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章六十九 漆鸣琴

卢辉反手一掌推开两个冲上来的邪修,他也不知怎么回事,那舞曲演奏到一半,身边看台上的邪修们便各自发起疯来,有的大哭有的大笑。起初他只认为他们中了幻术,便施法将身边的人唤醒,可醒来的邪修不仅对他怒目而视,还反过来要掐他的脖子,大喊:“杀了你们这些仙修狗贼!”

卢辉只好把人拍晕,连拍了数十个,围聚的人却越来越多,他们一个个怒目圆瞪,杀意泛滥。

“抓住他!他是那个仙修的走狗!”

“对!空空子根本不是真心想要入我邪修道,他是仙修派来的奸细!”

“杀了他!杀了仙修!”

卢辉大无语,心中也被点燃一把怒火,心想,这说的都是些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

但他理智尚在,知道他们定是为那琴音舞曲所惑,此时若因此大开杀戒,事后会更加难以交代。空空子在七杏主中本就势力最弱,身份又敏感特殊,别的杏主坐下私斗相杀倒也罢了,镜湖集的人若动起手来,恐怕更要落人口实。

因此他虽有繁英修为,却难以施展开来,加之旧伤在身,渐渐便有些力不从心,眼前依稀浮现起自己在镇邪军中受刑的惨状,一时心神恍惚。幸好此时,一坛老酒扑面而来,浓醇酒香中暗含一股清幽灵气,他才心神稍定。

寒光闪过,卧松客从天而降,提着他的衣领将他带走。

两人飞身至雀顶高处,放眼望去,雀顶之内已是群魔乱舞。

卧松客抱着剑,唏嘘不已,哀叹道:“琴阵易破,可人心难挽啊!哎,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

卢辉此时头疼欲裂,心中愤懑悲痛,但他到底是繁英境界,尚未被那强烈的情绪左右,只是久战失利,不由跪在地上喘息起来。他扶住额头低喘道:“这幻术真是好厉害!不知那幕后之人是谁,杨泓从哪找来这么厉害的帮手?”

卧松客无奈地苦笑一声,道:“她可厉害着呢!鹿姬之前,能被秋瑟谷称作妖姬的女人,果然名不虚传。”

卢辉纳闷道:“谁?”

卧松客道:“漆鸣琴主沈夏卿。”

卢辉皱眉道:“我怎么听都没听过。”

卧松客哈哈大笑,道:“小子年轻,当然没听过!她成名的时候,你恐怕还未易骨嘞!大约七八十年前,沈夏卿与她情郎结伴来到秋瑟谷,自称漆鸣琴主。男的张狂不羁,女的美艳绝伦,是当日秋瑟谷内有名的一双璧人。只是那漆鸣琴是件至邪之物,修炼它需要以世间最炽烈的七情六欲作为供奉。”

卢辉不解道:“七情六欲?这东西怎么作为供奉?”

卧松客摇摇头,道:“其中奥妙,恐怕唯有漆鸣琴主才知道。传闻只道漆鸣琴主在短短数月内连败秋瑟谷数十位高手,在他们身上烙下梧桐印记,扬言要在其中择出七情最盛者祭琴。谷内一时人人自危。”

卢辉道:“这二人当日便有如此修为,何以如今竟默默无闻?”

卧松客又摇头,道:“非也,他们虽然很强,但修为并不多么高深,甚至未至繁英。这就是漆鸣琴的神奇之处,一般的邪修易骨时妖骨与自身融为一体,从此是人在修行。而与漆鸣琴结契的修士无须易骨,更像是漆鸣琴在通过他们修行。”

卢辉道:“那琴有自我意识?岂非已是妖物。”

卧松客道:“其中详情我也不知,沈夏卿这个女人来历过于神秘,像是个完全没有过往的女人,即便是白眼凤黯也没能查清她的底细。只知道这漆鸣琴若有一日修得圆满,便可以完全掌控人的七情六欲,并非摄魂、幻术这样的雕虫小技,而是真正掌控他人的爱恨嗔痴,令人为他所用。细想一想真是可怕得很。”

卢辉道:“今日这琴阵虽然厉害,但还远未至此。况且只见到那女人,她的情郎呢?难道还在暗处埋伏不成?”

