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章八十一 古越语

会客本该在厅内,但一想到自家师兄若是一时兴起来查房,推门便可将厅内一览无余,顾清之瞧了眼房门,赶紧把纳布拉入了内室。

两人坐在床榻上,一如昔日在秋瑟谷,只是不能更进一步,顾清之便只望着他。

纳布笑道:“怎么不说话了?不是有事要问我吗?”

顾清之轻轻应了一声,取出青琊的剑坠递与他看,向他请教那古怪的咒文。

纳布认真瞧了瞧,沉吟片刻,不太确定地道:“像是古越语里的一支。”

顾清之望着纳布,问:“古越语?”

纳布解释道:“中原将我们统称做百越,但实则我们内部有很多部族,各族之间的语言习惯多少有些差异。有些部族的语言甚至比中原话还难学。巫教的弟子来自十万大山中的不同部族,来到巫教以后都要统一学习古越语,早些年等同于中原这边的官话。它很实用,既可以用来言语交流,也可以直接作为咒术文字使用。”

顾清之大为不解,道:“这不是很危险吗?如果某句话的组合恰好成了禁术,伤害到旁人怎么办?”

纳布道:“这就是古越语最神奇的地方了,它作为咒文的时候是正着念的,作为日常用语的时候是反着念的。”

顾清之想了想,道:“可有些词句,正着念和反着念是一样的,还是很容易出纰漏啊!”

纳布道:“是啊,所以我们古越语里还有一套‘定语’,这些字符本身没有含义,夹杂在语言中使用时,可以断开咒文。况且复杂的咒术,本身的咒文就很长,不容易出错,还需要结印。”

顾清之也不想和纳布唱反调,但多年在登天道受到的教育便是对待咒阵必须严谨,因此还是忍不住本能地质疑道:“可修为高深的大能施展咒术时可以省略结印,而言语本身是很日常又很随意的东西,还是有很大的概率出错。”

纳布摇了摇手指,笑道:“不是哦。你这个想法有点陷入中原文字的思维惯性了。在巫教,我们从小养成的习惯就是一句话有正反两面不同的念法,大多数情况下日常用语绝不会弄错。而且,古越语与中原文字不同,它简单且唯一。”

他见顾清之面上越发迷茫,便简单举了个例子。纳布在他掌心以灵光写下两个咒术文字。指尖在他掌心从上往下滑,念的时候却只念了一个字音,另一只手顺势简单结印,许多紫色的光斑蝴蝶扑棱着翅膀从那咒文中飞出,环绕在两人身旁。

纳布指尖又从下往上滑动,这次念出的却是两个字音。

顾清之望着掌心的蝴蝶,比对了纳布方才的两个字音,明白了第一个字就是所谓‘无意义’的定语,便指着第二个字问纳布:“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纳布道:“这个字的意思在中原有很多种说法,譬如,‘山上的桃花开了,我想带你去看看,不只是今年。’又比如说,‘山上有树,树上有枝,我心里有一个人,却不知道他心里知不知道’,还比如说‘衷情’这两个字。”

两人靠在一起看那两个字符,坐得自然比一开始近了些,顾清之又能嗅见那清浅的苏合藤的气息。顾清之微微低下头,心想这人真是奇怪,方才在湖边还暗暗推拒着,现在又主动靠上来,下次再也不能腹诽阮师姐的心思难猜了,这人的心思明明更难琢磨。

可这个字,越看越叫人喜欢。

两人四目相对,各自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纳布继续说道:“但在古越语里,只有这一种表达。”

顾清之道:“可用这样的文字,复杂的心思就不好说了。”

纳布道:“是啊,所以在这之上又发展了一门新的语言,就是巫教现在通用的越语,它在古越语的表达上兼容了一些部族现在的表达习惯和词句,因为共同之处比较多,所以对于大多数弟子来说,学习这门语言比古越语更简单,说起来也更方便。同时可以以它作为基础,学习古越语。”

顾清之道:“兼容并蓄,是个很聪明的做法。而且将日常用语与咒术文字结合,巫教的咒阵应该也很厉害吧?”

其实这种类似的想法登天道也曾有过,希望能研究出一种作为三圣简文与汉文之间桥梁的语言来做登天道的日常用语,以此强化门中弟子对于三圣简文的熟练和理解。但因三圣简文与汉文差异实在太大,逻辑上几乎背道而驰,所以只能放弃。

纳布谦虚道:“还行。”又解释道:“这种演化并非一蹴而就,是一段比较漫长的过程,所以中间也会有演化分支。青琊上的咒文与古越语颇有相似之处,但又不完全一致,像是其中演化的分支。更具体的细节我就不知道了,可能要回去问问师兄。”

顾清之点点头,猜想或许古越语与三圣简文之间有某种联系,但这也不是他关心的事,阮凤铃知道个大概的方向也就能往下继续查证了,因此也不再追问。他点了点停驻在手臂上逐渐淡去的蝴蝶,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做完这单生意,还有别的安排吗?”

