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望觉得很心累,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累过了,上次这么心累的时候还是唐朔死活闹着要和阿依古丽分家。
其实他很不愿意和唐朔打起来,感情是一方面的问题,技术是另一方面的问题。
——他们两个从有记忆的那一天便开始做兄弟,除了没有血缘,和孪生兄弟几乎没有分别,连易骨所用的妖骨都来自同源。作为义父和师父的唐载在这方面很公平,真正做到了一视同仁,两人在招式上都讨不到任何的便宜,而且他们太了解彼此了,往往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完全猜中对方的下一个动作。
有时候,唐望觉得他们根本不是独立的两个个体,只是一个人的左手和右手,所以躺到一张床上是那么自然而然的事情,互相争斗起来,却像是自残,人打自己,当然又累又痛苦。
但这次唐望真的很生气,他决定即便是作弊,也要唐朔长点记性。
所以这一招他特意没有闪躲,任唐朔向他直直刺来,只差分毫的时候,唐朔果然强制停了手,留下弹指的空隙。那只是非常短的一瞬间,但对于他们彼此来说已经足够,他猛地发狠,一拳把唐朔揍到了水里。
他们之间本是极致平衡的天平,丝毫的偏差立刻令战场摧枯拉朽地向另一边倾倒。唐望在水里狠狠揍了唐朔一顿,没有用多少灵力,但全打在了脸上。直到听见天空上传来玄鹏的哀嚎声,才气鼓鼓拖着人上了岸。
唐朔躺在滩涂上,易容丹的效力早被唐望打没了,原本还算清俊的脸上如今真是惨不忍睹,青一块紫一块的。但他闲适得很,啐掉一口血沫,还有闲情对唐望发狠道:“唐月半,你完了!你下手这么狠,你今晚得被猪头艹了!MD,老子要把你艹成母猪!”
唐望踹了他一脚,冷着脸在他身旁坐下,他望向远处喀纳号上空,身形庞大的玄鹏首领背负着那尚未换鳞的幼年玄鹏在空中哀嚎鸣叫。
“唐初一,你有毛病是吗?!就为了跟当家的赌气?你非得要搞这么一出?!”
唐朔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他说:“拉倒吧,阿望!你还是那么单纯!我可没后娘养的那么幼稚,谁说我是为了和他赌气才下的药?这是战略,你不懂。”
唐望回头望了他一眼,看到他那张五彩缤纷的脸,更加糟心了。他知道唐朔说得没错,他今晚得被猪头拱了。未免晚上噩梦得太厉害,唐望烦躁的薅着头发,开始在自己随身的储物袋里翻找起外敷的伤药来。
他一边给唐朔擦着药,一边没好气地问道:“什么战略?谁的战略?”
唐朔笑起来的时候又牵扯到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谁的战略不重要,重要的是,温小柔今天可以赢,但不能赢得那么漂亮。今日以后,秋瑟谷依然是七杏主的秋瑟谷,而不是她温小柔一个人的秋瑟谷。”
唐望搽药的手停了一瞬。
他不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但并不愚蠢,唐朔的话让很多疑惑迎刃而解。他想了想,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哈尔.穆桑呢?我不相信你伪装成阿曼,能瞒住他那么久。”
“他嘛……很快会回来的,在一切风平浪静以后。你也不想顶着这张脸过一辈子吧?你信师兄的,还是你原本那张脸长得好看……啧啧……啊……你真要谋杀亲夫啊!唐月半!”
唐望又踹了他一脚,给了他一个‘你给我收敛一点’的眼神。
“不是说自由最重要吗?”
“哇,阿望,那种鬼话你也信?你几岁了?商人哪有不两边投机的?”
唐望哼了一声,不想再计较这些。
——对于这个人来说,秋瑟谷姓杨还是姓温都没有差别,最重要的是一家人整整齐齐过日子。
孟贡阁 七楼
杨泓望向自己的手,驱除蛊虫的咒印并不困难,对他而言,若要施术,只需要短短的几个弹指。但这一刻,他眼前的这只手仿佛不是自己的,僵硬着,颤抖着,无法动作。
他还有光耀秋谷的理想,有对于仙修的痛恨,有对于温小柔的怨愤,这世间还有那么多那么多令他留恋,无法割舍的事物。
他要活下去,他应该活下去!
