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乘一架云辇停在空中。
月壁山从上往下望去，像一块小巧精致的玉玦，环形的山体怀抱一块小小的平地，只在东北方开了个稍大的口子。也不知是因玦这个字不大好听，还是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只觉得这山从顶上看像一轮弯月，故取名月壁山。
那华光便是从那“玉玦”中央的平地上升起，清冷圣洁，并无半点妖邪之气。
但顾清之见阮凤铃面色古怪，不由问道：“师姐可是觉得此光有何不妥？”
阮凤铃若有所思，缓缓摇头，反问顾清之道：“你来过这月璧山几次？”
顾清之如实道：“来的不多。”
阮凤铃道：“我猜也是，此地盛产红荔木与野白石，这两样东西在咒阵上都比较鸡肋。月璧山灵脉也稀松平常，平日里从未听说过此地出过秘境，所以这地方虽离我们登天道不远，但平日里来的人却不多。”
顾清之认同地点点头，心中暗道，这倒是个不起眼的好地方，以后可与纳布约在此处相见。
阮凤铃话锋一转，又道：“但于我而言，红荔木与野白石是很合用的东西，所以我常来此地。上次来的时候，月璧山尚且没有这等奇观。而且，你不觉得这很像某种阵法吸收月华时的效果吗？”
顾清之心中一突，心道，看来约纳布来此还是不够稳妥，也不知道附近还有没有同样不起眼，但不产咒阵材料的地方。又想了想，答复阮凤铃道：“师姐认为有人在这山中布设了依靠月华驱动的阵法？你怀疑此事与徐师妹一行的失踪有关？”
阮凤铃蹙眉道：“这也不好说。毕竟秘境附近生出些奇观来倒也常见。但若真是阵法，能引动这等规模的月华，那这法阵少说也布满了整个山谷，实在叫人内心不安。”
对于咒阵的判断，顾清之自然十分信任阮凤铃，也跟着谨慎起来，与阮凤铃商量道：“师姐，等会儿落地我先行半步，我虽不才，到底算半个武修。”
阮凤铃一想也是，没有争强好胜。她从鬓间抽出一支红荔木的发簪来化作一柄长剑交与顾清之，道：“我知你的剑不好见人，此番下去不知会遇上什么，手里有个家伙总是更硬气些。这东西虽比不上什么神兵利器，但我在上面刻录了加持的咒文，比一般的精钢玄铁倒还使得，对上咒术也更牢靠。”
顾清之点点头，他平日里不敢佩剑，怕血脉里的青琊吃醋与他闹脾气，但一柄木剑青琊还能勉强忍一忍。
两人一道下了月璧山，山间云雾缭绕，灵气充沛，确实有几分秘境的感觉。但那“玉玦”的缺口上被一道无形结界封印，无法进入。
这等结界对阮凤铃来说只是雕虫小技不值一哂，她又从鬓间抽出一支短簪，轻轻一划便破开了那处结界。
顾清之望向阮凤铃的云鬓，油然而生一股敬佩。
两人进入后不久，便见地面上有细碎的晶石在月光下闪闪发亮，阮凤铃拾起一块，放在掌心仔细端详，喃喃道：“确实是琼枝玉，不过……”
顾清之也跟着看了一眼，但没瞧出端倪，便问：“师姐，怎么了？”
阮凤铃摇摇头，道：“没什么，先往下走。”
话虽如此，自那以后，阮凤□□中便开始念念有词，顾清之细听，她念着，七步，九步，十七步……
顾清之不由好奇地问：“师姐，您在算什么？”
阮凤铃朝他摆摆手，示意他暂时别管自己。
不过多久，雾气里隐约出现了几道黑影。
顾清之立刻抓着阮凤铃躲到树后，但那黑影仿佛毫无察觉，并未靠近，只自顾自地在远处来回走动。
两人躲在树后仔细打量，渐渐看出些蹊跷，那些人的动作有些僵硬，像是被人操纵的傀儡，全无自主意识。阮凤铃是武陵人，见此情景忍不住想起家乡赶尸人的传说，心里有些发毛。
偏偏此时，她脚踝上一重，她感觉到有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纵然她平日胆大，也忍不住一个激灵大叫了起来。
顾清之手疾眼快，立刻将人护到身后，一剑指向来人的咽喉。
那人也慌忙施展了一个不甚纯熟的隔音咒术，双手合十，一脸慌张地央告道：“小姑奶奶，求求您了，别叫了，别叫了。”
听见人声，阮凤铃便也没那么慌张了，她忙丢出一张定身符咒，摔在那人身上，喝问道：“你是谁？是人是鬼？”
那人忙道：“是人！是人！小的名叫李岩，是个再良善不过的好人啊！”
阮凤铃从顾清之身后探出头来，瞧了眼脚底，心有余悸道：“那你怎么只有半截身子？”
李岩忙解释道：“这是我们摸金门的遁地术！我真的是人，是活人！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吧！”
顾清之与阮凤铃对视了一眼，顾清之不敢放松，仍旧以剑指着他，道：“先把话说清楚，你究竟是何人，因何在此？”
李岩斜睨了一眼那白雾中的黑影，露出恐惧的神色，咽了口唾沫，小声央求道：“这真不是说话的地方，求求两位大仙先带我离开此处，再听我一一道来！”
