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活人？为什么要强调这个活字？
顾清之想起白雾里那些动作僵硬的人形黑影，脑海中浮现起“傀尸丹”三个字。但很快又暗自摇头。在秋瑟谷时，他亲眼见过被傀尸丹控制的尸体，说实话，如果不是纳布提醒他，那种灵活程度，他绝对联想不到尸体。
阮凤铃追问道：“什么叫做不是活人？是妖兽？还是类人的妖族？还是……死尸？”
李岩艰难地道：“是人，但不是活人。也不是一般的尸体，他们身上没有尸臭，也不僵硬，会战斗，还能施法。”
顾清之一怔，阮凤铃也有些吃惊，情不自禁地喃喃道：“傀尸丹？”
李岩没有听清，想起那夜的情形，至今心有余悸，他自顾自地道：“他们一进来就开始分辨我们是男是女，但凡是男人就毫不犹豫地杀掉，女人便扛起来带走。我当时看呆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其中一人发现！他朝我走过来，我能感觉到他的修为比我高得多！我害怕极了，可一想到家里还有婆姨和孩子，我真不甘心等死，头一热冲了上去。然后……”
顾清之与阮凤铃一道望着他，等他后续。
李岩哽咽道：“我就被他一剑捅穿了。”
顾清之：“……”
阮凤铃：“……”
阮凤铃扶着额头，哭笑不得地点评道：“你这个头还不如不热。”
顾清之也在心中补充道，可见遇事冷静的必要性。
师姐弟俩人齐齐望向他胸膛，见他左胸上确实有一块乌黑血迹，只是方才天色太暗，这李岩身上又脏兮兮的，所以俩人也未上心。
顾清之瞧了一眼那衣服破碎的位置，奇怪道：“这个位置相当的精准，如果他真一剑刺透，以兄台你的修为怎能侥幸逃生？”
李岩苦笑道：“看来仙君是位武修上的行家。您说的没错，他这位置刺得太准了，但也恰恰因此，小人才得以捡回一条命。”李岩将胸前拉开，胸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但疤痕还清晰可见。李岩解释道：“小人的心脏天生与人不同，比常人偏右一些。我出门在外，我婆娘担心我出事，在我身上放了一颗九转白芝丹。我被当胸刺穿后侥幸还活着，便立刻含住了那药躺在地上装死。说来我能逃过这一劫，真是多亏了这颗丹药！他们把人杀了以后，给每个尸体都喂了药，来给我喂药的人见我口里已经含了药丸才没有喂我。”
“喂药？”阮凤铃的面色渐渐沉重起来，她像是问李岩，又像是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要喂药？”
李岩的脸色也不大好看，面如金纸，声音颤抖道：“我在洞里躺了一天一夜，见那些人没有回来，才悄悄爬起来。当时我探过洞里的其他人，绝对都死透了。说实话，小人以前干的行当，倒也不怕尸体。只是依旧不能离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找了个角落休息。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听见响动，我本以为又是为月颜花来的倒霉蛋。没想到……那些尸体竟然一个个从地上爬了起来……小人当时都要吓尿了！我是不怕尸体，可亲眼见着一洞的人诈尸，那情形……真是太可怕了！！”
李岩说着，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双臂，后怕得发抖。
阮凤铃想象了一下那情形，心里也有点发毛，忍不住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顾清之倒还算镇定，若有所思地问道：“后来呢？李兄怎么离开那洞穴的？”
李岩道：“我怕得要死，所幸这些尸体和那天晚上来杀人的不一样，他们好像看不见，也没注意到我。自己排着队往外走。我心里虽然害怕，但见他们一个个出去，想活下去的心还是占了上风，这次没有人冲我来，我也就有时间多想想，悄悄地运使了我们摸金门的绝技遁地术跟在那些尸体的后头出去的。出来以后，我乘着夜里的大雾离开他们的队伍，本想找机会离开那鬼地方，却不想又落到了另一个迷阵里头。直到遇上两位大仙，才得以彻底脱身。”
顾清之听完，细细琢磨了一番，提出自己的困惑道：“你说这些尸体与那天晚上来杀你们的人不同，既然如此，你又怎么确定那些人不是活人？”
李岩道：“那天我被刺穿后，倒在了他身上，我听不见他心跳，也摸不到他手上的脉搏。而且那眼睛……绝不是活人的眼睛。”
顾清之道：“天底下奇怪的功体那么多，李兄怎能如此确定？况且，李兄自称不怕死尸，为什么谈及那些人又如此恐惧？”
顾清之想起纳布与唐望，这两人想要潜伏跟踪时，可以轻易地改变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雁断书也曾跟他科普过，有经验的吃赏人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李岩吞了口唾沫，眼睛开始闪躲。
阮凤铃见他神色有异，插口道：“你若不说清楚些，纵然我们放了你，恐怕那东西也不会放过你的。”
