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鹤雪自知失言,立刻捂住了嘴,懊恼地瞪了顾清之一眼。
纳布看见顾清之略带得意的笑容,这才想起这人看似温润敦厚,实则骨子里是只小狐狸。只是顾清之返回登天道后,便重新将自己伪装起来,不再展露这样的真性情。思此,他不由为顾清之感到一丝难过,转念又想,这人总是不自觉地在自己面前露出马脚来,是不是因为将自己放在心上,不加设防呢?
这个想法让他心头泛起一丝甜腻,便自愿退了一步,道:“行吧,算是栽你手上了。”
顾清之听他这样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偷偷望向纳布的眼睛,那双湛蓝的眼睛懒洋洋地半阖着,格外妩媚多情。
纳布今日为了衬得起辉腾富商的身份,少见的一身锦衣玉带,且顺应临昌这边的风气,没有做传统辉腾人打扮,而是穿了中原的流云箭袖,他本就身量高,穿着束腰的箭袖更显身长玉立,且他容貌艳丽,非常合适雍容的装扮,如今只闲适坐着,便有十足的贵公子派头。
顾清之心想,哎呀,他真是太好看了!
色令智昏,顾清之不由也软了口气,轻咳了一声道:“我知秋瑟谷定有能为自行处理此事,只是若无仙门涉足,在无远见的外人看来这不过是邪修内部的一次利益纠纷。如果能有更多仙门中人关注此事,温堡主也有机会让世人对秋瑟谷有新的认识,这对双方而言都不是坏事。虽然利益不同,但姑且目的相通,何不放下成见相互合作,各取所需?”
顾清之这话说得温柔妥帖,这样一来双方便不是谁求着谁办事的关系,纳布也有个好台阶下。
纳布端着美酒,轻轻舔了一口杯壁,轻笑了一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要还不答应,岂非邪修的罪人了?”
“你们想知道什么?”
顾清之想了想,问:“这些人到底是何来历?你既说此事与秋瑟谷无关,为何钱二却是个邪修众?”
纳布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
他道:“秋瑟谷是天下邪修聚居之地,不是天下邪修出生的地方,临昌与秋瑟谷离得近,祝家原还有个‘悔过堂’,私下里有邪修相关的功法流通不足为奇。且这临昌城商贸繁华,又是镇邪军的大粮仓,灵石流通密集,你到黑市上看看,他这样半吊子的邪修众一抓一大把。”
“至于他背后的组织,唤作骷髅会,原是临昌这边一个小帮派。鸾香院关门后,他们借着炉鼎生意,迅速膨胀起来。”
阮凤铃有些不可置信地道:“就这?我才不相信他们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帮派能突然膨胀成这样!”
纳布笑道:“姑娘,如果我雇主什么都知道,那干嘛还花钱请我呢?”
阮凤铃翻了个白眼,嘲弄道:“我看你们雇主这钱花得也是挺冤枉的。”
顾清之略一思索,明白过来纳布的调查方向与他们是恰好相反的。纳布最初应是从温小柔处得知,市面上多了许多打着秋瑟谷名号来历不明的炉鼎,着手调查这些炉鼎的来历,查到临昌后才得知这些人打着隐蛇窟的名号办事。最后以买家的身份找到钱二,想来也是想从钱二身上打探骷髅会的具体位置。
顾清之长叹了一声,道:“可惜了,钱二也并不知道他们总坛具体的位置。我们盘问了他两日,只知道他与骷髅会是单向联系,他们有固定交货的地点,但其中的传送法阵是单向的。”
纳布问:“消息的传递和钱财的收放呢?”
顾清之道:“消息的传递方式是一本书,对方如果有想要传递的信息会在书中显现,字迹在一个月后会逐渐消失。而钱二只能回复一些数字,这些数字代表特定的含义,具体的内容只有他自己知道。我们还不敢让他轻易回复。钱财走的是通天海阁,你也知道这是道界内最复杂的一家‘钱庄’,大小东家加起来有十多位,内里盘根错节,账目不好查,所以我们才想请镇邪军出面。”
纳布听后摇头,笑道:“头一次查成这样倒也不错了,不过,还是心太软了。”
顾清之困惑地看向纳布。
纳布道:“你们肯定没往死里打,那小子还有大把实话没吐出来呢!”
阮凤铃看不得他那轻狂样子,故意刺道:“哦?你有何高见啊?”
纳布问:“如果遇上退货的怎么办?”
