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章七十八 天地祭礼

春考后不久是登天道五年一度的“天地祭礼”,此乃登天道门内最重要的祭典,因登天道在仙修中地位崇高,许多仙修派门也会应邀派遣头面人物前来拜谒,登天道上下一时忙得人仰马翻。

原本顾清之也该跟着忙碌起来,似他这般的地阶弟子大多被安排去接待各派掌门,顾清之也被分了个不大不小的云濛山派。这个门派在仙修一众浩如烟海的派门中实在不大起眼,以登天道的评判标准,可谓文也不成武也不就。不过云濛山派有一个好邻居,神池天命谷。

据闻云濛山派的掌门这次出门前找隔壁天命谷的素华真人算了一卦,大凶。

且素华真人摔了王八壳子以后,劝云濛掌门今年最好全派都别出门,以免血光之灾。于是云濛掌门只好写信来登天道再三告罪,将这事给推了,令顾清之有机会躲懒。

这事听起来略像个笑话。

但天命谷在中州道界一直是个神奇的存在,这个门派就人数来说着实不算大,虽然咒武在道界内皆算有所建树,但也不能算十分出彩。而且这是个比较隐世的门派,他们从不委派弟子到镇邪军就职,与人间朝廷也素无往来。但这个门派在中州道界存在感突出,令人敬畏。

顾清之一开始以为是因为这帮人特别会看星星和摔王八壳子,也就是算命算得特别准。后来才知道因为天命谷有一项别的门派求都求不来的特殊技能,聆听神谕。

——神界之门关闭后,中州大地上数万年来,一直只有直接接受过神族传道的灵墟岛拥有这份殊荣,直到八百年前天命谷横空出世,才打破了灵墟岛对于“神谕”二字的垄断。

天命谷这个门派每每有什么大动作都冠名守卫天道,顾清之每次听到这话都觉得有点恐怖,但好在天命谷成立了八百年几乎没什么大动作,平时也就给道界同仁们算算命,而且由于算得奇准无比,所以在业内一直风评不错。

顾清之私下想,大概也正因天命谷都出来给云濛山派站台,主管酬酢的温阳师叔这次才没有追究。

用上‘追究’这个词可能有些过了,但在顾清之看来,温阳君这个人实在有点较真。

温阳君与渊云君同为登天道现任的九座之一,身份尊贵,出生也很尊贵,不仅师承天祭,而且是前任道尊的亲孙儿。登天道现任道尊天不御相较前任道尊,作风要稳健一些,上任后一直致力于稳固登天道在西北一带的声望威势,对于东海上的灵墟岛态度比较温和。而温阳君一直希望能够达成前任道尊“天下道统归一”的宏愿,视天下为己任的使命感很强烈,为人格外古道热肠,仙门谁家出事都想去插一手。

而且因为温阳君对于渊云君的理念不甚认同,所以顾清之虽然得空,却也不好帮着旁的同门交际应酬,以免有拉帮结派,越俎代庖的嫌疑。文渊阁因天地祭礼暂停讲经,宴寒之负责的事务又只准天阶弟子辅助,所以在宴寒之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他反倒闲得无事可做。

他今年春考考得不错,宴寒之也不想他插手这些糟心事,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托请关系把阮凤铃借调出来,给她放了几天假,请她带顾清之到山下的入道镇逛逛。

阮师姐高风亮节,原该十分唾弃这种走人情关系偷懒的行为,但因天地祭礼吸引来了各门派的仙修,山下的入道镇上也变得格外热闹,许多玄门商贩闻讯而来,兜售各类奇珍异宝,各种稀有的咒术材料一应俱全,她本就想下山采买一番,却一直忙于俗务,难得有机会送上门来,便十分艰难,十分勉强的灵活处理了一下自己的原则问题。

师姐弟两人下了山,果见入道镇与往日大不相同,四处张灯结彩,车水马龙,竟比过年过节还要热闹。

顾清之对于逛街这件事没什么兴趣,便先陪着阮凤铃去采买咒术材料。

阮凤铃身为登天道的天阶弟子,每个月的月奉本也不低,奈何咒术材料这东西花销极大,她还经常自掏腰包为一些外门女弟子江湖救急,所以平日里过的抠抠搜搜,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半来花。

但今日一入了兜售咒术材料的街市,她顿生出一股一掷千金的豪气来,走到每一个摊贩前都忍不住豪气干云地说一句买。

咒术材料大多很精贵,各自需要用特定的方式处理保存,不能直接丢入乾坤袋。所以顾清之只能跟在她身后做一个没有感情的提包木甲机关,且很快开始后悔自己没多长出两只手来。

阮凤铃血战长街后,整个人神清气爽,红光满面,看这苍凉尘世都更顺眼了几分。

她很讲义气的决定拿最后一吊钱请顾清之去入道镇上最好的酒楼喝盏茶,不过阮师姐也有失策的时候——平时这个价钱在入道镇内她还勉强可以坐到二楼,如今各类物价水涨船高,他俩只能在大厅里喝茶了。

