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五更时分,唐望遣人来接走纳布。
又过了两日,顾清之也在他的安排下随乌鹤雪返回洞天藏茗。
此番回来,一入山道,却见天空中失了明媚天光,只余下绵绵阴雨,天地间一切活泼颜色皆暗淡了,只剩下忧愁伤感的浓翠暗紫。
乌鹤雪解释道:“师尊近日身子不好,心里也不大痛快。他是这方洞天的主人,宿在灵穴上时,这洞天内的一切都会受到影响。不过不要紧,过些日子会好的。”
顾清之早听纳布提及,并不意外。想了想,小心地问:“他还好吗?”
乌鹤雪面上虽有忧色,却笑了笑,道:“老毛病了,将养些日子就好。有师伯在,不会有事的。”
顾清之点头,知道以自己的身份终究不宜多问,默然随乌鹤雪回了住处。
屋内纳布常睡的那小竹床还在,顾清之见了心里有些失落,勉强呆坐了半日,等到月初时分,见众人都回了自己的屋舍,村头的老藤树下也安静,才悄悄披了件水墨染的素袍,撑着十六骨的竹伞出了门。
洞天内的山水皆因纳布染了萧索,然那长在灵穴上的苏合藤老树在蒙蒙细雨中却又别有一番婉约凄美的风情。村口湿漉漉的青石板晕开树屋中的灯火色,顾清之缓步淌过那温暖的橘色,心道,只看一眼便离开吧。
然,屋中竟有人!
推门而入的那一刹,顾清之愣住了。
纳布床边坐着一位雪衣华发的男子,他身着与纳布相似的百越服饰,也佩戴着与纳布相似的越银首饰。
相类的装扮在两人身上却穿戴出截然不同的风情,纳布似火烧的凤凰木,张扬明艳,英气得锋利逼人。这人却似出水的白芙蕖,清丽淡雅,更自带一股难以形容的圣洁。
顾清之几乎是立刻猜出了他的身份,一时难免尴尬。
莫陇闭着眼眸,听见门扉开启的声音后等待了片刻,见来人不言语也不动作,身上又怀着陌生的灵息,试探着问道:“是小顾道长吗?”
顾清之更没想到他竟先一步认出了自己,想要装作故障的木傀儡退出去的心思也只得打消。
他谨慎地进门对莫陇行过见礼。
莫陇虽看不见,但听声音约莫能分辨一二,微微颔首还礼。他对顾清之面露微笑,顾清之心里咯噔一下,顿感受宠若惊。
莫陇温柔道:“谢谢你,替我照顾纳布。”
顾清之立刻如沐圣光,心中少了几分忐忑。
他瞟见莫陇的手正搭在纳布的腕上,知晓他在把脉问诊,忍不住脱口问道:“纳木错的身体还好吗?”
莫陇并不意外顾清之对纳布的称呼。
秋瑟谷里也不知怎么形成了这样的习惯,与他交好的人喜欢唤纳布的本名;与阿依古丽交好,或有辉腾血统的人则习惯唤纳布的辉腾名字。他也知道纳布私心里更喜欢自己的辉腾名字,但纳布的本名接受过隐神的祝福,莫陇更习惯唤他这个名讳,仿佛如此,心中虔信的神明就能对这个孩子多一分眷顾。
顾清之见莫陇不语,顿感自己过于唐突,心中难免懊恼。
但莫陇只是尚未探明纳布的情况,所以沉默不语。等他收回手时,莫陇又想起一些事来,便对顾清之伸出手道:“小顾道长,您介意伸手借我一观吗?”
顾清之也不明白盲人要怎么看,但见他言辞恳切,又是纳布的师兄,不好推拒,便将手放在了莫陇的掌心上,刹那间他感受到一股奇怪的温暖从掌心流淌至全身,这股温暖让人感到很亲切,他体内的青琊更是受到召唤,发出浅浅的,宛如猫儿打呼噜般的低鸣。顾清之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青琊非常喜欢眼前这位大巫医。
顾清之感到不可思议,莫陇却仿佛早有预料,他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对顾清之道:“你是受隐神赐福之人,是个好孩子,神会庇佑你的。”
莫陇说完收回了手,顾清之也收回了自己的手掌,他望向掌心,上面没有任何的咒术痕迹,但那股温暖亲切的力量依然在他身上涌动,这让他对莫陇放下了许多戒备。
莫陇道:“纳布已经无大碍。”
顾清之看向床上安睡的纳布,见他眉宇间果然不再有痛苦之色,这才放心。
因那股温暖亲切的力量,顾清之也不再那般拘谨小心,问出自己心中一直的困惑:“他这旧病即便是大巫医您也无法根治吗?”