卧松客道:“不,她今日来,就是为了来杀她的情郎。”

卢辉面露困惑。

卧松客解释道:“漆鸣琴天生分作阴阳两架,颇有点养蛊的意思。想要修得圆满,必须互相吞噬。沈夏卿修琴比她情郎早,算是她情郎的半个师父,她在收他的时候就已决定将他当做自己的养分。只可惜最后一步,被人坏了她的好事。”

陆商像是沉入了很深的水中,安静又冰冷,所有的痛苦悲伤都远去了。

那是夏日的午后,他转入一道僻静的巷子,巷子的深处有一家卖花鸟虫鱼的老店,唤做叠翠阁。依稀记得那店主是个软乎乎的胖子,最大的优点是不爱嚼舌根子。

他和店主定了一只脏了嘴的鹦鹉,毛皮花色一概不管,嘴要越脏越好!能把死人骂活那种!

“老板,我的鸟……”

他踏进门来,叠翠阁的铺面内因养了许多的鱼,所以总阴沉沉的,光线暧昧,但隔着纱帘他仍能看出那不是叠翠阁老板的影子。而是一个清瘦高挑的男人,虽看不见脸,但看姿态仪容,总让人觉得应该是个漂亮的男人。

他好奇地问:“你是谁?”

男人没有回答他,反问道:“为什么要买那样的鸟?”

男人的声音像泉水一样清冽,但并不让人感到疏离或讨厌。甚至有一丝奇怪的熟悉感。

陆商抬起头打量他,又问:“我是不是见过你?”

男人依旧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望着那不到自己腰高的孩子,有点难过地道:“有人欺负你吗?所以你要买鸟来骂他们?人不好说的话,让畜生来说,倒也不错。”

他睁大了眼睛,脱口道:“你怎么知道?啊!也不是啦!谁敢欺负我啊!小爷不把他们打得哭爹喊娘,小爷就把芈字反过来写!”

小孩子这么说着,却扭过了头,拙劣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那就是家中的长辈了。”

他猛地抬起了头,这个男人好像能够轻易地看穿他的一切心思,但言语里并没有看透一切的得意,只有说不出的难过。

他低下了头,小声而委屈地道:“她们骂我娘……”

“她……过得不好……”

那声音哽咽的,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也不知怎的,竟然有些同情这人了,他抬头痴痴地望着那个影子,认真地说:“没有,她过得很好!娘说,别人越是希望她过得不好,她越要过得好,我们今日的一针一线都是另一个人花了很大的代价换来的,她舍不得过得不好。”

听到这话,那个影子仿佛欣慰了许多,轻声喃喃道:“是吗……”

他坚定地点点头,但稚嫩的脸上还是有一些难解的委屈幽怨。

“只有收到远方来信的时候,她才会难过。”

那是一场暴雨,伴随着轰鸣的雷声。

七岁以后,他便很受不了这样的天气,忍不住又抱着被子将自己关入了狭小的柜子里,他知道这样很不好,但只有那狭小与温暖才能抚平他内心汹涌的痛苦。

他已嘱咐仆从不需前来上夜,但意外听见了脚步声。

那人隔着柜门问他道:你害怕打雷吗?

他在狭小的柜子里混乱地摇着脑袋,他不惧怕雷声,但他讨厌雷声为他带回的那些回忆。

母亲也好,那个人也好,都在这样的雨夜里离他而去。

有人将他连着被子从柜子抱了出来,那不是一个多么健壮的男人,按理说要抱起像他这样十二三岁的少年多少该有些吃力,但那双清瘦的手很稳健,将他牢牢地拥在怀里。男人的怀里有着微苦的蜜合香的味道。

清幽的山中竹舍内,秋风卷积着缤纷的红叶落入水中,点下圈圈涟漪。

他奏完一曲,庭院内安静了一些时候,屏风后的人忽然问他道:“为何要入邪修道?”

陆商有些意外,来前他听人说,此间主人乃是一位邪修女子,但这分明是个男人的声音。不过都入玄门了,人与妖与魔与仙与神都乱了界限,又何必固执于男女呢?

他垂眸笑了笑,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有的人喜欢念书,有的人喜欢习武,我高兴而已。”

那人道:“以你的天资根骨,若想进入玄门,并非一定要走邪修这条路。”

陆商道:“修仙吗?太无聊了,那些个仙门大派入门的戒律就要背三两个月,不适合我。至于辉腾天宗,哎……说实话,我真受不了辉腾菜!还是做邪修最合适我这样的人,本就生来污秽,也不怕落到尘埃里。”

屏风后的人沉默不言。

陆商等了一会儿,见没下文,轻轻拨弄了两下琴弦,笑着问:“那你又为何独独留下我呢?今天来找你拜师的人里头,琴技比我高超的有,家世比我显赫的也有,论及根骨资质我应该也不是最出挑的那个吧?”