他强忍着心尖的疼痛,竭力弯曲指尖开始结印,他要活下去。
微弱的呻吟从怀中传来,将一切梦幻泡影击破。
他望向怀中人沉睡的面容,近乎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没有人知道叶孤竹对他意味着什么。
有时连他自己也相信了自己能够忘却,能够放下,能够舍弃。
这是他用心血浇灌出的继承者,完美的承继了他对秋瑟谷的信念,有能力,重感情,对他比任何人都更忠诚,更重要的是,他拥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他当然恼火于叶孤竹的‘叛逆’,但他也比任何人更清楚,作为一个领导者必须有独立决策的魄力,不为任何人任何情感所左右。叶孤竹不是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追随者,若有一天他倒下,这个人能够承担起所有的责任,能够照顾好鹰虎岭,能够照顾好秋瑟谷,会延续他的事业,他的理想。
这是他选定的近乎完美的继承者。
这样的叶孤竹,他当然爱他,正如叶孤竹爱他一样。
但在大业之前,私情是那样的微不足道,至少应该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他决心将这一切割舍,也不愿叶孤竹为其所害,他曾经疯狂地想给叶孤竹找一个道侣,因为他很明白,对于叶孤竹这样的人来说,婚约是多么郑重的约束,在他的道德观念里,一旦成了亲,心里便不该有别人了,即使他也不爱自己的妻子——他最好永远也不会爱上那个人。
杨泓知道自己是多么的自私,多么的残酷,要将这个人的心禁锢在没有感情的婚姻牢笼里。
可杨泓依旧下手了。
直到叶孤竹直直望着他的眼睛说。
“我不愿意。”
“我心里有人了。”
他当然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杨泓认输了。
他让那个很小很小的孩子活了下来,藏在叶孤竹心里那不可见光,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他可以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但他看得见它,它每一次跳跃的时候,每一次朝自己挥手的时候,他的心也随之感到喜悦。
“阿照……”
杨泓靠在叶孤竹的额上,声音沙哑。
他伸手抚上叶孤竹的脸,心里只剩下无尽的难过。叶孤竹没有将他抛下,但他要将叶孤竹一个人留在这个孤寂的尘世了,就像许多年前,他计划好的那样。他已做了足够多的准备,以至于眼下甚至有些无话可说,但他依然为自己的残忍感到震惊。
对不起,阿照。
等你睁开眼,这世上只剩下你一人了。
你要忍受孤独,要忍受寂寞,忍受这个尘世的无情冰冷,在我们早已约定好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
他本还有别的话可以对他说。
但在这样的时候,说出那样的话,无疑是残忍的。
或者不说才是最残忍的?
杨泓已无法分辨。
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抚过他的面庞。
他注定要对这个人残忍,因为他无法容忍这个人余生将他忘却,这是他最后的私心。
杨泓将叶孤竹缓缓放下,重新提起了自己的长枪,眼下他还有最后一件事应该处理。
莫陇在一片静谧的黑暗里,聆听着野兽呜咽的声音,那声音逐渐平静下来的时刻,他感受到了刺骨的杀意。
此时此刻,莫陇正在剥一个橘子。
他的指尖按压在橘子中心最柔软的部位,轻轻用力,突破了皮肉的界限。
他问杨泓道:“要杀我吗?”
杨泓低哑的声音里,已没有一丝温度。
“这么多年,我太小瞧你了。失去纳布这个禁锢,你终究不能为邪修所用,只能是个祸害。”
莫陇将橘皮一瓣瓣拨开,橙色的橘皮在他手中绽成一朵花。
“纳布,还活着。”
杨泓面上闪过一丝惊诧,纳布的平安楔不仅叶孤竹有,其实杨泓也有一个,只是纳布早已忘却了。
莫陇说:“倘若我死在你手上,叶孤竹醒来的时候,就没有朋友了。他也没有亲人,没有爱人,甚至没有仇人。那样的世界,会很无趣吧。”
“杨泓,你还要杀我吗?”