顾清之和阮凤铃都顿了一下,脸色一时不太好看,其实类似的问题他们问过钱大通,但答案令人十分心寒,所以顾清之方才没有提及。
钱大通的原话是处理掉,至于怎么处理,不言而喻。
纳布看他们面色便大致猜到了钱大通的说辞,但这并不是重点。纳布解释道:“一个炉鼎的炼制,少则三五月,长则一年半载。这样的成本,即便骷髅会财大气粗不心疼,你们觉得钱大通这样的牙郎会不心动吗?如果他们瞒着骷髅会不加处理,再转手卖给别人,骷髅会岂不是吃了亏又担了风险?他们之中只要有一个人敢这么干,保不齐就有第二个学他的,所以这些牙郎不可能没有人监视。这种监视牙郎们自己也知道——这一行的利润太大了,他们本就是亡命之徒,必定有人以身犯险,而对骷髅会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杀鸡儆猴。这些见过世面的猴子,即便不告诉他们,他们也知道有人在监视自己。钱二落在你们手里只是受了点皮肉之苦,若是在监视中暴露组织,骷髅会肯定没你们这么温柔。”
阮凤铃与顾清之皆非愚钝之人,只是自幼在登天道清修,对于这种旁门左道的认识尚停留在纸面,不及纳布老道。被他这样一点,当即明白钱大通这两日皆是避重就轻,虽答了实话,却不敢全说。
阮凤铃咽了口口水,后怕道:“这么说来,他被我们抓住的事情岂非早已暴露!我们已经打草惊蛇。”
纳布道:“那还不至于。骷髅会不可能真的单独派人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他们,这成本也太高了。他们只是需要在这些牙郎心里建立一个‘自己被时刻监视’的念头,最省事的做法是在牙郎们日常出入的场所布设眼线,时而不经意地向他们透露自己对他们的日常琐碎了如指掌。对于钱二来说,这地方最有可能是醉花馆。好在你们还把他放出来了,暂时应该还没引起注意,不然他就该被灭口了。”
顾清之与阮凤铃这才意识到他们对钱大通的处理过于简单粗暴,险些铸成大错。
纳布也不想数落他们,甚至见到顾清之气馁还忍不住想出言安慰,只轻轻咂了咂嘴,总结道:“人呢,还是交给我来处理,后面的事你们不用管了,保管三日之内会有堂口位置的消息。至于你们要的人,明日我便能给你们,好好写信,记得留点空子让我们秋瑟谷能摘干净。”
顾清之自是相信明月小楼的业务能力,阮凤铃一时也无话可说。
阮凤铃回去写信求援,照理说她本该写给自己的师尊无咎君,但无咎君在登天道内一直主管内务,若突然插手外务,有越俎代庖的嫌疑。且其人不善交际,平生一大恨是走人情。阮凤铃不想让他为难,思量再三后,决定写信给顾清之的师祖地祭。
其实地祭坤元主其人应当算是这一任三祭中脾气最好的,听说昔日天祭一脉与武祭一脉为争夺道尊继承人的位置打得天昏地暗,那百十年里都是地祭这个“老好人”居中调停,努力地和稀泥。
但坤元主这个人的优点是与人为善,缺点是太能与人为善,极其长袖善舞,像条泥鳅似的让人抓不住。阮凤铃一直觉得这样的坤元主却养出了渊云君那样的徒弟,堪比一片倭瓜地里长出了一颗大白菜,直叫人赞叹造化之神奇。
偏偏这师徒两人感情还挺深。
坤元主虽然油滑世故,但不管什么好的,都想攒给自己这个宝贝徒弟。他原也想把阮凤铃这棵好苗子攒给渊云君,可惜因缘造化落了空。他一面觉得惋惜,一面也觉得对阮凤铃有所亏欠,因此对她格外宽厚一些。
阮凤铃写信求他出面,心里有七八分把握,只是给他老人家写信,便不敢把话说得太直白,只能七拐八绕地说起这件事大约与祝家有关,自己不知所措,希望他老人家指点一二。
坤元主热情洋溢的回信来得很快。
那信件足足有厚厚的一大沓,前三页先是对两个小辈进行了无微不至的嘘寒问暖,劝他们遇事不要急躁,中间三页交代了已与镇邪军中的五奇之一泽风道君通了气,想必不日泽风道君便会派人前去支持。后三页又洋洋洒洒地关心了两位晚辈的婚姻嫁娶问题,提及祝家本家近日正在为三小姐选婿,主办了几场曲水流觞会,他觉得这是个增长世面的好机会,已与祝家说了一声,顾清之要去登门拜访。
俗称,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