莫陇愣了一下,面上露出痛心愧疚之色。
他低声道:“是我无能。”
顾清之见状,心下不安,忙道:“不,是我唐突了。”
莫陇摇摇头:“你很关心纳布。”
顾清之这才注意到莫陇对纳布的称呼,但最初纳布就说过纳木错是假名,所以他心里倒也不觉得如何。只是听莫陇这样直接地点破,心中微微泛起些涟漪,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为情的事,坦荡道:“朋友之间,理应互相关照。”
莫陇道:“你不介意他是邪修?”
顾清之笑道:“他也未曾介意过我是仙修。师尊说朋友相交,最重要的是意气相投。在我看来,纳布是个很好的人,是个很值得交往的朋友,性格脾气都很好。”
听到最后一句,即便是莫陇,也忍不住微露惊诧,他道:“倒是第一次听人这般形容他的性情,能具体说说吗?”
顾清之认真道:“纳布敢爱敢恨,有时虽难免让人觉得任意妄为,但人能够从心所欲地活着,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我因一些缘故无法成为他这样的人,所以觉得这样的他格外的好。”
莫陇听后默默点头,他道:“纳布,总是很好的。”
只这淡淡的一句话,顾清之便能听出莫陇对纳布的喜爱之情,他忍不住会心一笑,想起在自家师兄眼里,不成器的自己好像也是这样十全十美。
这让他对莫陇更多了一分亲切。
因此莫陇邀请他一道出门晒月亮时,顾清之也没拒绝。
两人来到屋外,雨竟不知不觉停了,乌云散去,一轮皎洁的月亮出现在天上,小而圆,显得很可爱。
月色下,被雨水浸润过的山色此时又是另一番风情,淡墨色远山朦胧在浅青色雾气里若隐若现。草木的香气却被雨水全然激发出来,细细的蝉鸣与蛙叫声里,浮沉着令人舒心的气息。
顾清之施法拂去水渍,扶着莫陇在老藤树下水磨石上坐下,经过风雨洗礼,桌上地下铺满了浅紫色的藤花。
顾清之拾起桌上的一枚藤花,想起纳布身上那清浅的藤花香气与唐望的叮嘱,忍不住抬头望了眼身后的老藤树。
莫陇忽然问道:“你一直望着这树,是想回去陪纳布吗?”
顾清之对莫陇已不再设防,加上夜色宜人,他在这微凉的空气里感到很放松,随口答道:“不是,我只是很好奇,这藤花似乎别有功效?”
话一出口,顾清之便愣住了。
他惊讶的望向莫陇安然闭合的双目。
难道,他看得见吗?
莫陇似乎读懂了他的困惑,淡淡解释道:“我的眼睛确实盲了,但借助天地间的灵木还是能看见一些的。苏合藤也是灵木的一种。”
顾清之暗暗惊叹了一番,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莫陇又道:“苏合藤本是产自辉腾北方的一种神木,中原一带并不常见。我也是入了秋瑟谷才第一次见到它。它的花香具有宁神安眠的功效,也可加入阿芙蓉膏里,增强镇痛的效用,降低成瘾的可能性,是一味好药,但不宜多用。”
顾清之意外道:“它本身不能镇痛吗?”
莫陇摇头:“苏合藤本身不具备止痛的功效,它对纳布有用,是因为能够克制他体内的隐神之力。嗯……如果你遇上,最好也退避一下,可能会影响你的功体发挥。”
顾清之诧异,心道,这种秘密是能随便告诉我的吗?大巫医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就因为自己受到了隐神的祝福?
莫陇看出他的困惑,解释道:“隐神之力对于纳布而言并非一种恩赐,如果可以,日后还希望你能劝他尽量少动用这份力量。嘉骨说,纳布很喜欢你,应该能听进去。”
顾清之面上波澜不惊,心下却是惊涛骇浪。
大巫医您怎能心平气和地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就是秋瑟谷杏主们的胸怀吗!