身形庞大的玄鹏之首背负着幼年的玄鹏尸体在空中哀嚎,它拍打着巨大的羽翼,一遍遍以身体在空中画出一个巨大的法阵。当那阵法完成的时刻,它的身上爆发出强烈的红光,晕染整片天空与湖面。
天地间只剩下混沌的血色。
它停驻在吉金原的雀顶之上,仰天长啸,哀切的鸣叫一声高过一声,直到第七声时,趴伏在它背上的明空骤然睁开了眼。明空在它背上嗷嗷鸣叫,像是刚睁开眼的雏鸟在寻找自己的父母,虚弱地拍打着翅膀,重新飞舞起来。
然而它的复生并没让玄鹏之首表现出极大的喜悦,随之而来的是磅礴的衰弱,在它重新睁开双眼的那一刹,玄鹏之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气力,原本高昂的头颅,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明空围绕着玄鹏之首飞舞,一遍遍地去蹭它奄奄一息的头颅,似乎想要将它扶起,然而一切都是枉然。在意识到死亡已不可挽回之时,明空也开始仰天长啸,它身上的鳞甲一片片脱落,血泪横流。
远处,乌鹤雪与雁断书望见这一幕,心中不由生出许多悲切。
忽地,晚风拂面,送来一阵阵蜜罗烟的香气,靳寒枝怀抱着陆商出现在他们身后,两人吃了一惊,旋即迎上前去关心陆商的情况,好在人只是昏沉着,并无大碍。乌鹤雪这才松了口气,待要细问,靳寒枝却只是默默将人交给了他们,复又取出自己那把断弦的古琴来。
他削下陆商一段青丝,将琴弦续起,指尖拨弄着琴弦,刹那间,浩荡悠扬的琴音响彻雀顶内外。
这不是一般的清心曲。陆商以漆鸣琴入道邪修,本身已与漆鸣琴融为一体,靳寒枝借那青丝为引,将这雀顶内外的悲愤愁苦皆聚集在了一起,形成一道浓逾油墨的浩渺烟波,它们在急弦拨弄中越卷越大,直至最后,展翅成为一只墨鸦。
墨鸦穿透靳寒枝的肉身,为他强大的魂魄所缚,再为分魂之术所凝,最终化作一颗漆黑的明珠,滚落在靳寒枝的脚边。
温小柔听见琴音再次停下,雀顶内却已不再喧哗,心中总算松了口气。
她身边的副官却还有些担心杨泓的下落。
温小柔道:“无碍,我们已经赢了。”
当见到叶孤竹自刎的那一刹,她便已知道了结果,杨泓曾有那么多机会可以杀了叶孤竹,让自己变得被动,可终究无法下手。他无法为了让自己活下来而杀死叶孤竹,便只能为了叶孤竹去死。
而在大事上,叶孤竹其实是比杨泓要冷静很多的人,杨泓的死会让他痛苦悲愤,却不能让他失去理智,因为他要背负杨泓的理想继续活下去。
他要保住鹰虎岭,还要稳定秋瑟谷,就注定不能完全成为她温小柔的敌人。
副官见温小柔成竹在胸却又有些悲伤,识趣地不再追问,转而关心起温小柔身上的金樽饮。
温小柔眨眨眼,笑了笑道:“什么毒?我没中毒啊。”
副官自知失言,面上有些尴尬,当即闭口不言。
*** ***
窗外传来很大的雨声,空气仿佛也变得潮湿了起来。
这样的天气,山里会起雾吧。
叶孤竹缩在被窝里,听着雨滴敲打窗栏的声音,讷讷地想着。这种天气真是让人不想出门,可还要练剑呢,杨泓前段时间刚给他请了个新的剑术师傅,是个有点严厉的人。
他想着,该起床了。
可又没人来叫,说不准时候还早,可以再眯一会儿。
反正那人在军队里待久了,至今保留着军队里的作息,总是起得很早,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来提溜他下床,不会让他迟到的,一会儿两人还要一起过早。
果然没多久,就有人摇着他的肩膀,笑着喊他,小猪崽子醒醒。
叶孤竹不满地揉着眼睛,小声反驳道:“我不胖。”
杨泓道:“但你能吃啊,小祖宗。你大哥我迟早要让你给吃穷了。”
叶孤竹道:“明明是你给我盛的饭,说我在长身体,硬塞给我的!”
杨泓道:“嘿,让你多吃点还错了?”