顾清之见他那慌张恐惧不似作假，更生出些疑惑来，不解地问：“你自己不能离开吗？”
李岩道：“这山里有个极厉害的迷阵！我已在里面兜转了好几日，至今没法离开！不瞒两位大仙，其实我已尾随了你们一阵，我见两位灵气充沛，衣衫华贵，必是名门大派的弟子才壮着胆子上来求助。”
这话让顾清之有点意外，他方才进来丝毫没有察觉到有迷阵，他自认咒阵常在通与不通之间，但也不至于疏忽到这等地步。幸好阮凤铃在旁，及时为他解惑道：“这里头是有个迷阵，不过今日它在充能，所以没起作用。”
李岩闻言，立刻傻眼，原来竟是自己犯蠢画蛇添足，引火上身。
阮凤铃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她看了一眼那白雾里的黑影，心想现在也不知对方有多少人手，不宜冒进。便对顾清之道：“我们先带他离开。”
顾清之狐疑地望着李岩，小声道：“师姐觉得此人可信？”
阮凤铃倒是爽快，答道：“信不信的不重要，先绑起来就是了。”
顾清之一想也是，于是利落地绑了李岩离开月璧山。因为夜也深了，月璧山下的双鹤镇上店家都打了烊，两人只好暂时落脚在镇外的一间破庙里，就着阴风听李岩将鬼故事。
据这李岩所言，他原本是湘江一带一个小门派摸金门的弟子，但自娶妻后想要安定下来，便脱离了门派，随妻子归乡在雍州定居。
他虽没什么好根骨，但侥幸得了机缘，吞过一颗灵药，堪堪到了开悟境界。前阵子得了消息知道这月璧山上出了一处新秘境，这秘境外围没有什么危险却可以采集琼枝玉碎。他知道这琼枝玉是仙门内常用的咒阵材料之一，那些占着矿脉的仙门大派看不上这点蝇头小利，但对他们这些散修来说，却算是个不错的赚钱机会。
说到此处，李岩苦笑了一下，道：“说来也是我太贪心。刚开始只在秘境浅层里采那琼枝玉碎的时候，倒还挺安稳。只是我听同行的仙姑说，这山里近日吸收了大量的月华灵气，在秘境深处长出了一片月颜花来。哎……就不由动了些别的念头。”
阮凤铃盯着他那张灰扑扑的脸打量了一番，神色复杂地道：“那月颜花是用来给女子滋阴养颜的，你觊觎它做什么？”
李岩老脸一红，吞吐道：“我这老脸……自是配不上那等好东西，可……我家婆姨肯定喜欢。”
阮凤铃笑了一声，调侃道：“你倒是个疼媳妇的。”又问：“那后来呢？”
李岩道：“我听说那花周围有妖兽看顾，但也并不十分厉害，那些个女修们都跃跃欲试。我思量着，我虽修为低微，但打不赢尚可遁地逃脱。所以就偷偷跟在那几位女修后头，想看看能不能踩狗屎运捡个漏。没想到这秘境深处既没有花也没有妖兽，只有个只能进不能出的迷阵和一大堆的怪物。”
阮凤铃听他说起女修弟子，便问道：“当时你们有多少人困在里头？可有个叫做徐茹的姑娘？”
李岩认真地想了想，道：“说实话，那洞里除了我，原还有十数位修士，男的女的都有。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姑娘们不大愿意跟我说话。但我记得有个红衣服的姑娘，衣袂上也绣着与两位相似的鸟纹。”
登天道立派以来，以太阳神鸟为图腾。内门弟子正式的礼服皆是玄衣朱裳，以表正统。天阶弟子以上，可再套一件白色的鹤衣，衣袂上也会用金银丝线绣上太阳神鸟纹。外门弟子服则以红色为主，辅以少量玄色。
阮凤铃心想，那女子应当就是徐茹。
“他们人呢？”
李岩想起那夜的情形，不由打了个寒战，低哑着声音道：“女人都被带走了，男人……都死了。”
此言一出，阮凤铃与顾清之皆吃了一惊，又都不由自主地望向李岩的腹下三寸。李岩也是混迹江湖之人，只这一眼，便知二人心中所想。心里的恐惧一下去了大半，尴尬道：“小的也是死里逃生。我是真带把的！”
阮凤铃与顾清之一起收回了目光，各自心虚地撇过头。
顾清之轻咳了一声，道：“你且细细说来，你们被困在那迷阵以后发生了什么？”
李岩解释道：“那不是迷阵。他们说有月颜花的那处，原是个洞穴。进去以后就没法出来，后来我听他们议论，说那洞里有个很强的阵法结界，他们皆破不开。我们被困了七八天，出又出不去，死又死不了，着急得很。晚上我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时候嗅见了一股迷香。不瞒两位说，小人以前也是跑江湖的老手，对这种手段熟悉得很！当即便解了腰带撒尿沾湿了□□掩住口鼻，这才没被迷晕过去。”
这真是一段有味道的经历，阮凤铃下意识捂了捂自己的口鼻，露出有些不自在的神色。
李岩忙道：“仙姑可千万别看不起我们这等腌臜的手段！小人正是靠着这点小聪明才勉强保住了这条命。我捂着口鼻躲到角落里，等那迷烟散去后，见到有十几个……”李岩突然咽了口唾沫，面上浮起恐惧之色，道：“总之，不是活人。我也不知道它们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