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章六十七 三毒入骨

雁断书最先反应过来,立刻推着乌鹤雪与陆商往靳寒枝的方向赶去。

然他入门太晚,对于陆商被人骗财骗色的悲惨往事知之甚少,尚未发力,却见陆商背后伸出一双女子的手来,不由心惊。那手风驰电掣地朝他袭来,雁断书万般都好,就是武技上一点天资都没有,闪躲不及,眼看就要中招,亏得乌鹤雪及时拉了他一把,将他拽到自己身后。

电光火石间,那女人已经从陆商的背后完全钻了出来,她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陆商,两人一起消失不见。

靳寒枝的手狠狠拂过琴弦,奏出一声惊爆之音,面上已是怒不可遏。

远远地,温小柔听见靳寒枝的琴音停了,忍不住叹了口气,对身旁的侍女说道:“男人啊,不管哪个年纪,都有靠不住的时候。”

此时,卧松客恰恰好赶到,闻言只觉膝盖中了一箭,开口辩驳道:“哎,温堡主,您这话真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不还在这儿吗?”

温小柔回头看了他一眼,调侃道:“今日若是比剑,你在自是件好事。奈何今日比的是琴曲,你说说你啊,简直是我的拖累!”

卧松客见她镇定自若,也抽出些闲情来,替她捧场道:“这话说得,真是叫人伤心。”

说着又作势要掩面抹泪。

身旁侍女宽慰道:“堡主,这琴阵的阵眼已经离开,威力大大减弱,只能影响到普通修士的心神,不必太过担心。”

温小柔听到这话,面上的笑意却淡了,她道:“可很多时候,决定这世道的,往往是这世上最普通最沉默的绝大多数人。”

卧松客听见这话,心中颇有触动。他一直觉得温小柔这人最好的一点,便是既让自己活得痛快,也肯让普通人好好地活下来。

卧松客道:“我虽不会弹琴,但这世上,剑要赢过别的事物,总归是更容易一些。”

话音落,三尺青锋出鞘,他朝舞台中央飞身而去。

温小柔端起酒盏,金杯中的葡萄美酒血一般艳丽,她望向对面看台上的杨泓,只见杨泓孤家寡人地独坐着,看得她都有些难过起来。

她莲步轻移,片刻后闪身至杨泓的看台上,在他身旁落座道:“好歹是大婚的日子,你安排这样的戏码庆贺,也太不给大巫医面子了。”

杨泓道:“反正注定是怨侣,就像你我,早已陌路。”

温小柔颇有些无奈,她道:“大哥,你就那么不愿意跟我好好过日子?”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杨泓面上只有嘲弄,他反问道:“小柔,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温小柔道:“不准说因为我是女人,我会生气的。”

杨泓终于低头轻轻地笑了一声。

温小柔道:“我只是想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今日你杀我,明日我杀他,你想杀到什么时候呢?是我们将全天下的仙修都杀光?还是有一天,我们被仙修杀光?你喜欢这样活着,可你的孩子呢?你的传承者呢?他们也希望这样活吗?孩子的孩子呢?杨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曾与你说,我有一个理想,希望有一天,我们邪修也能走到阳光之下,不再为世俗所不容。我们可以坦然地告诉别人,我们只是修炼的方式与仙修不同。但我们也是人,不是邪魔外道。”

杨泓的目光却随她的声音越来越冷。

他道:“温珑,我最讨厌的就是你的理想。不管你说得多么好听,但我知道,你心里其实根本不在乎秋瑟谷。你是我见过最自私自利的女人。你本可以做仙修,却非要来做邪修,是因为你要立一番事业,向世人证明你的能为,为此,你可以轻易地将所有人豪掷到命运的赌桌上。你想停战,想拿秋瑟谷的未来和仙修老爷们豪赌,你有几成必胜把握?你不知道。但你知道,若你不去赌,就创造不了你心中的千秋功业!”

温小柔看向杨泓,目光也有些冷冽起来。

杨泓痛恨的不是温小柔的理想,而是为了“理想”能够付出一切的温小柔。他们曾经同路而行,认为彼此是这世间少有的知己,是可堪托付后背之人。可杨泓后来才明白,这不过是他的错觉,他错把温小柔的手段当成了她的目的。

以至今日,每每回想过往,他只感受到欺骗与背叛。

所有人都说是他变了,是人心变了。只有杨泓知道,正因他们都不肯改变,不肯屈服于对方的理想,才决然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而温小柔,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面对她那淡然的面容,他终于忍不住控诉起来:“你简直是一个没有心的女人。为了你的理想,你的霸业,你可以轻易忘记所有的牺牲。血和泪,即便是你自己的,只要流淌出你的身体,对你来说就是过去,不值一提。”

杨泓转向温小柔,与她直直对视,两人都像猛虎,蓄势待发。

杨泓说:“可我不行,我忘不了那些死去的人。当年,我当掉了我祖传的长枪才能来到秋瑟谷,可那时的它令我失望至极,它不是邪修的秋瑟谷。大家披荆斩棘走到今日,终于,我们有了自己的家,新的家人。我不能将它交到你这样的人手里!”

