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之略一思索,谨慎严谨地回答道:“至少,不是我所知的傀尸丹。”
阮凤铃问:“包括那批杀手?”
顾清之道:“现在所知的线索还太少,我不能断言。但至少后来喂给那些尸体的丹药,绝不是我所知的傀尸丹。身体的灵活度差太远了。”顾清之想了想,又问李岩道:“李兄,那些人来收网的时候,你有听见笙声吗?”
李岩突然被点名,愣了愣,艰难地吞咽了口里的食物,茫然地问:“什么声声?仙君,您说得我有些听不懂。”
顾清之略一沉吟,改口问道:“那日,你可曾听见箫声或笛声?或者任何乐器的声音?”
李岩努力回忆了一番,摇摇头,道:“没有,不过也可能是我太紧张了。只听见刀剑的声音,旁的再没有了。”
顾清之回首对阮凤铃道:“据我所知,驭尸之术必须借助一些乐器来施展。而且对方划破了李兄的皮肉,李兄却没有中毒。”
阮凤铃点头道:“确实,这与传闻中的傀尸丹有所不同。不过,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过去了,连咒阵都有更迭,傀尸丹会不会也被改进了?”
顾清之呼吸一滞。傀尸丹最大的缺陷便是毒素作用在活人身上时,会令人变成悲惨又恶心的活肉泥。当年秋瑟谷决心废止也正是因此。如果现在有一种傀尸丹,也能控制尸体如活人般动作,却没有那样的副作用,中州道界恐怕很快便要刮起一场腥风血雨。
阮凤铃道:“我想不通的就是这个。他们故意布下三层迷阵,费尽心思引诱有一定修为,但修为又不高的女修进入陷阱,说句难听的,我只能想到一种情况,就是拐卖女修,逼为炉鼎。说到炉鼎生意和傀尸丹,让人不得不想到秋瑟谷。可反过来想,秋瑟谷做这两件事又很没道理。”
“第一。”阮凤铃皱着眉头,撇了撇嘴角,道:“炼制炉鼎所需的修士,从来是修为越高越好。所以秋瑟谷的炉鼎大多是……我们镇邪军的战俘。跑这么远来诱拐我们登天道的外门弟子,未免太得不偿失了。”
“第二,秋瑟谷明令上已经废止了傀尸丹,虽然不知道他们私底下的动作如何,但即便还在不停地研制,也当隐秘行事,派来做人贩子,多少有点大材小用了。温小柔除去杨泓才多久?就敢这么跳?甚至敢跳到我们登天道眼皮子底下来了?这多少有些不合情理。不像是她的为人。”
顾清之赞同地点了点头,同时在心中悄然说出了阮凤铃未曾点破的道理。
——这件事若真是秋瑟谷所为,处理起来,反倒是最简单的。如果不是,那麻烦可就大了。
阮凤铃深吸了一口气,用树枝波动着跳跃的篝火,长叹了一声,道:“算了,先别想这么多。明天早上我们再去看看吧。或许只是拙劣的模仿者,不过……”
即便是拙劣的模仿者,但企图掌控傀尸丹的人,都不会是什么好人。
顾清之暗暗在心中补充道。
李岩没有听出师姐弟两人话中的暗语,只是觉得阮凤铃这姑娘人还不错,因此听见他们要折返月璧山,好心地提醒道:“两位大仙,白天去没有用,那些尸体白日里会把自己藏起来。他们只有晚上才会出来,有时候像是在巡逻,有时候像是在操练。”
阮凤铃耳朵一竖,追问道:“操练?巡逻?那他们有首领吗?或者你见过控制他们的人?”
李岩忙摇头,道:“没有,没有。他们之中真的一个活人也没有,我在里头待了七八天了,好几次要撞上他们,好不容易才摸清楚了他们的行动规律。我原也有这心思,想着能不能找到背后操控的人,我想只要是活人,总不能一直留在这山里,肯定要出去,我到时候就有机会跟着一起离开。但是那些尸体就是每天早上自己排着队回到另一个山洞里,没有人带路,也没有人指挥。”
顾清之又问了一遍:“那你有听见乐器的声音吗?或者其他的声音?”
李岩这次很笃定,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只有鸟……也没有鸟叫了,就是虫子爬动的声音,真要说起来……我觉得有点像螃蟹爬动的声音。”
“螃蟹?”
顾清之与阮凤铃都觉得这形容有点奇怪,但也没有太在意。只是提起螃蟹,都想起了各种做法的大闸蟹,忍不住一起咽了口口水。
顾清之觉得这事还是要眼见为实,反正也快天亮了,便同阮凤铃说,自己先回那山谷探探情况。阮凤铃想了想,说还是一起回去吧,多少有个照应,免得他到时候在迷阵里出不来。顾清之心想也是,且对方明显比自己还见不得人,只要能用上青琊,他自信带上阮凤铃也不会出事。
于是师姐弟两人又赶着天亮前回了月璧山,顾清之带着阮凤铃躲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亲眼瞧着那些尸体如同李岩所言,自顾自排着队躲了起来,一大群行尸里没有哪个显得与众不同,没有声音引导,也没有察觉到灵力波动。
顾清之只闻到一股很淡的腥味,心想,不会真的是大闸蟹成精了吧?