自己果然是过于浅薄了。
他正不知如何应对,忽听见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与银铃响动,忙借机循声去看,只见山路上走来一个袅袅身影,那人一袭黑色薄纱即刻令方才面上还算镇定的顾清之面红耳赤起来,来人他只见过一次,可印象过于深刻,难以忘怀。
顾清之立刻将头扭转开,假装看向远处的山峰。
蜜奴显然也没想到会在此见到顾清之,面上闪过一丝惊诧后,立刻羞愧地低下了头,他快步行至莫陇身侧,似有些畏惧地依偎在莫陇肩头,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主人,到吃药的时候了,奴来请您回去。”
莫陇微微颔首,用手轻轻拍了拍蜜奴颤抖的手背,颇有安抚之意。
莫陇起身告辞,顾清之因蜜奴的缘故,也不敢多送。
这主仆二人在山路上渐渐远去了,他又吹了一阵凉风,方缓过神来。心道,这大巫医身上似乎有一种奇怪的魔力。不过想到他对自己的态度还算和善,顾清之便觉得也不好多在背后议论别人,暗自收拾了心情,长呼出一口气,复又上了老藤树想去看一眼纳布。
没料想,纳布这次竟是醒着的,他正站在桌前给自己倒茶,似乎没有料到顾清之会回转,面上有些惊讶。
顾清之也有些惊诧,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遥遥还能望见远去的莫陇和蜜奴,正想着该不该开口,纳布意识到他想做什么,立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顾清之别喊莫陇回来。
此时一阵夜风吹拂过顾清之的脸庞,他想起此间洞天的天气随着纳布的心情而变化,方才雨停了,是不是意味着纳布早就醒了?
纳布此时如作贼一般,小声对顾清之道:“进来,把门带上。”
顾清之充满疑惑地走进这间别致的树屋,轻轻把门带上,同样不自觉压低了声音:“你刚才是装睡?”
纳布面色有些古怪,转了转眼珠子:“刚醒,没多久。”
顾清之满脸不信,小心地问:“你干吗躲着他?”
纳布闻言露出很无奈的神色,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最后道:“你说过你还有个师兄,你和你师兄感情如何?”
提起自家师兄,顾清之很是高兴,他忍不住微笑起来:“师兄待我亲如同胞兄弟。”
纳布吹了口气:“那你是不会懂的。”
纳布给顾清之搬了张椅子放到自己床边,也倒了杯茶给他,自己则坐回大竹床上。
顾清之坐下后,左右看了一眼,见纳布这屋内一切家具皆是以上好的紫青玉竹所制,造型古拙,雕工却十分精细,屋内整体的布置古朴中又不失雅致,显然费了不少心思。
顾清之记得纳布在明月楼内的房间摆设便不是这种风格,纳布自己显然也没心思讲究这些,乌鹤雪替他布置的风格也不是如此,显而易见,在这屋内用心之人极有可能是隐蛇窟主人。
顾清之本不欲插手别人家事,但莫陇的言行总不禁让他想起自家师兄,心中动容,好言劝道:“我觉得大巫医对你也很关心。兄弟之间,若有误会,应当想办法尽力开解才是。”
纳布无精打采地摇摇头,语调低落道:“如果是误会就好了。但有些时候,只是天意弄人。”
顾清之不解道:“既是天意弄人,更当互相扶持。”
纳布道:“可以互相扶持,但有些事情永远回不去了。况我与他本也没什么好聊的,我师兄和我根本不是一路人。他从小就很讨人喜欢,以前教里不少姑娘都想送他花带,哪像我天生就是个遭人厌的。他喜欢的东西,我有时候听都听不懂,他以前最喜欢做的事是背圣典,妈呀,那东西我光是看着就能睡过去!”
顾清之听到纳布说自己招人嫌时,只当他是自谦,并下意识摇了摇头。但听他说起莫陇喜好时,忍不住顺势问道:“那你喜欢什么?”
纳布不好意思提及自己昔日的黑历史,但见顾清之眼睛亮亮的,又无法拒绝他,只得躲开他的目光,避重就轻道:“我以前喜欢上山去掰野甘蔗,喜欢下河去摸石头,反正就是不务正业嘛。‘圣血’死活考不进去,只能去做个‘蛇骨’打手。”
顾清之很认真地听着,并问道:“为什么?”
