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布原本带着顾清之和陆商坐在隐蛇窟的“莲瓣”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直密切注意着杨泓与莫陇那边的情况,见莫陇随鹿铎提前离场,便吩咐陆商留下,照看两个小辈,自己则带着顾清之跟了上去。
从雀顶往孟贡阁,只有一道小门,这种时候看守更是严密,幸好唐望听见他在心中的传讯,吩咐左右让人去给他放行,只是这一来一回耽误了点时间,他们赶到孟贡阁内专门用于沟通上下的浮空平台时,眼见着鹿铎将莫陇迎入了孟贡阁的七楼。
那是哈尔.穆桑的后院,管束严格,撤去停驻平台的基石后,即便以纳布的能为,想要悄无声息地潜入也十分困难。纳布稍作思考,拉着顾清之跳入了八楼的恶堕之廊,他就不相信哈尔.穆桑那样的老色批,不给自己在房中留一条后路玩点小情趣。
因为事态紧急,他也没和顾清之多加交流,只单手一收,将人揽入怀里。
顾清之微微一惊,侧目看向背后之人。
今日为了低调行事,纳布难得没有穿扎眼的红色,换了一身素净的雪色辉腾武袍。出门前也服用了易容丹,但没用旁人的血液毛发为引,所以眉目间依稀有几分原本的风情。那双清澈透亮的辉腾狼瞳,更是难以遮掩。他其实很合适辉腾人的装扮,换上后不改其特有的异域风情,却又比平时做百越打扮时更多几分英武不凡。
两人贴得如此之近,顺着金鳞三刑的鞭梢荡过空中,顾清之能清晰听见,两颗心脏相互应和的声音。
他悄悄躲开了纳布的目光,心想,这人有时候真是好看得有点过分了。
只是两人一落地,旖旎的气氛便被浓烈的杀意所冲散,恶堕之廊中黑影重重,巫教弟子们像是从画中走出的恶鬼,一个个阴寒地紧盯着他们。这不仅不令顾清之感到害怕,他甚至有些亢奋了起来,身体内属于剑的一部分跃跃欲试。
顾清之环顾四周,笑问道:“这些,可以杀吗?”
纳布抚摸着自己手上的指环,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道:“至少留一个给我吧,还要问些事呢。”
顾清之随和道:“好啊。”
众人敬贺后,歌舞表演正式开场,昔年极乐宴上的首舞皆由鹿姬亲自领舞——这么多年来,她能牢牢稳坐秋瑟谷第一美人的宝座,除却天生丽质,与她的苦心经营也不无关系——可惜斯人已逝,今日顶替她的是另一位更加年轻貌美的女子,只是远远望去,那人面上又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蝴蝶样银面具,容色如何便不可显见,只能看出身材格外窈窕。
这一支舞是一场群舞,除却领舞之人外,另有数十位妙龄少女,身披浅绯色春衣,手捧灼灼桃花枝,翩然入场,若群雁翔集,若秋水涨落。她们面上皆覆盖着一张张银白蝴蝶面具,脚下的舞鞋则缝上了漆黑的盘珠。少女们微笑着在鼓面上起舞,用足尖敲打出明快的节奏,编钟排箫相合,舞姿清丽怡人。
渐渐地,她们脚下的鼓点随着舞曲进入**而密集起来,雀顶内的琉璃灯盏则逐渐暗淡下去。
直至最**处,舞者们聚拢在舞台中央齐齐将自己手中的花枝抛起,娇艳柔美的桃花枝条在空中旋转成一朵朵展开的红纸伞,红伞复又落到舞者们手中,随着一柄柄红伞落下,轻柔妙曼的舞姿骤然变了风格,刹那间舞台上的动作都变得凌厉起来,红伞遮掩过舞者的面庞,雪白的蝴蝶面具骤然化作修罗鬼面,柔软的少女也成了健壮的男子,轻薄的春衫被撕破,显露出底下艳丽的红袴。
伴随着裂锦之声,万千琴丝在舞台周围垂落,舞者们从伞柄中抽出纤细的钢剑,互相敲击出泠泠之声,而后一半的舞者结伴如雁群舞至空中,以剑击打琴弦,奏出琴音。余下留在台上的舞者则复以足击打鼓面,琴鼓相合,悠长绵软。
此时陆商已敏锐地觉察出些许不对劲来,这些舞者的琴鼓之声中暗含了另一首让他无比熟悉的曲调,虽然经过巧妙的改编,又以编钟鼓声掩盖。然那刻入他骨髓的曲调,已然在他心中缓缓升起。
陆续有哭声从观众席上传来,起先很是微弱,混杂在喝彩声中并不显眼,然它就像一个幽魂悄然而至,萦绕在你耳畔,对着你的面颊轻轻吐息。那哭声越来越明显,但观众席上似乎无人察觉,亦无人在意,只有陆商心中的惊惧越来越深。
明月楼内最先有反映的人是雁断书,他心思重,修为又低,伴随着那悠悠琴音,他脑海中很快浮现出过往的窘迫记忆。
年幼时被尚未及笄的长姐携在身边倚栏卖唱,一双双油腻肥硕,充满**的双手肆意玩弄着少女娇嫩的肌肤,将她搂在怀中,逼着她陪酒卖笑。教习姑姑们的竹鞭一次次落下,他在哭喊着,央求她们放过她,可姐姐只竭力将他推了出去,求姑姑们将房门关闭。
女人在大雨中哭泣,央求男子不要离开。
他想,你不要再求他了,姐姐,他不是变心,他从来就没在你身上用过心啊!