温小柔想,果然敌人总是比朋友更愿意了解自己,遑论曾经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她想走的那条路太过孤独,所以总是忍不住戴上面具和不同的人假意同行,或许真的太孤独了,有时候她也不想分清虚假与真实。与人同行的感觉很好,但要让她离开这条路,她做不到,平凡和庸碌才是她最不可忍受的事物,相比而言,孤独不算什么。

温小柔悲伤又释然地笑了。

她道:“我是没有心,但我有脑子。你不想跟我过日子,又拿不出更好的法子,现在大家都不想跟你过了,你说怎么办?”

这话便算是承认了控诉,只是死不悔改的意思更大,但于温小柔而言,这已算是个诚恳的认错态度,杨泓比较满意。

杨泓邪邪一笑,拿出当年砍杀邪修领主前,与温小柔商量的口吻来,道:“当年秋水宫里你是怎么关门的,你忘了?”

温小柔无奈道:“杀人者,人恒杀之,你看,你选的路,总逃不过这个轮回。”

杨泓雄浑的声音在充满怨恨的会场上响起。

“丛云堡主温小柔,里通仙修,背叛秋谷,罪不容赦,当诛!”

恶堕之廊

纳布的鞭子缠绕在最后一名存活的巫教弟子脖颈上,鞭身在暧昧的火光中泛着一丝诡异的红。

纳布微微收紧,满意地看着那巫教弟子露出痛苦的神色,威胁道:“我这鞭子,你未必认识,但一定听过。刑堂的金鳞三刑,一曰痛不欲生,二曰心痒难耐,三曰悔不当初。你想先试试哪一条?”

那巫教弟子四肢皆被纳布所废,已是进气少出气多,闻言,虽强忍着,却仍旧不由露出一丝恐惧。

纳布轻笑了一声。

“不想吃苦头就乖乖回话,是谁让你们来的?”

巫教弟子咬牙沉默着,纳布在心中数了三个数,手中一转,准备召唤戒指内的第二件神兵,心痒难耐。忽而有一股温热从他鼻尖传来,纳布眼看着一颗颗红色的血珠子落在那巫教弟子苍白的面颊上,开出一朵朵绚烂的花。

巫教弟子突然大笑起来,他道:“真不愧是巫罗长老的弟子,你的身体还没告诉你,是谁派我们前来的吗?”

纳布摸了一下自己鼻下,鲜血染红了他的指尖,他心下却想,什么鬼?最近被师兄喂的药太多了,补过头了?此时,顾清之收拾完战场,拖着情人骨赶来,见到纳布面上鼻血直流,也奇怪道:“纳布,你怎么了?”

只这一分神的工夫,那名巫教弟子已决然咬破自己口中暗藏的毒药自尽身亡。纳布只能遗憾地收回自己的鞭子,他望着自己手上的血迹,感到十分古怪。自从他的身体觉醒隐神之力后,除了隐神之力本身带来的后遗症,他再没犯过其他的病症。

顾清之有些担心地道:“会不会是毒?”

纳布摇摇头,不可置信喃喃道:“我怎么会中毒?”

纳布知道,其实自己的□□应该还是会中毒的,但天底下任何的剧毒在他面前都毫无意义,隐神之力在他身上最突出的体现是“回春”。这种回春功效并不完全受他控制,有一套自行运作的逻辑——简单来说,他若骤然受到致命的伤害,为了保护神魂寄体,回春的力量会自行骤然爆发,急速修复他的身体。只是那样痛苦也会很强烈,无异于重新投胎做人。但相反,如果是毒性很微弱的药物,回春之力会将之视为纳布自然代谢的一部分,不会激烈地干涉。无论如何,会尽力让纳布的躯体维持在“健康”的状态中。

纳布仰起头,揉了揉鼻子,嘴上念道:“可能是最近太燥了……”

顾清之也下意识跟着吸了吸鼻子,道:“我好像闻见了一股特别的……香气?”他循着香味,嗅到纳布的手上,端起纳布那擦拭过血迹的手掌,他轻轻嗅了嗅,道:“这不是苏合藤的味道。纳布,你的血有香气!”

