘忽着离开此处。
黄昏时分,天边忽然飞来十只金色的鸟。
它们周身环绕着熊熊燃烧的烈焰,尖细的鸟嘴一张,吐出大颗大颗盆子大的火球,长长的尾羽微微甩动,丢下一团又一团滚烫的烈焰。
所到之处,河床干裂,寸草不生。
火焰沾着人的皮肤,瞬间化为焦土,一时间,哀嚎惨痛之声不绝于耳。
寅时已过,正是破晓时分。
拖着长长尾羽的金乌一举跃上天际,化作太阳。
瞬间,刺眼的光芒由天际洒落,衣衫褴褛的百姓们捂着眼睛痛苦哀嚎,打着滚倒在地上。
不过片刻,竟被天边烈日和脚下焦土生生炮烙而死。
“那是……金乌?谁?谁把金乌放出来的?”
女娲此时身在明镜湖中,忽的一下,湖中之水尽数干涸,灼眼的阳光刺得她蛇尾的鳞片渐渐开裂,火辣辣的疼。
“早做准备罢,蚩尤他回不了头了。”
一只青鸟跌跌撞撞的飞到她身边,口中吐出连绵不断的热气,抽搐着挣扎两下,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数十道传音入密展信而出,历历在目。
“女娲大神,羲和办事不利,被那蚩尤偷袭重伤。这才不慎放了金乌出去。还请大神惩罚。”
羲和跪在地上身负荆条,头低得极低,恨不能以死谢罪。
“此事非你之过,若非我与伏羲未能早些觉察蚩尤异状,人间也不至遭此劫难。关押金乌的栖金笼可有损伤?”
女娲轻叹一声,并未多加追责。
“并无损伤。”
羲和恭敬答复道。
“甚好。此间事毕,便拿着你的栖金笼收回金乌,好生看管。”
女娲略点了点头,眉目间凝重之色稍有和缓。
“是。”
羲和略拱了拱手,小步后撤,恭敬退下。
“听闻凡间降水之事惹得帝俊老儿雷霆大怒,所为何事?”
天边一角,羲和换下那身负荆请罪的行头,去和火神祝融一起对弈。
半晌,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询问。
“降水?降个屁的水。共工那个不长脑子的自认为自己是水神,就能与金乌抗衡。”
“随手掀了滔天巨浪下放人间,害得人间刚遇金乌,又来洪涝。等到大水褪尽,更是如同蒸锅一般,活生生蒸死了不计其数的百姓。”
“他现在正跪在大殿上,被那帝俊老儿问责呢。”
火神祝融重重按下一颗黑子,轻嗤一声,面露不屑。
“金乌之力能使人心中燥郁之气倍增,我瞧雷泽下关着的那些凶兽们,都在蠢蠢欲动啊。”
“怕是快要关不住了,若是让他们侥幸逃了,恐怕人间将永无宁日。”
看守雷泽凶境的雷神闻仲站在大殿之上,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遭了!遭了!才过两日,酆都境内便已人满为患,枉死城中凶魂厉鬼不计其数,连忘川河里都没了站鬼的地。”
与地藏菩萨素有交情的风神飞廉上到南天门,提出此事,神色慌乱,面露焦急。
“祝融,你还站在一旁笑?我让你守的地涌金莲到哪去了?凡间水脉一夜之间尽数干涸,你敢说自己没有看管不利之罪?”
帝俊在一旁听得焦头烂额,看见祝融那没个正经的样儿,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神缓缓移到他身上,厉声质问。
“地涌金莲?你说那个能汇集水脉的东西?它不就在……遭了!谁偷了我的金莲?”