顾清之倒是不甚介意,他自从跟着宴寒之过日子,就没在大堂里喝过茶,偶尔体验一下,还觉得蛮新鲜的。

两人虽在大厅里喝茶,衣着打扮却非常人可比,很快吸引了入门来兜售杂货的小贩。

阮凤铃如今真正做到了身无分文,因此又轻易做到了郎心似铁,只在看到一盒胭脂的时候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

经过乌鹤雪的熏陶教导,顾清之如今对于女子的脂粉也略知一二,见那盒胭脂颜色像是上好的豆沙蜜泥,比之一般的胭脂颜色清丽,香气也更淡雅些,与阮凤铃的气色风度十分相宜。便朝着那货郎笑道:“就要那盒胭脂吧!”

货郎忙夸顾清之的眼光好,又称赞这胭脂是北地新来的货色,内中调制了北州特产的玉露花蜜,颜色香气都非本地货可比。

阮凤铃好奇道:“你买胭脂做什么?”

那货郎笑道:“公子有佳人在旁,买了胭脂自然是送给姑娘您啊!”

阮凤铃立刻抖了一抖,偏偏顾清之还含笑点了点头,阮凤铃立刻又抖了一抖。

顾清之小小的逗了逗她,才开口解释道:“我与师姐心中无愧,不过是仗义疏财罢了。”

阮凤铃这才松了口气,明眸一转,面上少有地扭捏了起来。

顾清之被她那扭捏的模样吓得不轻,身体微微后仰,谨慎道:“阮师姐,有话不妨直说。”

阮凤铃微微一笑,摸了摸指尖,道:“这个我不要,你要真想仗义疏财,能不能借我点钱?我想把刚才街上那黑玉蛇蜕买了。”

顾清之哭笑不得道:“当然可以。”

二楼雅座,好容易忙完公务抽出空来瞧一眼师弟的宴寒之揉了揉太阳穴,惆怅地望着楼下大厅内的两人,沧桑叹气。

他皱眉抬手吩咐身旁的侍从,让人出门去把那货郎拦下。

阮凤铃方才闲着等茶时,把买来的各色咒术材料简单处理了一番,分门别类装入自己的乾坤囊中。两人空着手折返那买卖妖蜕的小摊时,阮凤铃望着那琳琅满目的货架,一时又犯了所有咒修都会犯的错误,开始游移不定,三心二意。

顾清之见她如此为难,索性解开钱袋放到她手心上,道:“阮师姐,慢慢选,反正多少都是借,何必为难自己?”

阮凤铃心想,也是。反正宴寒之财大气粗,总归饿不死顾清之,因此也就笑纳了。

阮凤铃兴致勃勃地挑选着妖蜕,顾清之兴趣缺缺地望了望长街,却见灯火阑珊处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顾清之脑中顿时劈下一道惊雷,回过神来,身子已经先一步追了上去。

拍到那人肩头时,顾清之已有些后悔了。

他心中暗道,这里是登天道,又不是秋瑟谷,那人岂会独自出现在此?

但当那人转过头来,顾清之立刻傻眼。

真的是纳布!

纳布见到顾清之也是一惊,他早已远远地瞧见了顾清之,暗中看见他与自己的师姐一起嬉笑玩闹,却没有上前打扰。因为顾清之已经回了登天道,身边有疼爱他的师父师兄,他很清楚自己不该再打扰他的生活。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可当正对这双眼睛的一刻,所有的克制都灰飞烟灭。

顾清之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天地间的一切都变得更加明亮了。

顾清之问:“你……你怎么来了?”

纳布的神色也不大自然,他想仔细看看顾清之,又怕自己越看越舍不得,目光来回游移,心不在焉地答道:“我来做买卖。”

顾清之瞪大眼睛,啊了一声。

纳布忙补充道:“我的生意也不都是那种要命的买卖。”

顾清之点点头,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又忍不住高兴得笑起来。

顾清之道:“今晚就要去吗?还是……来看……嗯,来看灯?入道镇的夜市还是挺好看的……”

纳布道:“我……啊,来看……来看灯。嗯……啊,不是。”他揉着鼻子咳了一声,说:“其实今晚有朋友约我喝酒。”

顾清之“哦”了一声,笑容柔和了一些,眼睛里有点淡淡的失落。

他道:“那你快去吧,别迟到了。”

那一点点的难过让纳布立刻慌乱了起来,他一时激动,不过脑子便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想了想,又赶紧补充道:“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酒局。你想看灯吗?我陪你走走?”