纳布明白顾清之的言外之意,奈何这次他实在是临时收到靳寒枝的消息,为了劝常醉才孤身赶来,原还有一桩要紧的差事在身,不能随意撂开手去。想了想,道:“临昌那边还有件要紧的事,我明日必须回去。等我办完,下次来的时候,我让镇上的糕饼店送些点心上去。你喜欢吃什么?”

顾清之一怔,略一思索,答道:“德隆斋的茯苓玉露糕,那是他家祖传的手艺,旁人都不会做。”

纳布点头说好,心想青霭峰上有宴寒之这尊财神镇着,不缺做糕点的师傅,自然要买些旁人做不来的才好。

顾清之望着自己掌心的咒文,问:“以后你也买给我吗?”

纳布道:“你若喜欢,自然一直买。”

顾清之望向那双湛蓝的眼眸,像水一样清冽,又似酒一般醇厚。他明知其中的危险,像是在蛛丝上行走,可这一刻他的心安定了下来。他终于说出了那句哽在喉咙里的话。

“纳布,我很想你。”

回答他的是那人将他搂紧的手臂,靠在那人肩上的时候,苏合藤的味道便更重了些。

“我也是。”

离开前,纳布留下一个地址,说若有书信可以寄到此处去。若要找他就更容易了,直接到蜃楼去挂单子,价钱随便开,只需附上一支苏合藤。

顾清之一一点头答应下来。

那人写字的时候,有个纸团子从袖口里滚了出来,两人都没在意。

纳布从窗户出去,过了一阵,又退回来,扒着窗户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临昌特产,自己下次一道替他带来。

顾清之想了想,说:“如果来的时候没下雪,给我带一支蔷薇花吧。”

纳布说:“哪里用得着那么久,很快就好。”

不过,临昌的蔷薇花确实开得不错,就这么说定了。

纳布走后,顾清之躺在榻上碰巧摸到那个纸团,他摊开来一看,发现里面只有一句歪歪扭扭的‘今晚月圆花也好’。顾清之看着那熟悉的笔记愣了一下,想通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看来纵然是常谷主那样的大才,想要匀一勺文华给纳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几日后,阮凤铃到青霭峰还书,瞟了一眼书案,笑着打趣道:“不是说不会写吗?”

顾清之也跟着笑了笑,道:“不知怎的,忽然就知道该怎么写了。”

今晚月圆花也好,

可怜来日春还老,

芳菲易过秋千栏,

案上蔷薇不愿扫。

天地祭礼后不久,阮凤铃那边又出了点事,外门有一位名叫徐茹的女弟子失踪了。

这事原轮不到阮凤铃来管。登天道外门的事情属于杂务,素来由明堂、天德两位坛主负责。但天地祭礼刚过,两坛的内门弟子都忙得不可开交,抽不出人手来调查此事。且在他们看来,外门弟子因自身修行无望默然离山算是寻常事,既不用找,也无从找起,所以一直推脱着。

徐茹有一位好友,名叫柳微霜。柳师妹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来求救苦救难的阮师姐。

那日顾清之刚好在九畹居学得晚了些,被阮凤铃留了晚饭,顺道便也听了一耳朵。

柳微霜十分笃定徐茹绝不是因修为无望而灰心离开。事实正好相反,徐茹虽天资一般,却十分勤勉努力,一直积极地想要出人头地。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年年初的时候她终于修至开悟三阶,离洗髓境界只差半步。这在外门已算是挺傲人的成绩。

最近更是交了大运,被人送了一瓶清心养魄的紫虚丹。

徐茹听人说过这丹药对于洗髓大有裨益,但至少要服足三瓶。一瓶紫虚丹在登天道药阁的叫价是一百两绿玉骨。两百两绿玉骨对于阮凤铃这样的天阶弟子来说大抵是半个月的月例,对于外门弟子来说却是一笔巨款,徐茹掏空积蓄左拼右凑仍差了一截,却又不甘心放过这样好的机会,于是四处找人打听近期哪里能挣上快钱。

柳微霜当时便觉得这事有点玄乎,劝她不要急躁,安心攒钱。

但徐茹觉得想要做人上人,必须得把胆子放大一些。最后她打听到几十里外的月璧山有个采集琼枝玉碎的活计,出价不低,便急吼吼地去了。只是这一去就没回来,起先几日还曾与柳微霜有过通讯,后来突然就没了音讯。

柳微霜也去月璧山旁的双鹤镇上查问过,得知徐茹那日和人结伴进了月璧山新现世的秘境,一行五六人,竟没一个回来的。她自知修为低微,还不如徐茹,怕贸然进去不仅救不了人还得把自己搭进去,只好回来求助师门。

阮凤铃听后脸色颇难看——她一直知道内门弟子大多瞧不上外门弟子,却没想到几乎到了草菅人命的地步。但以她的身份也不好说什么,便只打算吃完饭连夜去月璧山捞人。顾清之在旁听了也觉得不是个事,一来事关五六条人命,二来也不能叫阮师姐一个姑娘家走夜路,便让人递了个话回青霭峰,陪着阮凤铃一道去了月璧山。

那日正是十五,月璧山上华光大盛,阮凤铃远远瞧着,面上露出了困惑不解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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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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