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4

啪!啪!啪!

沈临佩挺直脊背,咬紧牙关,手心攥紧衣角,连指尖都泛了白。衣衫逐渐被鲜血染红,淅淅沥沥淌在地上,汇成一片红色的水洼。

“老爷!老爷!别打了,你这是要把临佩活生生的给打死啊!”

沈夫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落下。

“临佩,你快说几句软话求求你父亲啊,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打死正好。兴许做了鬼,就再没有什么殊途。”

“谁敢求情,我连他一起打!”

二人一个跪在地上,挺直脊背执拗的不肯松口,一个甩了袖子怒目横眉,便是弄到伤人伤己,两败俱伤的地步也不肯服软。

“欺人太甚!”

赵玉笙变回原形,伸出足有七寸之长的指甲狠狠抓向沈老爷面门。

“玉笙,不要。”

沈临佩见此立刻弹起身子将她拉回,木板因他的动作狠狠打到肩上,瞬间肩骨像是碎裂了一般,疼得眼前都发了黑。

“别拦我,你是不是疯了?他这么对你,你还要救他?”

她瞪起一双被怒火烧红的猫儿眼,万分不解的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无药可救的疯子。

“玉笙,听话。人间之事本就如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有之。玉笙放心,我定会堂堂正正的娶你进门。”

沈临佩气若游丝的扯出一抹安抚似的笑容,转身再次跪在沈老爷面前。

沈老爷见此气得快要神志不清,拿了一柄利剑径直攻过去,招招狠厉要取其性命,像是要杀了她以正家规。

“呃!”

沈临佩转身挡在她身前,利剑穿过他的肩膀,汇成血线濡湿了衣衫,滴落在地。

他眼前一黑,倒在她身上,整个人像是刚从血池中捞出来一般。

“佩郎!佩郎!”

“临佩!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大夫啊!”

一瞬间,祠堂中惊呼声,哭喊声汇成一片,大夫提了药箱匆匆赶到,又摇了摇头叹气离去。

“都是你非要动什么家法,把我儿的命都给动没了。你给我滚!我不想再见到你!我……呃!”

沈夫人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夫人!夫人!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临佩,对不起你。”

沈老爷老泪纵横,终是松了口。

赵玉笙盘坐在地,运功吐息。

半晌,一颗绿玉般的圆珠被她切为两半,取了半颗渡到他口中,又将另一半吞回体内。

沈临佩悠悠转醒,她猛的吐出一口鲜血,化为原形,蜷缩在他身边安静调息。

九月初四,宜嫁娶。

“玉笙。”

“佩郎。”

二人共饮了交杯酒,躺在床榻上。

“玉笙可知,若你我当日进到卧房,应当做些什么?”

沈临佩抽开她的衣带,声音略显沙哑,眼中蒸腾着幽暗不明的火光。

“话本子上说应当睡觉,盖好被子就是。”

赵玉笙大喇喇的任他抽开自己衣带,取了一旁的枕被倒头要睡。

“不是这样的,我教你。”

沈临佩一把扣住她的头狠狠吻上去,唇齿相缠,气息越发不稳。

一吻完毕,二人均有些情动,他将她推到床上,落下床帐。

烛火摇曳,一晌贪欢。

二人蜜里调油,一同度过了十数年蜜糖般的日子。

快乐的日子越发甜美,最终的荒凉便越发刻骨。

数十年间转瞬即逝,沈临佩如今已年逾古稀,快要寿终正寝。

“佩郎!佩郎!佩郎,你安心的去吧,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赵玉笙泪水滚滚落下,扯出一抹笑容轻轻抚上他脸颊。

二人十指相扣,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正滴入两人交握的掌心。

百年后,沈府。

“佩郎!”

赵玉笙一把抱住他,眼中尽是失而复得的惊喜与开怀。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姑娘自重。”

沈临佩一把推开她,伸手在肩上掸了掸。

“佩郎,你不记得我了吗?”

赵玉笙被狠狠推开,她双眼大睁,眼角的泪水一滴一滴滚落下来,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在下从未见过姑娘。况且在下已有家室,若姑娘执意相缠,莫要怪我将你轰出去!”

他眉头紧皱,眼中的厌恶和鄙弃刺穿了她的心口,血液泂泂流出,疼得她喘不过气。

“临佩,这位姑娘是谁啊?之前可没见过。”

一位纤柔女子抱着婴孩来到二人面前,娉婷袅娜,风姿绰约,语调温柔。

“是她?就是因为她,你才不要我的对吗?”

赵玉笙伸出尖利的长甲,直冲女子面门而去,反被他挡在面前,拽着她的手一把推倒在地。

“够了!来人,把这个疯子给我轰出去!”