这都是说书人口中最寻常的故事,对于亲历者而言,却是刻骨的梦魇。
雁断书头疼欲裂,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四月的白昼,太阳那么温暖,可他已然一无所有,遍体鳞伤。姐姐死了,功名没了,他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他想他要杀光他们所有人,只要能报仇,他愿付出一切代价!
沸腾的杀意在心中凝结,他手掌曲张,无意识地凝结起了灵力,他要杀人,杀光所有对不起他们的人!
“你怎么了?”
一双柔软的手抓住了他,温和的灵力从那掌中缓缓传来,抚慰着他躁动不安的杀意。但更令他恍神的是那声音,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乌鹤雪的声音很像他的姐姐。
“喂,讨债鬼,你没事吧?”
乌鹤雪自幼养在纳布膝下,早早便入了玄门,奈何纳布太过宠溺他,以至于如今修为才堪堪过了叶央,好在他心思简单,经历的苦难也不那般多,因此勉强能抵御住琴音侵扰。然他将灵力渡于雁断书后,心中也难免开始焦躁悲切起来。
幸好此时一股浑厚的水元之力在两人身旁荡开,数股纯粹的灵力交织纵横成一张棋盘,一双素手在空中挥洒出数十枚黑白棋子,凌空铺就一张残局。刹那间,恍如清风拂面,乌鹤雪与雁断书顿感灵台清明了不少,尤其是乌鹤雪,忍不住长长舒了口气。
他转头看见身后的陆商,欣喜地叫道:“陆叔,你可算来了!”
陆商却是面色凝重,沉声道:“鹤雪,将漆鸣琴取来。”
乌鹤雪听见漆鸣琴三个字,身体立刻向后倾倒,甚至不自觉地躲到雁断书身后,忙忙摇头,嗫嚅道:“不行。师尊吩咐过,除非我死,否则那祸害玩意你休想再碰。”
陆商目光凌厉,全然不见素日悠闲模样。
他喝道:“取出来!”
乌鹤雪从小到大几乎没见过他发脾气的模样,此时不免有些怕了,但嘴上还是咬死道:“不!当日你那灵根,是师尊花了性命才替你找补回来的!如今你好不容易结契了新灵器,再过两年就能踏入繁英之境。此时若再催动那与你水元相克的祸害玩意,稍有不慎,你这辈子都毁了!”
陆商却道:“管不得那么多了,算我欠当家的!一定是她回来了!我若不动用那琴,这场上没有人能制得住她的惑心之术!”
陆商话音刚落,不远处竟急急传来了另一股琴音,来者弹的并非清心之曲,更谈不上悦耳。缺了一弦的琴音,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但正因这份云谲波诡,原本编排精妙的惑心之曲竟被打散了,威力大减。
靳寒枝拨弄琴弦,嘲道:“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
空中远远传来一道女子的笑声,如烟如雾,缥缈不定。
“果然,当年坏我好事之人,正是你呢!”
女子所言明明是怨怼,语调却似在**一般。
雁断书勉强镇定下心神,恢复理智后,迅速作出了判断。
“陆叔,且先按计划行事。我与师兄修为有限,长留此间,只会成为大家的破绽。必须先行离开。白眼凤黯今日抱琴而来,想必对于漆鸣琴主已有了对策。报仇,固然重要。可您忍心因此坏了来年与我们的藤花之约吗?”
乌鹤雪的眼泪说来就来,带着几分哭腔哀求道:“陆叔,我以后再也不跟你抢本子了,你别跟坏女人走,好不好?”
陆商是眼看着乌鹤雪一点点长大的,知道他是在故意撒娇,可小孩子娇滴滴的声音实在叫人心软。当年唐载将败犬一般的他捡回去,他不过当明月楼是个遮雨的烂棚子,可这么多年过来,那间竹楼早已是他的家。
梦里那女子的容颜已模糊,可乌鹤雪枕在他膝上撒娇,雁断书沉默着替他打茶的画面却是历历在目。陆商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真的不复当年了。他略一迟疑,咬牙道:“走!”
话音落,他收回棋子,转变阵法,正要带两人离开。一道鬼魅般的倩影却悄然出现在他身后,女子笑吟吟地道:“陆郎,风也凄凄,雨也靡靡,纵汝不往,吾宁不来?”
乌鹤雪与雁断书大惊失色,乌鹤雪下意识捂住嘴,险些惊叫出声。
此时,东南方向一股强势的灵力伴随急切琴音飞旋而至,天女散花般打在魅影之上,魅影尚未来得及凝出实体便如水墨泼洒溃散。陆商抬眸望向琴音来处,正是靳寒枝。
那一刹,他的神色变得十分复杂。
靳寒枝惜墨如金,脸上虽有一丝急切,却只说了两个字。
“过来!”
但偏偏是这两个字将陆商定在了原地,他原本因愤怒而赤红的眼眸里,一时闪烁起了水光。
空中再度传来女子如魔似幻的笑声。
“他等你这话好多年了,你怎么现在才说?”
陆商如遭雷劈,立刻退了半步。
极乐宴上的这段舞蹈,我参考的是B站舞千年系列里的相和歌和侠骨伞影,强烈推荐大家去看一下,尤其是相和歌非常戳我!小姐姐们跳的真是很好!
另外小声说一句,我主张大家自由地磕CP
但未免后面有小伙伴觉得受骗要暴打我,所以先打个预防针,鹤雪是有对象的,不是断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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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章六十六 曼舞染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