纳布微微皱眉,没好气地解释道:“因为穷,但又想吃口甜的。”
其实纳布不太挑吃挑穿,他自认是个吃泥巴都能活下来的牲口,但他想好好地养大另一个孩子,给他一个完整的,自己未曾享受过的童年。
顾清之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是问为什么要摸石头,一般人下河不都是摸鱼吗?”
其实顾清之很小的时候也想过下河去摸鱼,他有宴寒之供养着,不愁吃穿,但也有好玩乐的年纪。
可惜青霭峰上的灵池内圈养的都是宴寒之命人重金收罗来的奇珍灵鲤,每一条都很金贵。宴寒之虽然觉得这些鲤鱼只是为了装点门楣,即便被自家师弟祸害了也无甚大事,他养得起。但顾清之听着小厮们介绍,便觉得这些金贵的鲤鱼若是被自己搞死了实在浪费,所以只敢小心翼翼地趴在栏杆上看它们游来游去。
纳布没想到顾清之会问这个,有点意外,又忍不住笑起来:“因为巫教外环绕的洗骨河有剧毒,里面根本没鱼,只有很多漂亮的石头。以前还有个二傻子,想用金子来跟我换石头。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老子有钱了,想吃啥吃啥,想拿金子砸人都没问题。”
顾清之也跟着笑起来,他点点头,道:“这个我知道。当家的很贵!”
纳布得意地哼了一声。
顾清之又问:“那现在呢?你喜欢什么?”
纳布愣了一下,看了顾清之一眼,小声道:“现在喜欢没事的时候窝着睡懒觉。”
顾清之又点点头,赞同道:“睡觉确实挺好。如果遇到下雨天,青琊也不太喜欢出门,春天都还好,夏天的话它觉得雨水有一股难闻的酸气,很讨厌。虽然也可以读书或者煮茶,但毕竟还是躺在榻上最舒服,我也很喜欢。”
纳布闻言微微吃惊,他眼珠子一转,忽然有些坏心思上头,故意往里挪了挪让出半张床来,他本只想与顾清之开个玩笑,没想到顾清之含笑的眼睛也转了转,竟真坦然地坐了上去。
纳布瞪大了眼睛,往里又挪了半寸,让两人间空出一条缝隙来。
顾清之含笑望着他。
纳布不甘示弱,故意道:“你小心一点,我前阵子刚开始喜欢男人!”
顾清之道:“你不是还有很多兄弟吗?我不急的,可以先排排队。”
纳布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忍不住推了他一把,道:“我发现了,你是骨子里真坏。”
顾清之也跟着笑起来,道:“可能吧。”
过了一会儿,顾清之忽然说:“你刚才听到了,对不对?”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但纳布闻言立刻愣了一下,心虚地咽了口唾沫。
顾清之看了眼他的眼睛,便读懂了一切,但他只是轻轻地笑起来,既没有难为情也没有一丝苦涩。
他很郑重地对纳布道:“纳木错,我很喜欢你,但没有到私情的程度。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我会回登天道,就像你会留在秋瑟谷。这对我们都很重要。”
纳布静静地看着他,没想到顾清之会这么直接,这让他感到有些无措,有些欢喜又有些难过。从未有人对他这样直白地说过喜欢,即使不那么多,但这对他来说是一份弥足珍贵的感情。
同时,他又很庆幸,庆幸顾清之的冷静理智,庆幸这份感情没有耽误他。
顾清之看见纳布眼里渐渐有些泛红,这让他欣喜,因为这证明自己这份感情并非全无回报的,即使从一开始他并不奢求什么回报。
顾清之轻轻吐出一口气,调整了自己的呼吸,继续说道:“我希望你不要为这份喜欢感到苦恼和负担。因为喜欢你是我自己做的决定,能够从心所欲地做出这个决定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已因此获得了欢乐,而喜欢你本身也是一件令人欢喜的事。”
纳布内心很动容,甚至有些震撼,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份从一开始就注定无疾而终的感情也能让人感到欢喜。
他曾经觉得,没有结果的感情,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相遇,如果注定没有结果,为什么还要去经历那些汲汲营营的痛苦?然而如今回首,他喜欢阿依古丽的时候,其实很早就明白自己注定无法赢过唐载,但对她的喜爱依旧无法停止,当时的自己又何曾是一味的痛苦呢?