“夫人,可有惊吓到?你去给夫人煎些安神汤。”

他温柔的安抚着怀中受了惊吓的女子,又转过身去厉声吩咐了一干下人。

他前世也是这样对我的,为什么他不记得我了?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叫嚣,“杀了她!”“杀了她!”。

她变出一把利剑,猛的起身,狠狠刺向她心口。

滴答,滴答。

利剑穿胸而过,沈临佩抽出剑身一把刺进赵玉笙心口,血水和泪水混成一团,她取出仅剩的半颗内丹放在掌心,慢慢的捏碎。

“为什么……”

她眼角流出泪水,大睁的双眼尽是不解,万念俱灰下毁了内丹,变作一团猫尸,倒在地上。

“啊!妖怪!妖怪!”

女子花容失色,软倒在沈临佩怀里。

“夫人莫怕。我们回屋。”

他柔声细语的安抚她,将婴孩抱给奶娘,扶着她慢慢回了屋。

“既已喝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又怎会还是原来的那个人?他不是你的沈临佩,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谢必安微皱了眉,心下唏嘘,似是不忍。

“他的姓名,他的形貌,他和前世一模一样,怎会不是?”

猫儿布偶闻言更加生气,手上动作不停,似要将怀中的一方山石抓裂。

“他的脾气秉性是否如一,你应是知道的。”

范无救悄悄握紧自家兄长的手,犹豫片刻,决意打破她沉迷其中的虚幻。

“我……知道吗?”

“姑娘不是凡人。若是这些鲜鱼吃完了,可以来撷香阁找我。”

“我……在下还要去书房读书,玉笙姑娘请自便。”

“我不管她是人是妖,我只知道我喜欢她!”

“我不能让玉笙受伤。”

“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姑娘自重。”

“在下已有家室,若姑娘执意相缠,莫要怪我将你轰出去!”

“够了!快把这个疯子轰出去!”

脑中的碎片丝丝缕缕回荡在耳边,有如实质。

“他不是我的佩郎。他不是我的佩郎。”

缥缈的声线渐行渐弱,直至完全消散。

屋中布偶洗涤一新,整个小镇变作一片九幽盛景,迷离诡怖的幻象尽数瓦解,但似乎还有些未知的事物藏匿其中,未被发现。

“二位仁兄,在下身有要事。不多久留。明日九幽有一盛大祭典,如不嫌弃,明日此时,来客栈找我,在下定扫榻以待。”

秦宁一改往日玩世不恭,罕见的带了几分正色,微弯下腰向二人抱拳示意。

“那便一言为定。”

谢必安笑着回了个礼,拉着范无救的手回到房中。

“如此,倒也不算太坏。”

谢必安微弯了双眼,唇边溢出一句似有若无的慨叹,起身开了坛烈酒,痛饮一口。

二人坐在桌前对酌,小小一坛烈酒被两只冷白的手换来换去。

范无救今日作怪得很,有旁的新坛不喝,偏要就着他的手才肯赏脸一饮。

“简直好得不得了,我们现在可是能相伴千年万年。”

他取过一条长凳铺在身下,大喇喇躺在他怀里,双手环抱着他的腰,笑得明亮。

“无救可是要为兄喂你不成?当心呛到。”

见他这样,谢必安捏了捏他的脸颊,笑得无奈。

“酒不醉人人自醉。”

范无救抱着他的腰支撑起身体,咬住酒坛,就着他的手咽下一口烈酒,在他脸颊落下一吻,重又躺了回去。

“又说胡话。”

谢必安握住他的手,笑得宠溺。

半晌,双手滑上他后腰,将他抬起,微折了腰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七月初七,九幽祭。

祭坛周边点了篝火,铁架子在火焰上高高支起,牛羊马彘串在上面不住的滴落油脂,散出诱人的香气。

茱萸、花椒、粗盐粒被一双双不断跳动着的手随意泼洒,激出更为诱人的香气。

九幽族人在篝火旁跳着欢快的舞,手上还拿着一壶细瓶口的葡萄美酒,时不时有不慎呛了的人停下脚步略歇一歇。

半晌,重又回到队伍里欢笑玩闹。

只是不知,葡萄美酒中似有若无的一丝苦涩味道因何而来。

台上的祭祀皮影开了场,一字一顿间说尽了其中不可名状的苦涩。

上古之时,伏羲、蚩尤、女娲负责执掌人间事务。

伏羲掌凡间仁行善念,蚩尤掌人世刑罚苦厄,女娲则掌繁衍生息之职。

三者各司其职,缺一不可。

直至万年前一场浩劫,倏地打破往日苦苦维系的平和。

于是,昔日好友兵戈相向,反目成仇。

逐鹿一战后,世间从此再无蚩尤。

九幽残部因其所为,被打为魔族,幽居九幽魔境之下,再不见天日。

“看那,那些凡人只要得到一点点好处,就会贪欲见长,覆水难收。已经过去了千万年,仍是一丝长进也无。何苦还要施舍他们那些所谓的仁善?”

赤发獠牙的男子伸出利爪扣住棋盘上的黑子,喉中发出的嘶鸣仿若砂纸相互摩擦而成,正肆意嘲笑着他们的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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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台不渡
连载中冷浸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