李岩纠结了一会儿，叹了一声道：“哎，不瞒两位说吧，小弟早些年进摸金门，算是误入歧途。我们摸金门原是做倒斗生意发的家，前代门主不知道从哪个大墓里得到了一本修真秘籍，门里才有机会进入玄门，不过我们这些人没几个有好根骨的，所以门里还是以倒斗的生意为主。小人自娶妻后，就想安心过日子，再不做这阴损的勾当了，但自幼在门里长大，小时候见过的死人恐怕比活人还多，我怎么可能认不出那是活人还是尸体？况且他们虽然动作灵活，但身上的尸斑骗不了人，眼睛也不对劲，眼眶里……还有奇怪的虫子。”
顾清之问：“奇怪的虫子？”
李岩想起那情形，面上有些恶心，道：“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是虫还是卵，滕黄色，怪恶心的，好像还有一股腥味。”
阮凤铃的鸡皮疙瘩起得更厉害了。
顾清之心里疑惑越来越深，眉头紧蹙，想了想，问道：“除了那一剑，挣扎的时候，你身上还受过别的伤吗？尤其是他的指尖有没有划破过你的皮肉，或者他有□□留在你身上？”
李岩认真地回忆了一番，道：“好像还真有！那人的指甲很长，将我推开的时候，划破过我的手臂。不过，只是点皮外伤，您要看嘛？”
顾清之忙点头。
李岩卷起袖口给他看了看，那伤只剩下非常浅淡的一道疤。
顾清之面上见露困惑。
这时，李岩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阮凤铃见他还算老实，便取了些干粮与水给他，让他先到一旁休息，李岩千恩万谢地接过，靠在篝火旁大快朵颐起来。
阮凤铃拉过顾清之道：“你听懂了吗？”
顾清之道：“不能完全明白。”
阮凤铃道：“我也有想不通的地方，不如我们对一下？”
顾清之点点头。
阮凤铃在他们脚下用烧焦的树枝画下三个同心圆，指着那同心圆道：“这个假秘境至少有三层。”
顾清之问：“师姐如何确定这是个假秘境？”
阮凤铃笑道：“秘境本质是时空之神遗留的碎屑，时而散落人间。其间包含的原是他界风物。即便是一段光阴，落在此间，也必然会形成此地原没有的新物质。月璧山的灵力虽然得到增强，但根本没有新的物质产生，怎么会是秘境呢？”
顾清之问：“琼枝玉碎不算吗？”
阮凤铃摇摇头，道：“那根本不是琼枝玉碎，而是琼枝玉坯。虽然相差不大，但不是同一种东西。”阮凤铃取出方才在月璧山拾到的玉坯碎屑，递给顾清之看，解释道：“琼枝玉算是我们仙门内最泛用的一种咒阵材料了。现在的价钱也还算好吧，但搁在百年前，还是挺贵重的。因为以前琼枝玉只能直接开采，而现成的矿脉大多掌握在大门派的手上。直到七十多年前，灵墟岛碧海潮生阁的首座大弟子，研发出一种阵法，可以将廉价的黛石注入月华，转化为琼枝玉坯，再以另一个阵法精炼成琼枝玉，琼枝玉的价钱才渐渐降低下来。不过，我们雍州这边的黛石质量不好，远不如东南沿海。尤其是十多年前，你师兄开创了新的阵法，可以直接将乌髓油转化为琼枝玉，方法更便利，而且我们登天道门下乌髓油脉储量丰富，所以登天道门内的琼枝玉早已不用黛石转化法了。我也差点忘了，月璧山这一代也是产黛石的。”
顾清之闻言，灵光一闪，恍然道：“原来如此。所以是有人故意在这月璧山上布下了将黛石转化为琼枝玉坯的阵法，以此来吸引外门弟子们前来采集，再乘机放出月颜花的消息，吸引珍爱容颜的女修们深入秘境，以此困住女修行拐卖之事？可我不懂，这样常常有人有去无回，岂会一直悄无声息？”
纵然都是不受重视的外门弟子，但许多修士结伴来到双鹤镇，却总是莫名失踪，长此以往，双鹤镇上难道就不起流言？这还是在登天道眼皮子底下，这是顾清之第一个想不通的地方。
阮凤铃替他解惑道：“有三个原因。第一，这假秘境布设的时间并不长，至少半年前我来双鹤镇时还没有。第二，他们故意将此地伪装成秘境，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毕竟修士们在秘境中出现意外也是常有的。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阮凤铃指着最外层的圆圈道：“这一层根本不是迷阵，而是采集阵。”
顾清之道：“采集阵？”
阮凤铃道：“这个假秘境的第一层应该是一个安全的采集阵，而且蛮精妙的，它既可以吸收月华将黛石转化为琼枝玉，又可以让人在采集的时候只需要不停地往前走，便会不自觉地在几个采集点上绕圈子，方便采集，回头的时候又很容易就能出来。所以来的人，如果真的只是为了琼枝玉坯，根本不会进入第二层的迷阵，自然有去有回，不会引人生疑。”
顾清之道：“原来如此。假如进入十人，有六个都回来了，而且他们本就没遇到异状，谈及失踪的人也只知道是往秘境深处去了，而秘境深处又传闻有‘妖兽’，真是好算计。”
阮凤铃道：“不仅如此呢！如果对咒阵没有一定的了解，或修为不足，很难破解这采集阵进入第二层。他们依靠这采集阵筛选了来人的修为。”
阮凤铃又指向第二个圆圈，道：“第二层阵法与第一层看似相似，但它就是一个彻底的迷阵了。困住李岩让他兜兜转转这么多天都出不来的就是它！估计它还会引导修士前往那假托生长月颜花的洞穴。”阮凤铃指向最中心的圆圈道：“最后他们这里设了一个有进无出的阵法。这就是收网的地方。”
顾清之赞同地点点头，然后问：“那师姐还有什么地方不明白呢？”
阮凤铃道：“你觉得那会是傀尸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