顾清之笑得眉眼弯弯。

“好啊。”

此时,谷雨未至,青梅如豆,河岸边的红药开得正好。

简直是个私奔的好时候,可惜不能私奔。

两人并肩走了几步,纳布冷静了一些,明知故问道:“你今夜是一个人下山来吗?”

顾清之一愣,等回头时,阮凤铃再度做到了真真正正的身无分文。

正可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阮凤铃也难得有心虚气短的时候,双手合十赔笑道:“哎呀,我真不是故意的……可那翠寒羽成色太好了,店家说是雁苍产的诶!我回去一定还你的啦!”

顾清之揉了揉眉心,叹道:“师姐,钱不是问题。问题是现在山门已经关了,我们今夜住哪?”

阮凤铃道:“诶……”

纳布及时雨般提议道:“我有朋友在这镇上租了个院落,你们若不介意,今夜可以随我去那落脚。”

阮凤铃这才注意到顾清之带回了一个男人。

纳布今夜未做百越打扮,一身火红的辉腾武袍,虽依旧配着百越风情的银饰,但他那双天生的蓝眼睛,是绝好的身份掩饰。那日隔得远,阮凤铃也未瞧真切,纳布身上又无灵息,因此一时间竟没认出他来,只好奇地问道:“这位是?”

纳布未免顾清之尴尬,主动行了一个辉腾的常礼,答道:“我叫纳木错,是辉腾天宗的散修。与顾公子是朋友。”

阮凤铃知道渊云君结交广博,也认识几个辉腾修士,偶尔还会带人回青霭峰做客,所以并不感到奇怪,也微笑着回了一礼,又看向顾清之。

顾清之道:“纳木错,是我很好的朋友。”

阮凤铃也算看着顾清之长大,很清楚顾清之虽然随和,但素来没有和门内哪位同门‘最好’过,因而听到很好这个词时,心念电转,忍不住问道:“给你寄枫叶的那个?”

此言一出,她瞧见对面两人皆愣了一下,又默契的立刻互相看了一眼,顿时心下了然,莞尔一笑,道:“那就打扰纳公子了。”

既然要到别人家里借宿,纳布也不好再放好友的鸽子,与师姐弟俩人商量,先到镇上的清欢阁去与朋友碰头。

这清欢阁原是入道镇上最风雅的去处,是独一户的七层小楼,雕栏玉砌,繁花似锦,装潢比一般的书香人家更为讲究,据说那雅座内用的器具,墙壁上挂的书画,无一不是出自名家之手。

阁主也是一位修士,只是比起修道,更好风月。所以每到初一十五,便会举办些诗会,以文会友。天地祭礼这样的大日子,仙修各派群英汇聚在这入道镇内,他更是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于是拿出了压箱底的灵宝‘万年崇吾木’做彩头,设了一局‘琴歌会’。

参会者需得两人一组,一人弹琴,另一人作诗。

两两捉对,同台竞技,奏曲之人为对面出题,作诗之人则只能以对家所奏的琴曲为题,一炷香内成诗。

琴曲指法疏漏少,诗词更通畅优美者为胜,且同一局内一首琴曲不能重复三次以上。

优胜劣汰,最后胜出的一组便是赢家,可以抱回那‘万年崇吾木’。

阮凤铃听见那万年崇吾木五个字,眼都直了,腿都软了,顿时走不动道,拿一双凤眼直勾勾地去瞧顾清之。

顾清之为难道:“师姐啊,如果是赌会,师弟我尚可勉励一试。但对诗这种事,我只怕连累你。至于我的琴技,你也是知道的。”

阮凤铃一想,顿时灰心丧气。她虽然既会弹琴也会作诗,但顾清之的诗写得实在很一般,虽不至于平仄不通,但总需要拿本韵脚辅助一二。至于弹琴,顾清之只会些道情曲目,乐府类的曲子对他有些超纲了。

阮凤铃哀叹道:“罢了,只怪我没这命!”

她这话音刚落,人群里走出个常醉来,常醉爽朗地朝纳布挥挥手,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又来迟了。”

顾清之目瞪口呆,纳布默默望天。

顾清之唏嘘道:“不,师姐你已经赢了。

常醉(幽怨):纳布,你这么随便就准备放我鸽子真的好吗??

纳布(掏耳朵):你以前为了温小柔放我的鸽子就少了吗?

——真正的直男友谊就是这样,可以为兄弟两肋插刀,也可以随时为情缘插兄弟两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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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章七十八 天地祭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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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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