叶孤竹道:“反正不许说我是猪。我要是猪,你也是。”
杨泓摸着下巴,笑道:“你这话我还真没法接。”
叶孤竹从床上爬起来,他虽然还有点困倦,但知道杨泓不喜欢人赖床。在这个人的观念里,赖床和好吃懒做是画等号的。所以他没怎么挣扎的睁开眼睛准备起床,不想抬眼瞧见杨泓一身玄甲红袍,已然穿戴齐整,骚包得不行。
叶孤竹问:“你今天要出门吗?谁家的宴?”
杨泓揉着他的头,道:“傻小子,你睡迷糊了?不是说好了今天带你出去看花吗?”
叶孤竹脑子还混沌着,下意识问:“看什么花?”
杨泓笑道:“杜鹃啊!山里的杜鹃开了!”
说着,他指了指窗户外面。
窗外,迷离水雾中,粉紫色的杜鹃花树上堆花似锦,如梦似幻。
叶孤竹蓦然睁大了眼,泪水从眼眶中滚落。
他什么都听见了,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莫陇又听见了呜咽的声音,这回不是杨泓,那人已倒下了,如今应该正躺在叶孤竹的膝上。
他很清楚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莫陇想,若自己还有任何的悲悯之心,此时都当感到羞愧,但这个世道太厉害,早把他的礼义廉耻蹉跎得一干二净,他但凡还知道羞愧这两个字怎么写,日子恐怕一天都过不下去。因此对于叶孤竹,他只剩下了戒备。
“为什么?我的死还不足以让你们满意吗?”
“你的性命只能缓解问题,并不能真正解决秋瑟谷的争端。”
叶孤竹的声音似哭似笑,他们都觉得他该是个冷静理智的人,可这世上再冷静的人也有无法克制的时刻,他还是忍不住问了那个问题。
“那为什么死的不是温小柔?”
他知道这秋瑟谷里许多人选择温小柔的原因,但他也知道那都不是莫陇的原因,因为莫陇不在乎大义,也不在乎秋瑟谷。
莫陇想了想,说:“其实,我心早有所属。他虽身死,但我不想再与旁人结缘,也不愿受人辖制。”
叶孤竹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个答案,这让一切变得都像是个笑话。
他喃喃道:“你心有所属,为何从未告知他?泓哥虽素有联姻之心,但从未夺人所爱。”
叶孤竹所言非虚。
许多年前,杨泓看上的第一个贤内助是温小柔。
那时候温小柔和常醉刚入秋瑟谷,尚且以兄妹相称,杨泓很欣赏她的本事,觉得有妻如此,何愁大业不成?况且娶了温小柔就算和常醉结了亲,彼时大家一起统御秋瑟谷,何不快哉?
于是火速提了两坛子酒去找常醉试探一下口风。
常醉听了这个提议,差点把酒喷了一桌。他与温小柔是总角之交,世上第一了解温小柔心胸抱负之人非他莫属,故知道温小柔绝不会答应,但怕直接跟杨泓说,杨泓会疑心自己看轻了他。
常醉想了想,说,要自己答应这件事,杨泓要先替他说一门亲事。
杨泓拍着酒桌豪气干云地说,好,一定替他把事办成了。问他看上了谁家的姑娘?
常醉便将温小柔的音容笑貌形容了一番,只将姓名隐去,问杨泓道,大哥觉得我这门亲事能不能成呢?
杨泓只是在男欢女爱这件事上缺根筋,也不是真傻,当即明白常醉是什么意思,也明白了常醉和温小柔的关系,想他俩人是总角之交,自己必然争不过,何必做这丑角?于是笑笑说,自己喝多了,方才不过同他开个玩笑,从此没再提过与温小柔联姻的事。
莫陇知道叶孤竹是什么意思,但他也不过是找个理由给叶孤竹罢了,这个理由不能是嘉骨,也不能是纳布,所以只能是自己。
他说:“我不是邪修,我钟情之人,也不是邪修。看在秋瑟谷的面上,杨泓或许能容得下常醉与温小柔的情谊,但必容不下我的。况我与他只是普通朋友,尚未好到交心的地步,这样私密的事情,无从谈起。”
普通朋友四个字,终于彻底撕碎了叶孤竹的理智,他怒极反笑,道:“真好,你为我找了一个,为了秋瑟谷不得不杀你的理由!”