风吹拂过檐角的铜铃,陆商感到背脊微微发凉,回头一看,竟然是一道墨影在自己身后凝聚成了一个清丽脱俗的女子,看清女子眉目时,他微微发怔,女人的眉目间依稀有他母亲的影子。

沈夏卿笑道:“我喜欢你的琴音,来找我的人里头,自有技艺精绝之辈。可唯有你的琴音,爱恨交织,五毒俱全。”她的手抚上陆商的面庞,温柔缱绻,“陆郎,跟我走吧,我不会再将你抛下。”

一道寒光将屏风破开,沈夏卿一弹指化去了眼前所有的攻击。

她朝靳寒枝得意地一笑,道:“你还没发觉吗?你以为是你侵入了我的幻境?其实你早被我的琴音束缚了,你徘徊在他的年少时光里,可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话音未落,万千的鸦羽在她身后汇聚,一只手插入了她的心脏。

靳寒枝道:“若非如此,我怎能抓住舍弃肉身,寄身漆鸣琴幻境中的你呢?”

沈夏卿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怎么可能……你明明……”

她望着眼前坐在屏风之后的靳寒枝,又回头望向身后目光冰冷,没有一丝感情的男人。

“人的七情六欲,寄托于自身三魂七魄之中。分魂之术,自然也能将七情六欲分割。”

幻境散去,靳寒枝的魂魄分身归位,他像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一样推开了沈夏卿,弯腰抱起阵法中央的陆商。陆商入邪修道早,所以虽已很有些年岁了,也经历了许多事,可这样安然睡着的时候,仍像个少年。

沈夏卿捂着自己的伤口,那伤口虽没有流血,但她很清楚,这次不同以往,自己的神魂直接遭到重创,想要重新寄魂于琴都做不到,等待她的唯有形神俱灭。但或许正因为破功,所以她竟然感到有一丝不甘与愤恨。忍不住喃喃道:“那日……他本已答应跟我走的。待我吞噬了他,我们便可以长相厮守永不分离。你为何就不肯遂了他的愿呢?”

靳寒枝没有回头,只冷冷道:“你只是一个卑劣的女骗子,修行漆鸣琴的第一条便是要奉上自己的七情六欲,你根本不懂情爱,何谈长相厮守。”

沈夏卿痴痴地笑道:“爱与不爱,真的那么重要吗?至少那些年里,他欢喜的时候,难过的时候,都是我陪在他的身边。你又在哪里呢?他的一生都在想,自己的父亲到底去了哪里?”

靳寒枝抱着陆商走出门,踏上恶堕之廊,走过神女返天的壁画,没有停留,也没有回答。

一个世家大族的公子爱上自己寡居的婶母,注定不为世俗所容,纵使那位姑娘在出嫁的当天就失去了丈夫,纵使他们年纪相仿,兴趣相投。

没有人会在意他们之间的感情真挚与否,所有人只想从中找到茶前饭后的谈资。

更何况他们“大逆不道”地有了个孩子。

他希望她能有安稳的生活,他希望她可以留住孩子,所以甘愿自我流放,甘愿忍受苦难。

可他的神女没能回到天上。

他在雷雨交加的夜晚赶回,听着虚弱的她说,与他之情,从未后悔。只是这一生,太累了。他要照顾好他们的孩子,不要让他们的痛苦在他身上延续。

所以将孩子托付给可靠的人家后,他又孤身一人在雷雨交加的夜晚离开。

许多年后,那个孩子还是出现在了秋瑟谷,还是成了邪修,被最亲近信任的人背叛伤害。

他的神女,没能回到天上。

啊,打个补丁~

因为正文里可能很难提及了,陆商和靳寒枝用的都是假名。

他们家原本姓芈,设定里是楚地的大家族。

靳寒枝的本名叫芈镜,陆商的本名叫芈钟,陆商的娘闺名唤作桐娘。

所以中间陆商说芈字反过来写不是打错了,虽然芈反过来也是芈,XD

靳寒枝是家里那一辈的独子,他原本有个小叔叔,但身体很不好。桐娘嫁进来就去了。桐娘是家里买回来冲喜的破落户家小姐,所以虽然小叔叔死前给她留了休书,但家里不肯放她走。

靳寒枝很同情她,加上性格爱好都很合得来,所以他们很快好上了。

后来为了让家里不得不认下陆商,他才自我流放,离家出走。

老乌鸦很爱桐娘和儿砸的!

桐娘也爱老乌鸦,给陆商取名叫钟就是钟情的意思。

陆商是真爱的产物,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所以老乌鸦不敢认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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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章六十九 漆鸣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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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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