其实还是有过许许多多快乐的时候。
而对于理智又懂事的顾清之而言,他已经认命了自己的终点,但依旧为自己能够路过更多的风景而感到欢喜。
这样的顾清之,让他没有办法再装傻充愣下去。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有些紧张地玩弄着自己手镯上的一颗紫水晶珠子。
他说:“我也喜欢你。”
顾清之微微睁大了眼睛。
纳布道:“当然……也没有那么多,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还得继续自己的日子。但我很高兴,你能喜欢我。第一次有人跟我说这些话,我会记住的。即便有一天,你不再喜欢我了,想起这些的时候,我想我依然会很高兴。我也很感激你,那个时候没有丢下我,或许对你来说只是一时的恻隐,但对我来说,那很重要,非常重要。你是我生命里特别的存在。”
蜜奴搀扶着莫陇走过曲折的石廊。
隐蛇窟内的道路非常复杂,因这本不是人为修建来的石窟,内里鬼斧神工之处不胜枚举,只因莫陇习惯居于石室,杨泓才将此处引荐与他。在莫陇之前,此间并不算真正有主。
后虽经历几番开拓整合,但因受力承重等诸多原因,仍保留了许多岔道路口。
莫陇在一处岔道路口中缓下脚步,蜜奴心生疑惑,但不敢多言。
莫陇忽然开口,语气冷漠威严。
“你要违背我的命令吗?”
蜜奴意识到什么,身体立刻颤抖起来,他紧紧抓住莫陇的衣袖。
两人身后不远处的歧路中,缓缓走出一道身影。
嘉骨依旧是一身奴隶的打扮,面色十分凝重,他跪倒在地上,五体投地行了一个非常隆重的礼节,哀求道:“师尊,弟子真的知错了。求您宽恕我,更换责罚。即便是虿盆剥骨都好,我愿领受一切酷刑责罚,请您不要不见我。”
那声音之哀切诚恳,令人动容,但莫陇只是很平静地说:“如果不是在意的事物,就不能算作惩罚。”
嘉骨依旧不肯死心,跪伏在地,不肯离去。
莫陇想了想,说:“你若真那么想见我,我便叫人将我的肉我的血一片片割下来交与你吧,一百年的时光,足够将我杀死。”
闻言,嘉骨立刻恐惧地颤抖起来,他退回黑暗之中,躲在山石后,哭泣道:“弟子不会再违反您的责罚,求您不要这样。即便您厌弃我,也请您为师叔考量,千万保重身体。”
莫陇不再说什么,他轻轻拍了拍蜜奴,示意重新启程。
他们回到神木殿内,侍从们侍奉着莫陇梳洗沐浴,一切都处理妥当后,众侍从皆退出大殿,唯留下蜜奴倚靠在他膝头。
莫陇斜倚在石榻上,伸手抚弄着蜜奴乌黑如缎的长发,像是温柔地抚弄一只猫。
比之嘉骨,蜜奴对自己这位名义上的主人并没有那么深的恐惧,甚至有些依恋,因此只是安静而温顺地任他抚弄过自己的肩背,他身上每一寸肌肤都被嘉骨精心调制,没有丝毫的瑕疵。
莫陇的手最终停留在他的脖颈上,他脖颈的项圈上坠着一把银质的钥匙。
莫陇犹豫了一下,最终将那钥匙取下,蜜奴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有些紧张,但仍旧顺从地低头双手从莫陇手中接过钥匙,他用那把银钥匙打开了自己脚踝上的镣铐。
薄雾似的轻纱落到床榻下,一层又一层。
……
冷然的月辉下,血红色的沐天银杏叶飘零。
莫陇问:“令你变成这样,你恨我吗?”
没有人回答他,他只摸到一张充满泪水的面庞。
他点了点头,说:“很好,你们都该恨我。”
……
地上的薄纱又被人一层层拾起,蜜奴退出了神木殿,面上的红晕尚未完全散去。
他拥有留宿神木殿的资格。
莫陇在秋瑟谷内绝不算一个苛刻暴虐的主人。
但他很清楚今夜的事情还远未结束。石门关闭的刹那,一双手从身后抱住了他,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战栗,这深入骨髓的恐惧,已无法因他的主观意识而改变。
嘉骨贪婪地吮吸着他身上属于他主人的气息,撕咬着他的脖颈,蜜奴痛苦地闭上双眼。
嘉骨最见不得他这得了便宜还要死要活的模样,咬着他的耳朵嘲弄道:“别这鬼样子,我没给你男人的快乐吗?”