鸾锵剑起,百兵哀鸣。
内间床榻上的纳布突然睁开了双眼。
顾清之吓了一跳,因为那根本不像寻常的苏醒方式,他正要开口问询,纳布却忙忙地下了床,那动作更加的不对劲起来——纳布睁大了双眼,却像是看不见一般摸索着床榻,而后又下意识闭上眼睛。
顾清之担心起来,忙去扶他,却被他推开。
顾清之疑惑不解之际,却听他说:“去帮纳布,他在外面。”
顾清之望着眼前的纳布,电光火石间忽然明白了什么,他飞快地提着青琊出了门,果然看见厅外的叶孤竹正在与莫陇交锋。莫陇只是一味地闪避着,但那身形动作,顾清之再熟悉不过,他与纳布对招了那么多天,其他的暂且不论,身法一道肯定不会认错。
他不知道师兄弟俩人是如何做到的,但无疑两人短暂交换了身体的控制权!
莫陇的身体本就虚弱,武技又生疏,即便是纳布操纵这样的躯壳,对上暴怒状态下的叶孤竹,也是处处捉襟见肘。顾清之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但见情势危急,心中担心纳布,正要拔刀相助。
纳布却用莫陇的身子吼道:“别过来!”
顾清之迟疑了一瞬,见叶孤竹眸中尽是杀意,而纳布的闪躲明显越来越力不从心,觉得纳布还是过于托大了,仍要拔剑,纳布却再次提醒道:“情人骨!”
纳布在闪躲中,提起了鹿铎的尸身抛向顾清之,顾清之顿时明白过来,他若用出青琊,叶孤竹立刻就能明白鹿姬的死因,到时不仅火上添油,且必然留下把柄。他这短暂的犹豫间,莫陇已操纵着纳布的身体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
叶孤竹见到纳布的身体时,手中的剑停了半刻,但也只是一瞬,再度劈砍下来时,仍然坚毅决绝。
纳布见到自己的身体,立刻飞奔过去,师兄弟俩人指尖相触的刹那,叶孤竹的剑光已至,但纳布的动作比他更快,回到自己身体的一瞬间,他便将莫陇拉至自己身后,自己迎身上前。
鸾锵入体,剑锋没入胸口,血溅七步。
四目相交,纳布终于还是对上了叶孤竹满含血泪的双眸,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恨与不甘,委屈与痛苦。
叶孤竹没有说话,但他知道叶孤竹想问什么。
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要杀了他?
为什么是你们要杀了他?
纳布没有办法回答,他的心痛到几乎窒息,他不知道是因为叶孤竹的剑还是因为叶孤竹的眼睛。
叶孤竹在落泪,他亦在落泪。
但事情,终究要有一个了结。
纳布抬手握住了鸾锵,剑锋割破他的手掌,深可见骨。
他握住那剑往自己的心上更深地捅了进去。
“你身上的蛊,是我种的。你若要讨命,也来找我,是我欠你。”
可那剑,终究没有刺入得更深一寸。
房间内,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咆哮声,那是失去一切的幼兽在咆哮。
雀顶之上,褪去初鳞的玄鹏身体膨大了一倍,它停驻在已经死去的玄鹏之首的头颅上,流着血泪,仰天长啸,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上了玄鹏之首的眼睛。
玄鹏一族,每十五年换一次鳞甲,唯有身负王印者例外。
新的首领只有等前一代首领死亡后,吞食它的身体,才能一夜长大。
明空一边哭泣,一边啃食着故去的玄鹏首领的尸身,在一次次吞咽,一声声哀嚎中,它不断褪鳞长大,原本殷红的鳞甲逐渐转化成深邃如夜的黑。
这样的褪鳞重生,持续了整整三日三夜。
玄鹏的鲜血染红了整个江面。
许多年后,顾清之翻过泛黄的书卷。
建丰三年,腊月十五,极乐宴。
叶孤竹勾连温珑,杀泓,代之,继任鹰虎岭。
至此,珑王秋谷。
——《平江秋谷录》
卷一完
最后一句的王,念第四声,大楚兴,陈胜王的那个王。
意思是秋瑟谷正式进入温小柔的时代,温姐成为秋瑟谷的无冕之王。
历史只记录结果,不记录感情。
好啦,可以回头去看序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2章 章七十一 东流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