天亮后,山谷里重新恢复了平静。
顾清之觉得眼下的线索还是太少,提议道:“师姐,要不您在这等我,我去近处看看那些活尸?”
阮凤铃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看什么看啊?他们数量那么多,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你淹死。反正都死了,也不用着急了。我等会儿先布个阵,把他们藏身的洞口封起来,别让他们再出来伤人,这件事回去交给师门来处理。我们先去看看那第三个阵法,我总觉得这几个阵法有点古怪。”
顾清之明白阮凤铃是担心自己双拳难敌四手,交给师门处理自然更加稳妥。
但……
顾清之小声提醒道:“师姐,要是我们进去了也出不来怎么办?”
阮凤铃冷笑一声,道:“呵,我还不信了,这破地方有能困得住我的阵法?”
事实证明,阮凤铃这次略托大了些。
两人抵达那假托生长了月颜花的洞穴后,阮凤铃发现那阵法确实有点难缠。
顾清之见她眉头紧蹙,神色不忿,大概猜到了几分。为了给她留面子,便也不揭破,只道:“师姐,或许我们也可以藏身在此,以己为饵,钓一钓那些狂徒?说不定到时候直接就能找到徐师妹他们?”
阮凤铃眯起眼,挑眉道:“以身作饵?如果对方修为比你我高的多,岂非肉包子打狗?还是……你觉得我破不开这破阵法?”
顾清之嘴上说,怎么会呢?
但脸上忍不住写着,难道不是吗……
阮凤铃冷哼了一声,道:“你知道什么?想要暴力破解这个阵法又有何难?这个阵法很有些东西,明显不是什么通用的阵法,如果我们离开后,还能将它完整地保留,回去让我师尊来看看,说不定就能知道背后之人的来路。”
阮凤铃又在洞内走了一圈,口中念念有词地掐算着,最后还是摇头叹气。
她自言自语道:“这人真是又刁钻又偏执。”
顾清之实在看不懂其中的门道,只能不耻下问,好学道:“师姐为什么这么说?”
阮凤铃用‘你怎么这般不成器’的目光打量着他,悠悠解释道:“困阵讲究变化多端,以应付不同的破阵之法,所以通常在设计的时候,会往‘包容’的方向走。但也会因此留下很多缝隙,所以越复杂的困阵,往往开解的方法就越多,不会只有一种解法的。这样的阵法设计起来也会比较轻松一些。但这个人的阵法像是一台精密的机甲,他不允许有任何的纰漏,如果要抓它的缝隙,它就引你鱼死网破。”
顾清之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满眼都是对知识的迷惘。
阮凤铃望着他,发出了一声‘孺子不可教也’的叹息。
顾清之羞愧的低下头,乖巧地问:“那现在怎么办?”
两人奔波了一夜,阮凤铃眼下也有点烦躁,长叹了一口气,有些不甘心地道:“算了,作弊吧。”
顾清之抬起头,眨了眨眼。
阮凤铃又抽出一根发簪,这只发簪与先前两只的材质不同,乃是琼枝玉所制。顾清之深知阮凤铃那好钢用在刀刃上的持家习惯,一眼便看出这支发簪必然效用不凡。果然,阮凤铃闭目凝神,引动那发簪上早已刻录好的咒文,只见洞穴四壁缓缓浮现起一层灵光,那柔和的灵光汇聚成无数的三圣简文。
顾清之发出一声惊叹,怪不得阮凤铃称这个咒术叫‘作弊’!她竟然让这个困阵的咒术原文显形了。破解一个阵法,再没有直接从它咒术原文中找破绽更简单的方法了。
阮凤铃将这阵法的咒文尽数展开后,便开始从头仔细阅览起来。
起初她还有几分得意之色,毕竟这个令咒术文字现形的咒术是她独家研发的成果。但越看越觉得设计这个困阵的家伙不仅有两把刷子,而且应该是个变态。但看着看着,阮凤铃的脸色便渐渐凝重起来。
顾清之见她脸色不好,在旁小心翼翼地问:“师姐,这个阵法真的很难吗?”
但这次阮凤铃没有回答他,她看完全篇后,面无表情地重新结印,花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带着顾清之走出了困阵。
出来时,日已上中天,两人皆既疲又饿,阮凤铃在月璧山口设下一个禁止进入的结界后,便让云辇先行回转离此处最近的双鹤镇。
路上,顾清之见阮凤铃心事重重,不住叹气,好心宽慰道:“师姐,您是在担心徐师妹吗?其实除了月璧山,我觉得还有两条线也能走走看。一是这琼枝玉坯,既是幕后之人设计中的一环,那双鹤镇上收琼枝玉坯的人恐怕也与他们有关。二是那瓶紫虚丹,我觉得来得有些蹊跷。”
阮凤铃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她本就是个直肠子,不太能憋得住事,且她信任顾清之的为人,觉得此事若不与他通个气,有点不厚道。犹豫再三,终究开口坦言道:“徐茹的事是一方面,另外还有一件事…刚才那个法阵咒文的书写习惯……和你师兄很像。”
顾清之闻言立刻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双眼盯着阮凤铃。
这个阵法的创造者前文已经出现过了,你们可以开始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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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章八十四 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