祝融不甚在意的笑了,懒散的伸出手在衣袋里来回翻找。
半晌,双眼大睁,神情一片惊慌恐惧。
“今命伏羲女娲前去收缴金乌,火神祝融,水神共工从旁协助,戴罪立功。”
帝俊眉头紧锁,长叹一口气,以法力化作青鸟传音入密,将事物下放给众人。
“待金乌事毕,去把那个滥用职权,涂炭生灵的蚩尤带来这里,我要亲口问问他,究竟为何偏激至此。”
“如此暴戾行事,岂能饶他?必要时,可将其就地斩杀。”
他语气微顿,转而吩咐他们将蚩尤一并抓回。
女娲祭五色石以作青鸟,在其上书写图腾,隐约见得一个“是”字。
少顷,带了传信的青鸟兀自向南天门飞去。
“哈哈哈……这些愚蠢丑陋的人,汝以金乌之火得以重生,应感荣幸。”
雷泽凶境之上,蚩尤伸出利爪撕裂凶境,眼中凶戾之气尽显,头颅靠上肩膀不断的僵硬扭动
着。
“让我来看看,那些渺小又自私的人,若是看到了这些狰狞可怖的凶兽,又当如何?”
他轻嗤一声,吐息间汲取了更多力量,妄图撕裂雷泽凶境,放出潜藏其中的凶兽。
“蚩尤,住手!”
一条粗壮有力的蛇尾横扫过来,瞬间,蚩尤被打断运功。
“你我之间素有交情,我不想杀你。滚开,别阻挠我,别来管我的闲事!”
蚩尤猛的收回功法,被强行打断的怒火将他双眼烧成赤红,脖颈不住的扭动着,发出格拉格拉的脆响。
“你滥杀无辜,荼毒百姓,致使生灵涂炭。为何事到如今,仍是不知悔改?”
女娲秀眉紧蹙,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痛心质问。
“错?我没有错。我为什么要知道悔改?那些人是如此的丑陋,如此的无知。只要一点点的不好,便要动辄辱骂。”
“哈哈哈……你们还不知道吧?你们在那些人的口中都是什么样子?”
“女娲,你。‘梨花带雨争娇艳,芍药笼烟骋媚妆。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长乐侍君王’。哈哈哈……‘取回长乐侍君王’。”
“我尊敬的女娲大神,一国之君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下层的那些尚未开化的愚民?”
“还有更多的,你、你、还有你们,你们每个人都有一份。他们那些源源不断的劣根性是斩不断的,既是如此,为何不杀了他们,重新创造一个更好、更完美的人。”
“不过区区蜉蝣,猪羊狗彘之于人,也不过是他们之于我们而已。如此,有何不可?”
蚩尤飘坐于雷泽境上方,尖利的赤红利爪一一点过在场的所有神祗,嘴角咧至耳根,露出一排细密的尖牙,面露嘲弄。
“身为神祗,理应宽容仁善。怎可如你一般斤斤计较,暴虐成性?蚩尤,收手吧。”
伏羲摇了摇头,走上前厉声劝解。
“哈哈哈……虚伪!你敢说你心中没有一丝不忿?你我自天地初开,便已相识,你骗得了旁人,可骗不了我!”
闻言,蚩尤竟开始捧腹大笑起来,笑声穿云裂石,连天地都为之震动。
“是,我有不忿。那又如何?仰仗自身超出凡人千倍万倍的力量随意降下刑罚,这与你口中的那些徇私枉法之人有何区别?”
伏羲眉头蹙得更紧,手中神杖似是承受不住他的力量,一通咯吱咯吱乱响,像是要被握碎一般。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可惜,我们的伏羲大神并不懂得这个道理。”
蚩尤不甚在意的耸耸肩,继续施法,妄图打开雷泽,放出凶兽。
“住手!”
一道神杖朝他直扑过来,再次打断他的运功。
“呵呵,你们一定要阻拦我?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蚩尤飞身上前,与众人一同打将起来。
一时间,金石相交之声不绝于耳,惊涛骇浪,火光冲天之景层出不绝,整个雷泽境内飞沙走石,黄沙漫天,教人看不清道路。
“哈哈哈哈哈……我出来了!你们这些蠢货,我要吃尽千千万万的人!我要杀死所有将我困囚此地的所谓神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