纳布也嗅了嗅,但他鼻子现在还在冒血,根本嗅不出什么味道,只是觉得脑子有点眩晕,后脖颈又开始疼了起来。他脑中灵光乍现,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毒王匕?没道理啊,就算是毒王匕,我也不该中毒……”

顾清之提议道:“我先运功替你看看?”

纳布想了想,道:“可是除了流鼻血,我也没什么别的感觉。算了,先去找师兄吧,看他怎么说。”

顾清之还是担心,偷偷用咒术试探了一下纳布的身体,但确实查不出什么端倪。纳布自己的表现也很正常——这个人现在几乎没法在顾清之面前隐瞒什么了。因此只能暂时收心,随纳布在哈尔.穆桑的寝殿内翻找,不多久,果然找到一条通往七楼的暗道。

到了七楼,事情便容易多了,他们师兄弟之间似乎有某种特殊的联络方式,纳布拉着顾清之避过守卫,很快找到了莫陇所在的侧殿。推开门却是吓了一跳,屋子里躺了一地的尸体,其中还有鹿铎,屋里唯一一个活着喘气的,只有莫陇。

莫陇坐在主位上,面上有些虚弱,但全身上下素净得不可思议,竟没染上半分血迹。

顾清之按住手上的红玉髓戒指,小声在心内对纳布道:我突然觉得,大巫医好像……不是很需要我们的保护……

纳布:……

纳布在心中悄悄回他:我要说我其实是来阻止他大开杀戒的,你信吗?

顾清之在心中道:这次我听出来了,这是个冷笑话。

纳布左右看了一眼屋子里的尸体,大多数巫教尸体上都有咒术的痕迹,而且明显是鹿铎的咒术。鹿铎身上则几乎都是刀伤。只有一个人例外,那是一个死在莫陇脚边的巫教弟子,他面目灰败,骨瘦如柴,只剩下一张皮囊贴在骨头上,显然是潜能用尽,衰亡枯竭而死。

纳布看着有点恶心,他大概能够想象当时两拨人自相残杀的惨状了。

纳布问莫陇道:“你让他们许愿了?”

莫陇应了一声。

纳布道:“圣仪一旦开始,无论生死,你都需要实现赢家的愿望。你答应了什么?”

莫陇淡淡道:“没什么,鹿铎赢了,他的愿望是复活自己的妹妹。圣子只需履行神能实现的愿望,令死者复生不在此列之中。”他停顿了片刻,补充道:“即便是圣典,也会偶有纰漏。”

纳布:“……”

纳布没想到自家师兄也会有钻巫教圣典空子的一天。他年轻时觉得,莫陇会被隐神选为圣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毕竟他谦卑又虔诚,在侍奉隐神这件事上可谓兢兢业业,但现在他开始怀疑隐神也会看走眼。

顾清之听不懂师兄弟俩人的话,悄悄在心里问纳布道:到底怎么回事?

纳布言简意赅地道:他通过挑拨离间,让两拨人打起来了,坐收渔翁之利。让他们向他许愿,就是挑拨离间的方式。

顾清之不解道:可大巫医怎么能够确定最后的结果是两败俱伤呢?

纳布道:他可以,他想让谁赢谁就能赢。

作为莫陇最亲近的师弟,纳布比旁人更清楚,莫陇以往展现的重黎古阵,只是重黎古阵最基础的部分——短暂提升某一批人的修为战力,上限是施术者自身修为的三分之一。但若集中施展在某个单一个体身上,上限则变成了施术者自身修为的三倍。莫陇自身修为已等同于育琼,育琼虽是逆境,但虚弱的是修炼者的□□,修为则实打实在增进。三倍育琼修为,足以杀死在场任何人。

当然,重黎古阵也并非毫无代价,受术者通常只能提升至自己当前修为境界的顶峰,超出这个限额,消耗的便是自身的生命力,如果强制跨越两个境界,很快便会和莫陇脚边那堆枯骨作伴。

顾清之不可思议地看向纳布,但纳布向他摆摆手,示意他别继续追问下去,顾清之便识趣地不问了。

莫陇不知道他们在心里开了小会,默默喝了口茶,那茶水不是他喜欢的口味,因此便放下,问:“你们一路过来还顺利吗?”

顾清之立刻想起纳布的鼻血,忙道:“大巫医能先看看纳布吗?他好像中毒了!”

纳布再次申明道:“我不会中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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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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